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不着贝刚。
我相信我没有办法不找律师去。
你好吗?
知你往加州大学修读,太棒了,与有荣焉,请努力。
贝欣正如贝欣信内说的,她真的没办法不找律师去。
章翠屏告诉她,曾祖父的遗嘱放于城内老牌律师事务所高富律师楼内。
高富是城内另一个极有名望的家族。其实高富早已去世,律师楼隔代传给长孙高骏主持。高富的儿子高敬是一代商界大亨,长袖善舞,由他创办的百德商场、超级市场、连锁卖店等等,年来成功营运,发扬光大,成为城内首屈一指的百货业巨子。
高敬本事能干,却风流成性,高家公开为社会人士知悉的共有一妻一妾,各有两个孩子。高骏是长子嫡孙,本身又是个有专业资格的人才,他本来应极受父亲器重的,谁知高敬小妾的两个儿子,一个高骢考取了英国会计师执照,另一个高骥是美国电脑博士,都一表人才,聪明孝顺,分别自英美学成后回家,直接加入高氏百货业王国来任事,甚得父亲宠信。
对比之下,反而是这小妾的一房人更得高敬的欢心。
高骏呢,很有点独力难支的味道,老是埋怨他那妹妹高昭,有破坏没建设。
无他,高昭是富贵干金,根本不劳长进,也懒得苦苦跟在父亲后头工作,干脆当全职名媛,把家族慈善基金秘书一职揽了上身,专责把每年基金的捐献预算花出去,乘机出出慈善风头。
高昭的裙下不二之臣不少,只是她不打算嫁。
她母亲劝她收心养性时,高昭答:“有钱自然有伴,看来我越老越富有,自然不愁没有老伴。”
于是这大房争宠的责任就一古脑儿搁到高骏的肩膊上去。
虽则高富律师楼主理全部高氏企业的有关法律工作,但总不如高骢与高骥,在父亲的王国内,简直是深入腹地,对将来掌握高氏大权,绝对有利。
高骏当然看到这点,他人绝对不笨。
他母亲老劝高骏回到高氏去直接管事,但高骏有他的一套想法,并不热衷向母亲解释。
远在八十年代初叶,高骏就对香港的前景作出预测,他认为主权总有一日要作出交代,中国和英国对香港作出何种处理,会是刻不容缓地需要公诸于世。
高骏敏锐地觉得香港加入了政治因素的影响,更易成为一个充满机会的城市。
从前的香港人重商轻政,日后会有改变的话,可能有政治接触与触觉的人会乘机赚大钱及有能力控制企业。
高骏有这种高瞻远见,也有勃勃的雄心,认为自己的专业对他的前景有帮助,故而只会在家族利益之战上,加强弹药。他不会放弃法律,改业商场。
当然时机还没有来,他便在备战之中,随时随地留意强化自己的机会。
先把高富律师楼的业务办好,让他是高富家族的长子嫡孙、是祖业的当然继承人的这个形象和地位扎根稳固,是首要功夫。
无疑,高富律师楼因着高富生前于城内上流社会的强劲人际关系,他把持的业务相当多。
城内很多富豪之家的专用律师都是沿用高富律师楼。贝桐的遗嘱就是保管在高富律师楼内。
章翠屏亲自走这一趟,求见高骏,结果负责招呼章翠屏和贝欣的只是律师行内的一个小律师,姓余。
余律师在知悉了章翠屏的身分之后,问:“贝老太是保有一份贝桐先生的遗嘱副本的,是不是?”
章翠屏点头:“对,我希望你们律师楼能解释一下,如何可以让我的孙女儿贝欣申办认领遗产手续。”
余律师说:“贝欣小姐是贝老太的孙女儿,不能单凭你的说话,那要出示证明,第一步是要证明贝欣小姐是贝清先生的亲生女儿。”
贝欣随即答:“我是在大陆出生的,父母已经去世,要找回那些出生证明比较困难。”
“再困难也得找。”余律师说。
“我手上有贝元的亲笔信,由贝欣交给我,可以核对字迹。”章翠屏说。
“这种证据很弱,你不一定会赢得这场官司。”余律师说。
“官司?你们要跟我打官司?”章翠屏问。
“不是我们,是现在代贝元一房管理资产的贝刚先生,他有责任要把应属贝元先生的一份产业交到真正的继承人之手,故此他必定会仔细地挑战你的证据,不会轻率地听你的一面之辞,或一两封私人函件。”
“我能怎么样做?”贝欣问。
“回小榄去搜集你的出生证明。”
“这是惟一的办法?”
“可以这么说。”
贝欣转脸跟章翠屏说:“奶奶,那么我就回去一次。”
“我跟你一同回去。”
虽不是少小离家,但的确是老大才回,当章翠屏站在伍玉荷曾住过的箕围屋前面,面对着远处的一大片鱼塘时,她无法不老泪纵横。
“奶奶,你别难过。”贝欣搀扶着她。
章翠屏以手背轻轻揩泪,强笑道:“怎么我这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感情用事。”
“你是惦着爷爷了。”
贝欣跟章翠屏一起漫步在鱼塘边,一边细说从前。
章翠屏道:“也不尽是惦着他,还有你婆婆,我们是对心里有着感情矛盾的好朋友。我们那个年代的女人不同,要求自己专心一致地爱着一个男人,而且又可以同时容忍着别个女人也都一样爱着自己的男人。”
贝欣不好问,那么,究竟爷爷是爱哪一个多一点?
不问,是为不要祖母为难,甚或尴尬。
不问,也为祖母根本不会知道答案。
她只能非常肯定地说:“爷爷是个很有运气的男人。”
“在感情上是的,因而他比较乐观。我相信我和你婆婆也是无形中受到他的感染,盼望你有更多他的遗传。”
贝欣满怀信心地点头。
“会的。奶奶,你请放心。”
贝欣非常努力地奔走着,往访了有关单位,把她的出生证明寻找出来。
“文化大革命”之后的这些年,国家的管治已纳上正轨,因为她的户口一直在小榄,直至年前赴加拿大,资料还是不准凑得全。
最大的问题不在于证明贝欣是贝清的女儿,而在于证明贝清是贝元的儿子。
章翠屏只身赴港时,贝清的出生文件是放在贝元处。贝元又把那些文件带到大连去,客死异乡时,怕已遗失,要寻回来就很费力气了。
这个环节一断,那场申办贝氏遗产的手续就卡住了。
章翠屏到了伍玉荷那个很简单、只竖立了一块小石头的坟前扫墓时,她祷告说:“玉荷,我回来了。相信你早就跟贝元同聚在一起,请保佑我和贝欣,可以顺利地把贝元的产业拿回来,应该属于我们的就属于我们吧!这些年,我每天每夜翘首盼望等待的就是把这桩心事完成了,才回到你们的身边来。保佑我们吧!”
贝欣听了祖母的祷告,心上戚然。
原来个人的信念与期盼可以产生如此超凡的耐力,去抵御人世间的种种苦难。
伍玉荷为了要把她抚养成人,如何艰难都要熬到把她嫁了出国才溘然长逝。
章翠屏高龄健在,依然精力旺盛,无非也是有未完成的宏志,要把丈夫的产业拿回来,把这口不平之气出掉了。
章翠屏与贝刚之间的仇怨,也不只是产权的问题,若不是贝刚的祖母设了诡计,断绝了贝元与章翠屏的音讯,怕贝元早就携了贝清到香港团聚,重组家园了。
就为了要阴谋夺产,贝刚一房的人埋没了良心。
这才是一笔章翠屏要算的总帐。
岁月磨难使章翠屏由温驯变为刚强,离愁别恨更叫她将悲愤化成力量,矢誓要还她公平。
贝欣从章翠屏那种坚持着她个人人生目的的气派之中,感悟到自己要肩负的责任。
她在外祖母伍玉荷的坟前,说:“婆婆,你给我的信收到了。正如你的期望,奶奶如今已在我身旁,我答应一定为父家尽我的孝心,也为要你在天之灵安慰。”
这次回乡之行,得到的成绩其实不怎么样,那脱了节的资料,只能重托有关部门追寻。究竟要花多少时间才可以有结果,完全不得而知。
离小榄前,令贝欣稍稍安慰的,就是童年好友小花,携着儿子与丈夫一家三口来送她火车。
小花不期然地说:“又是火车站,又是送别,多似旧时模样。”
这么一说,更教贝欣触景生情。
小花随即醒觉了,便道:“对不起,贝欣。”
贝欣微笑,没说什么话。
心想,若似旧时模样就好,最低限度,能让她见一见文子洋。
当年,他甚至从东北赶来,叫着她:“贝欣,贝欣,不要走。”
如果今天他出现了,叫:“贝欣,贝欣,不要走。”
她是可以不走的。
贝欣当年没有这番资格,到现今她回复了自由身,情人挚爱已不知去向。
人生之中有缘而无份的无可奈何,大概蚕蚀着很多人的心。
她是很多很多时候都惦挂着文子洋的。
“贝欣,贝欣!”
的确有人叫她,贝欣惊喜,回转头去。
她多么渴望美梦就在这一刹那成真。
如果真的见到文子洋,上天可以拿她生命上其他宝贵的赐予作交换。
当她回头带着极度期盼的眼神张望时,的确看到了她的挚爱,那是章翠屏,一个代替她父系母系的可敬老者,正在呼唤她,要她上火车了。
小花道:“贝欣,能见到你回来,真是太好了,我永远忘不了我们儿时的一切。”
第四部分
第4节 妩媚娇慵
贝欣看了站在小花身边,抱住儿子,样子敦厚纯朴的小花丈夫,很安慰地说:“我说的话对不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坏的不除,好的不生。你看你,如今多幸福。”
小花点头:“是不错呀,他待我很好,尤其连生活都在不住好转了。”
“以后会更好,国家好,我们更幸福。”
“就是这话了,贝欣,难得你出去了,还会有这个念头。”
“越是游子,越应明白寄人篱下的隐衷与愁苦,越期望家强国壮,我们不在一地,但绝对可以共同努力。”
“你有空就再回来。”
“我会。”
“贝欣,”小花有点欲言又止:“总没有文子洋的消息,文老师早就去世了。”
“嗯!”贝欣没有答话:“我要上车了,奶奶在等。”
贝欣让自己赶快投回现实生活之内,不要再作无谓之思了。
她做人的责任推动着她要好好地生活下去,那些对眼前生活起不到积极而有建设性作用的人与事,就不必多想了。
如今,她应该是求见高骏的心比见文子洋更热切。
在贝欣的坚持之下,高骏终于接见了她。
跟大律师见面并不简单,贝欣是在耍了一点技巧手段之后,才能跟高骏见得着面的。
她一回港来,就对那刚考了律师资格在高富律师事务所处理很一般案子的余律师说:“我自故乡回来了,要正式向法庭申请我应得的贝家遗产,这是牵涉很多位数字的遗产案,未知贵律师楼是否受理,当我的代表律师?如果我不曾得到高骏的首肯,恕我就得另找别人了。”
贝欣当然听过高骏的名气,知道他是有很多专门处理棘手的奇难杂症经验的名律师,等闲不亲自办案。
当然,要胜券在握的话,每一个出赛的代表都要是王牌才成。
贝欣知道非高骏来压这个阵不可。
要大将出阵,就得诱之以大利。
“如果志在必得的话,贝欣,我们不差这一点点的钱。”章翠屏说:“我知道高骏是个很有办法的名律师,只要他肯出面接办此案便有希望。”
章翠屏果然是大家出身的人,她有那种出手阔绰到非令对方折服的胆识,教予贝欣,鼓励她扯上贝元家族的旗号,作背城一战。
“欣儿,从前我不能与贝刚上阵交锋,不是我荏弱,更并非因为我贫穷,而是我不能名正言顺,因为我并非贝家指定的继承人。你不同,你的筹码是在身体每一根骨头之内,真金不怕火炼,你的确是如假包换的贝元后代,始终会赢这场仗。”
这个说法给贝欣很大信心,就如告诉她,她手上拿的一副牌是“葵扇A”为首的“同花顺”,赢定了。
她不必畏惧,不会退缩,不能吝啬,只可以勇往直前。
贝欣于是清楚地传给高骏两点利害讯息,其一是她要正式申领巨额遗产,这样高骏会赚取一笔相当大的律师费用。其二是高骏还不倒履相迎大户的话,他请便,可别后悔才好。
之后,高骏出现了。
高骏一跟贝欣见面之后,他非但没有后悔,而且很为自己得以及时把这件案子抓在手上而庆幸,差一点点就失之交臂,那真要捏一把冷汗。
对于贝欣,高骏的感觉是,一见倾情,再望倾心,三看就矢誓要生生世世。
高骏感情上以至反射到日后行动上的原因是真挚确切,绝无虚假的。
他见到贝欣后不久,盖世聪明的他就很清楚自己的感觉和需要。
贝欣的确美丽,她那种年轻又成熟,结集了少女的天真可人与少妇的妩媚娇慵于一身的气派,无法令一个心智健全,有血有肉的男子不热血沸腾。
贝欣的优胜,不是很多女人所能替代。
她心灵上如处子的清纯,配以身体上切实浸淫过的世故,令她出落成一个令人望而眷恋的女性。
因而,高骏一见倾情,情不自禁。
再下来,高骏了解了贝欣的背景,她原来是贝桐家的第四代,是贝桐一半产业的继承人。
在他坐下来跟她谈论这件申领遗产案子之后五分钟内,贝欣落落大方地开了一个他难以抗拒的条件。
贝欣说:“高律师,如果你能帮助我成功申办我祖父应得的贝氏产业,你的酬金就以我拿到的财产的百分之十计算。”
这个小帐几乎是可以震撼全城的。
高骏不知道贝欣是否清楚她如果真是贝桐的第四代,那么她可以从曾祖父名下所得的财产是个什么样的数字。
可是,高骏本人很清楚,根本不必仔细计算贝家自香烟分销业务上所能得到的进帐。单单是贝家这些年来经他律师楼办理手续买进来的地皮,以一个非常保守的升值率计算,分回一半给贝欣,再给他百分之十的小账,他高骏可以买下现在高富律师事务所这幢座落在中环的二十层商业大厦。
对贝欣,怎能不是再望倾心,岂容错过?
当然,高骏不是冲动的人。他没有详细听贝欣叙述情兄,更重要的是未曾仔细查阅贝欣的有关证据文件,就认定是鸿鹄将至,似乎是过于草率,与专业性格有所抵触。
但高骏在看到贝欣,知悉了她的志愿之后,忽然电光石火之间,出现了一个更令他振奋的想法。
贝欣真是贝家的第四代,固然胜券在握。
贝欣若不是贝家的第四代,也不表示案子交到他高骏手上就办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