第24节
今天精神困倦,要处理的公事偏巧不多,人一闲下来,杂念绮思就有机可乘!不是不气恼的。
汤明轩差不多整天躲在自己办公室内,连上洗手间的次数都减少了,不知道是不是怕在走廊上碰见丁逊君!
抗拒诱惑最有效的方法,是不见也不碰它。
结缡近七载,觉得妻子如清汤挂面,淡而无味,可又能充饥。也不是不正常的心态。然,对方有什么错呢?失掉吸引力与新鲜感怎能算罪过?否则,连太阳自东方升起,从西边隐没,都要算一种咎戾了!
儿女私情的温馨在今时今日,无论如何应该贬值。商场上的惊涛骇浪,足以满足男人寻求刺激的欲望,实在不必再添酸风妒雨,来个百上加斤。
明轩摇了个电话给他的股票经纪小甘,问行情。
小甘爽快地说:“正想找你!是换马的时候了!”
“有什么消息?”
“你们公司的股价近日已见平稳,我看有段颇长的淡静期将要来临,除非中期业绩有突破,不见得市场有大庄家会炒起这只股票了。”
“抛了转售哪只股票?”
“半冷股顺风航运吧!赌这行业的全面性复苏!”
“你给我拿主意吧!”
获利回吐,未尝不好。明轩更没有兴趣跟自己的投资闹生死恋,要把赢到的钱过户至自己名下去,才算真赢!
刚分神到投资上头,心境就立时间转佳。碰巧董植康叩门进来,问:“可有几分钟时间?”
“请坐!”汤明轩微微欠身,迎了太子爷。
“听说你太座是范祖德家族中人?范兆荣是她什么人?”
很开门见山。
如无必要兜圈子的话,商场中人很能谨守干净利落、大刀阔斧的规矩。
“范兆荣是内子的舅舅。”
“你跟他谈得来吗?”
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要通过宝荣或范家解决。
汤明轩跟董植康的宾主关系相当好,自从这大少爷白海外回家来学习掌管家族生意之后,很晓得建立党羽。依附太子党的自不乏人。汤明轩并不至于急功近利而忙不迭地趋炎附势,一直都是董植康对他另眼相看,礼贤下士,诚心结纳。这些日子来,他们合作了几单私帮生意,汤明轩的专业知识很能助他一臂。
故而明轩在益丰企业内,是中立略偏太子党,刚跟丁逊君相反,她惟一买账的对象是提拔她的董劲一。
明轩谨慎地答:“还可以讲几句心腹话。舅舅的为人随和而不失原则,很能有商有量。”
这已经等于告诉董植康,自己和范兆荣能帮忙他的界线。完全没有原则的生意人,可以作奸犯科。有原则又有商量的呢,即是有底线,但不致于完全没有转圜余地。
“好!”董植康应声而起:“再说吧!”
这么简单的两句话,都要亲自过访,而不用对讲机查询,可见相关之大。
汤明轩立即摇电话给小甘,嘱咐他暂时不要抛售益丰,他下意识地觉得董植康在筹划着什么活动,跟益丰股价上落可能有牵连。
可见再清闲的商场工作日,仍然有相当暗涌,足够虚耗精力。还是那句老话,下班后的时间,宁静至上,真不必弄至家无宁日,连稍事歇息,清醒脑筋的喘息机会也抹煞!
汤明轩于是决心早早下班,夫妻俩齐齐吃顿晚饭,算是跟盛颂恩言归于好。
明轩以为自己这些年,已很能摸准妻子的心理。
并不需要玫瑰花,只要好声好气,一下子就能压下颂恩的小姐脾气了。她从来没有试过在跟丈夫吵架后失踪的。
凡事都有第一次!
汤明轩默默地枯坐在客厅里头,有整小时,仍然未见妻子回家来,他觉得心中有气。
当年爱上盛颂恩是为了她出身好,却无富家贵人的骄横放纵。她温柔体贴,又不致于露了小家碧玉那副唯恐奉承长期饭票不及的小家相。
明轩不曾想过自尊心会被颂恩挑战!
这算什么呢?日落西山,华灯初上,厨房炊烟已灭,做主妇的走个没影儿,留他独个儿守在这儿到几时了?荒谬不荒谬?
明轩霍然而起,抓了件外套,就夺门而出,义无返顾。
他的车子离去后十分钟,盛颂恩才回家来。
汤明轩住在九龙窝打老道山,车子很流畅,毫不迟疑地驶向过海隧道。宛似一头识途老马,不自觉地循着烙印心底的旧路,走到那条小横街上,才晓得慢驶下来,停在一幢梦寐难忘的古老唐楼前面。
汤明轩没有下车,手仍然紧握着呔盘,不知如何是好。
登门造访,是太冒昧了!
明天早上在会议室内碰面时,有可能羞惭无地。
昨天晚上,其实应该不走!何必自动弃权,二十四小时之后,又送上门来?万一有人不买账呢?后果堪虞。
女人心,海底针。除非换你心,为我心,否则,教人怎能猜得透?
汤明轩开动马达,汽车再度隆隆作响,就差一脚踏在油门之上,就能离此险境了。可是,就是狠不下心,踩那一脚。
倒抽一口冷气,明轩关熄马达,推开车门,再关上。抬头望了眼前这幢老古董一眼,决心行险去。
四层高的楼宇,似往蟾宫攀丹桂。转了一弯又一弯,走上一层又一层,仍未见到那扇深啡色的木门。
不如归去?
不,明轩想,再一次的半途而废,自己就真的永远要活在一潭死水里。
他必须承认,去年圣诞,在圣诞树五光十色的灿烂灯光之下,他的眼神同样灼灼生辉,只为面前的女子刹那间燃亮了他的心!由内而外,他整个人觉得温热、闪烁、生动!
当然,以后的一大段日子,明轩都为自己那晚兴起的念头而惭愧。他从前希望拥有一位令自己无后顾之忧的妻子,他如今又想拥有一位令自己生命神采飞扬的情人。这贪念蚕食着他的心,日复一日!
生活上一有可以令自己坚信家庭平静至上的理由,他就抓紧!以免忍不住掉进深渊去,万劫不复!
然,良心上遇上活门一道,便又忙不迭地冲过去,希望寻出生路!
不要欺骗自己,硬说在这二十四小时内没有后悔过昨晚不曾设法留在丁逊君的家。
一个每天在自己跟前顾盼生辉的女人,唾手可得,实在是太诱人的一件事!
第25节
明轩三步并成两步,终于跑至顶楼,在他未退缩后悔之前,伸手按门铃!
明轩屏息着,门开时,会是什么情景?
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相逢恨晚!
抑或,登徒浪子,完完全全地表错情!
一个像他这样的男人,肯冒这个风险,明轩不能否认自己心上是爱她的!
门还是紧闭着。
明轩再伸手按铃。
依然没有反应。
还未回到家来吗?明轩愕然。
缘悭岂只一面?
明轩呆站在门前良久,才缓步走下楼去。
车子重新开进海底隧道时,像爆了胎,泄了气似的,没有了劲道。
汤明轩不能就这样回家去!
偷了情,回家纵使肉跳心惊,也还是大丈夫!
馋嘴的神台猫,虎视眈眈,结果扑了个空,摔得一鼻子的灰,偷偷地爬起身来,无可奈何地走回老巢去,见着食而无味的一窝冷饭,仍须屈就的话,更显落泊!
汤明轩决心把车子开回公司,把自己起码关在办公室两小时,好冷却心头的一口龌龊气。
车子泊好了在百惠广场的停车场,才走进广场,就给一位护卫员跑上前拦截了。
“汤律师,你回来得正好!”
“什么事?”
“展览大堂那边出了事,一位益丰同事给棚架压下来,受了伤,只丁小姐一人在打点!”
汤明轩飞快地走到展览大堂去,果见一大群人围成一圈,挡了视线。
他排众而上,只见一个少女躺在血泊之中,丁逊君面无人色地蹲在她身旁,握住她的手。
明轩慌忙冲前去:“逊君!”
逊君抬起头来,望见明轩,似见着救星。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她是我部门的美术设计师小青,想着情人节的棚架未搭好,吃完晚饭跑回来监工,那些搭棚师傅还未回来,不知怎的,小青用手弄一下这堂布景,就从上面掉了一根铁枝下来,不偏不倚插在她的脚上。”
“你报警了没有?”
“护卫员跑到写字楼通知我的同时,已拨电叫救护车了!”
“别怕!逊君!”
明轩很自然地一手拖住逊君,一手拍着那小青的肩膊,以示安慰。
小青痛得满头是汗,混和了一脸的泪水,好凄凉的样子!
救护车终于赶到,把小青抬上十字车去。逊君对那救护人员说:“让我跟着去医院成吗?”
“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上司,她是因公受的伤!”
救护人员点了点头。
明轩说:“逊君,坐我的车子,我陪你去!”
走向停车场的一路上,明轩都扶住了逊君的肩膊。她的手和衣裙都染着血,一脸的怆惶!
在车里头,明轩让逊君坐好。自己用汽车电话,先接到秘书的家里去。
“云妮吗?你有益丰的高级职员家里电话吗?请立即找到人事部,叫他们通知美术部的李小青家人,小青在百惠广场工作时受了点伤,请她家人,立即到医院去!
明轩再补充说:“且别慌张,伤势看来并不严重。”
他俩到达医院时,小青已被推进急救室治理。
明轩陪着逊君在等候室坐。
逊君的面色并没有好转,明轩摸摸她的手,冰冷的。于是脱下了外衣,盖在她肩上。
“你好好坐着,我到这儿合作社去给你弄杯热咖啡!”
明轩拿着纸杯咖啡回来时,逊君面前多了好几个人,其中一个胖胖的女人,正哭闹不停:“卖命吗?才那几千块一个月的薪金,就要了我女儿的命不成I你是那姓丁的女人,我女儿天天废寝忘餐,年头忙至年尾,就是为你卖命,她说她怕上司说她不够勤力。你要下属赔上老命,好让你升官发财,你于心何忍?”
若不是旁的亲属硬把那胖女人拖住,她早就扑向逊君,把她的皮撕了下来!
逊君干睁着眼,双唇分明地颤抖着,只是做不得声。
明轩一个箭步上前去,护住逊君。
丁逊君把双肩缩起,直往明轩的怀里躲。
“这位是李太太吗?你别冲动,丁小姐一向是很关顾下属的!”
“老是要人家挨更抵夜,年底加那一点点的薪金,这算是关顾?我女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放过你!我一定不放过你!你无儿无女,老姑婆一名,怎么知道眠干睡湿的苦,我女儿有什么不测,我跟你拚了!”
李太太大吵大闹,哭个死去活来。
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李家的家人拥上前追问。
“铁枝插穿了脚板,伤了筋脉,大碍倒没有,只是将来行动不可以一下子回复正常!”
“我女儿变成跛子了?是吗?……小青是个跛子了?”
那母亲肝肠寸断地哭闹着的同时,明轩差不多是强行拥住逊君离去的。
他把她塞进车厢去,将车门关上了,才嘘了一口气。“为什么不让我去看看小青?”
逊君的声音十分微弱。
“不适宜现在去看她,有医生照顾,又有她的家人在,你放心好了!明天我们再来!”
没有征求逊君同意,车子已朝她的住所开去。
第六章
第26节
一路上,明轩只用一只手把持呔盘,另一只手腾出来紧紧握着逊君冰冷的手。
逊君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刚才的一幕,强烈地传递了一个相等于小青意外般震惊的讯息。一个女人多么需要一个男人站在她的身边,有男人保护的女人,才安全,才矜贵,才不会让人无理取闹,才能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
家里的大门在丁逊君和汤明轩的背后关上时,像宣布一个心灵解放的消息。
明轩抱紧了逊君不放!
“幸好你来了!”逊君的声音很轻,似发自心底,明轩却仍然听得清清楚楚。
“我一早就来了,可是,你不在!”
“什么?”
逊君抬起头,望住明轩,再问:“什么?”
“我一早就来叩你的门了,你不在!我有一阵子的失望,可是,现在不相干了。”
明轩吻了下去。
当然,什么都不相干了。
逊君与明轩的世界在变。
连颂恩的都如是!
她睡醒时,身旁的明轩犹在梦中。丈夫究竟在什么时候回家来了,她并不知道!
颂恩爽快地刷牙洗面,弄了简单早餐。
就在喝咖啡,看早报时,明轩醒了,走出饭厅来。
“早晨!”
“早晨!”
明轩没有怎样望妻子,他随手拿起一张报纸,也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一会,想着,还是说了:“昨天回来得晚,你已熟睡,不好吵醒你!”
“对,我昨晚睡得早,你知道的,前晚根本没有睡好!”
又是翻报纸的声响。
“公司里头生了意外。”明轩自动自觉地加上注脚。
“啊!是吗?”
听得出来,颂恩兴趣索然。
“明轩!”颂恩放下报纸:“我有件要紧事,没有先征求你的同意,就实行了!要向你说声对不起!”
“什么事?”
“我到宝荣上班了!”
“从哪时开始?”
“昨天!”
“哦?”;明轩从云端上被抛下来!颂恩自嫁进汤家以来,第一次在未征求自己同意之前采取行动。
他当然不高兴。
刚才一醒过来,伸手抚摸着妻子惯睡的那边床,一阵温暖的气息传至手心,知道颂恩才刚刚起床,心头油然而生的歉疚,令明轩很不舒服。
却原来,那种欠负人家的不舒服,跟现在彼此打个平手的不舒服,是各有千秋!
明轩设法开解自己,妻子和自己不也是各自在未得对方同意之前做了可能激怒对方的事吗?颂恩尚且可以坦白跟自己谈她这件自作主张的事,难道自己也能投桃报李?
明轩略为释然。
“你有兴趣学习股票生意?”
“兴趣可以培养出来。我不想再闲在家里胡思乱想!”
明轩没有答腔。
“最低限度,再有机会碰到益丰那位丁小姐时,不会再无端端看她不顺眼,老以为她对自己丈夫虎视眈眈!世面要多见一点,才能开放胸襟。才上班一天,就见到整个业务部的同事,男男女女,有讲有笑!不见得全都有不寻常的感情与关系。”
颂恩说得顶对:就她自己,也开始了活跃的社交活动。
没有一个下午是闲下来在办公室吃饭盒的。她的好学与人缘,使她蓦地成为同事间受欢迎的人物。
加上她真的已渐渐学上轨道了。第一批接触的旧同学与母家翁家双边的亲戚,都很赏她脸光,大多接受了她的推销术,在宝荣开上户口。当然,要如何对客户服侍得妥贴满意,还得看日后的功夫!
颂恩是蛮有信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