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希望自己押得中,为自己铺好直路,将来仍能在商业上得到绝大的方便与利益。
于是钟立仁仍受富豪欢迎,被视为一匹不能完全抹煞潜质的黑马。
跑出的机会不高,但未必会打入冷宫,完全不受重用。
钟立仁是很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因而在议定是日球赛注码时,他没有发表意见。
诸克力是建筑材料大王,口袋里的钱有多少,只要看看香港地产发达到什么程度,便知道一二了。故而,他一开腔就说:“趁荣兄小休复出,非要赚他一元几角不可。我们今天赌一元一棍吧!”
荣必聪在丧偶的期间是有一段日子没有在球场上逞威风了。
如今听到诸克力这么取笑他,便答:“我正是谋定而后动,这阵子少了外快,难得克力你肯慷慨成全。”
“好好,一言为定,试看今日谁赢谁?”
杜柏和忽然说:“一元一棍注码太大了,我看今日必聪的气色不错,小休之后养精蓄锐,非予防范不可,注码减半吧!”
诸克力笑说:“你这么小家子气呢!花在你那位香港小姐身上的钱,一大笔一大笔又不见你肉刺。这儿就输你几十元有什么相干?其实呀,老兄,玩女人才不过一个半个小时的开心,打一场球,起码有十八个洞的兴奋,算什么大钱。”
他们口中所说的一元一棍,其实等于一万元一棍,输赢几十元,即是在六位数字上徘徊。
赌注几十万元对于香江富豪当然不是一回事,可是对贵而不富的一些人,就是大钱了。
杜柏和依然坚持说:“克力,你说错了,六位数字已是够包销美人的费用,足足有一个月的时间享用。打一场波,才不过是半天功夫而已。总之,注码减半,我相信立仁会站在我的一边。”
他这么一说,荣必聪就会意了,立即加盟助阵,道:“对,我也赞成注码对折,有预感会赢你们,不好意思一复出,就杀个片甲不留。”
钟立仁这才搭腔,道:“既然是三对一,诸翁你不得不从了吧!”
杜柏和与荣必聪之所以要减赌注,纯粹是为了注意到钟立仁面有难色。
谁的身家有多少,在香城的上流社会内都不是秘密。
钟立仁无疑比很多高级打工仔富有,因为他的额外收入丰富,门路甚广,财富来源极多。然而,仍与这些百亿身家的真正富豪不可比拟。
要钟立仁下重注,他也不至于输不起,但输了六位数字会耿耿于怀的话,就破坏气氛了。
简单一句话,要杜柏和与荣必聪在对方会肉刺的情势下赢他的钱,就不得从容,也大可不必了。
连小户人家搓麻将,都会得找门当户对的对手,才显见轻松舒服。世事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
诸克力是一时未留意到这种微妙的关系而已。
第4节 老诸顶聪明
钟立仁心里会怎么想是一回事,荣必聪对此就很有点感慨。因为他也是从低爬起,在未发迹之前,背着庄氏家族女婿的名衔跻身在富豪行列而又未有实力时,那份为难与尴尬,不是好受的。
一场球赛游戏完后,各人坐到球会的露天餐厅去吃早餐,钟立仁道:“我赶着有会议要开。”
于是便先告辞了。
只剩下其余三人还可以从容地吃他们的早点,无他,都是自行决定何时开会的人,权操于己,自然从容。
杜柏和呷了一口咖啡,问:“这阵子,小钟并不见得太得志吧!人们要的消息都偏重于大陆市场。”
诸克力随即拉开他的大嗓门道:“这么多年了,小钟也赚得盆满钵满了吧!申请个居英权,移民英国算了。”
荣必聪答:“他年轻得很,若没有九七的话,他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日子一帆风顺呢。”
“若要一帆风顺,只需见风驶悝即可。今时今日,这么多人大路转弯,不但没有被抄牌,且还积极笼络重用呢!政治这玩意儿是最难摸到底牌,不知道什么葫芦卖什么药的。”诸克力说。
杜柏和随即附和,道:“这就是说,人人都在渴望自己仍有飞黄腾达的机会,一天不盖棺,一天不定论。”
荣必聪点头,道:“钟立仁总算是个有相当内涵的人,他不会来个明目张胆的急转弯,太惹人话柄,我看他正候准时机,借一件事件站到中方那边去表态,以示支持。”
“那是最聪明的做法,那些迫不及待、争先恐后的转风使舵的人士,看得人很不顺眼,起了反感,会做成日后政治前途的障碍。”杜柏和说。
诸克力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管自做了几下柔软体操,道:“从政呢,有点像追求女人,过分地热情,不但肉麻,而且不显矜贵,更容易被取代。要慢慢了解,你行一步,我行一步,缩短距离,在那个交接过程中,又不额外的显眼,惹人注目,才容易修成正果。”
荣必聪听了,笑起来,道:“老诸,你呀,如果肯从政,很有机会做行政首长,我投你一票。”
杜柏和也笑起来,慌忙道“对,我也投你一票。”
“你们当然要投我一票了,我若为王,你们心知肚明会有多少商业利益。可是啊,从政是我这一辈子永不会干的事,敬谢不敏。”
“老诸顶聪明,贡献国家的方法多的是,像荣兄近期在国内的投资,既表达爱国的热忱,又有大钱可赚,最是一流。我顶佩服,还要向你多学习,企图沾点光彩,揩些油水。”杜柏和说。
荣必聪一听,立即打蛇随棍上,道:“难得你赏光,只消请我吃顿好饭,立即担保你有油水可揩。”
“君子一言?”杜柏和说。
“自然了。”
“听者有份。”诸克力立即插嘴,“最低限度吃一顿好的,听说杜兄府上珍藏EXTRA白兰地,再加四头干鲍。我才检查过身体,胆固醇不高,很可以尽情地吃。”
“相请不如偶遇,立即定下日子来。”杜柏和从口袋里拿出日记簿,看了一会,道:“下周三晚成吗?”
就如此约定了。
荣必聪做事的作风是今日能解决的问题,决不留待明天,故此,他一上班,就在当日下午,拨电话给杜柏和,说:“答应过的事当即履行,我在北京兴建那个模范商住城的计划,你是知道得很清楚的。最近,邻近商住城的一幅地皮是属于解放军单位名下的,他们很愿意跟我谋求合作,我看他们提出的条件相当优厚,正准备落实,如果你有兴趣,我们携手发展。”
“你可真的言出必行呢!”
“难道我还真要等到吃了你那顿好饭后再想办法图报?”
“好极了,你怎么说都依你,这个投资就预我一份。”
富豪之间的生意,有些时也像小职员合份买六合彩,没有多言多语,说好了二一添作五就即席进行。
荣必聪的牌子是相当够硬的。只要他肯与人合作,愿意分人一杯羹,总不怕是糖水毒药,因为到了今日,他的名望声誉更值钱,更摸不到底价。尤其绝不会令跟他等级齐量的人吃很重的亏,这一点杜柏和是相当放心的。
荣必聪就笑着说:“那你总得要看看资料,了解有关情况,才做决定吧!”
杜柏和说:“我没这么笨呢!有你老兄替我拿大主意,有什么叫不放心的,我的精力心思还不留为后用。”
“就算你没空亲力亲为,总得派个助手来见见我,待我把计划的要点向他提一提,你就是要起什么资料来,他也可以向你解释与提供了。”
“好,好,我嘱夏童来见你。听过她的名字吗?这女人干劲冲天,很能助我一臂之力。”
“听过,潘天生在我面前不只一次地提及夏童之名,赞不绝口,我正好趁这机会认识她。万一看上眼了,我会挖角,留为己用,你可别后悔啊!”
黄鼠狼分明准备偷吃东西,还耍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一招,叫对方死而无怨,真厉害。
杜柏和很轻松地答:“先要弄清楚你留为后用究竟是什么用。留为荣氏企业之用呢,我肯割爱,反正你已大手笔的带挈我赚钱了,领了你的情,早晚要投桃报李。”
荣必聪一听,心想杜柏和真有几分斤两,彼此过招都可以打个平手。
这种游戏,乐趣与刺激跟打高尔夫球是各有千秋。
杜柏和继续说:“如果荣兄你的留为后用等于己用的话,我可不答应了。”
荣必聪没有想到杜柏和有后面的这句话,好奇地问:“为什么?不是你早已留作己用吧?”
“不,不,想都不敢想,没得吓破胆。”
荣必聪听到杜柏和的口气,忍不住笑出声来,道:“有这么严重?”
“并无言过其实,只会形容不足。”
“你似乎很认真。”
“老兄,有些事是非认真不可的。我先讲个真实的关于议员访美的笑话给你听。一班代表商界功能团体的立法局议员到华盛顿去做游说工作,跟美国议员交换完意见之后闲谈,其中一人提出问题来,说:”‘如果你们想整治仇人,最彻底的办法你道是什么?’“众人反应不一,最终都同意一个说法”‘介绍他做齐下列三件事,一定永不超生。这三件事就是:从政、讨小老婆、办报刊。’“
荣必聪大笑。
杜柏和再补充:“其中讨小老婆一项尤其是指讨现今的职业女性而言。美国人无所谓讨小老婆,意即跟经济独立,有几分学识与能干的职业女性闹婚外情,肯定麻烦多过投资在加拿大和澳洲,表面即使风光,内里也必千愁万怨,再加亿种哑子吃黄连。”
荣必聪听杜柏和形容得幽默滑稽,心情便更轻松起来,于是乐于在这问题上说下去,道:“我还以为这姓夏的女子是很得你欢心的。”
“拿她做职员,一等一;做情妇,不成,哭啼吵闹的方式更让人吃不消,总之一言难尽。”
“你是有切身经验?”
“那倒不是,只是一个知内情的旁观者而已。”
荣必聪真想冲口而出问那当事人是谁,只是这就显得太琐碎,不够风度与大方了。
因而,彼此有那么两秒钟的沉默。
杜柏和倒真是知情识趣,就是为了那两秒的死寂,他接收了讯息,慌忙自动提供答案。他说:“夏童跟我们的一位董事叶骏豪的关系很微妙,最近好像闹翻了,弄得很满城风雨,两个人在公事上还有很多碰面合作的机会,都教旁的同事精神紧张起来,你说是不是有点恐怖。我的宗旨是任何有交易的女人,价钱贵不要紧,最重要是讲好条件,收足了钱之后,千万不可寻上我工作的地方来。在办公室内处理这种桃色情事,最最最要不得。”
一连说了半车子话,杜柏和做出总结论:“总之,只要不跟夏童谈恋爱,不做留为己用之想,她就是个完美而极端有用的女人。”
荣必聪笑说:“我的情况比较特别,我是自由身。”
杜柏和听了也哈哈大笑,道:“对,对,我忘了,你现今是城内首屈一指的钻石王老五,今日不知多少父母像唐明皇时代的人的心理,不重生男重生女了。”
笑话开完了,目的也达到了,荣必聪静待这位带点传奇色彩的夏童来跟他见面。
当夏童在荣必聪眼前出现时,他无疑是吃惊的。因为她大大地出乎荣必聪意料之外,他必须承认这种意外的感觉令他心头有种奇怪的牵动。
他预测这叫夏童的女人,不论是长相与扮相,都必像时下的高级职业女性一样,适量的化妆,再配一身绝顶矜贵的名牌服装及配套用品,那只公事包不是鳄鱼皮,就是登希路,或者皮尔保明等顶级价钱货式。然后,长得精挑醒目,一望就看出对方是眉精眼明、话头知尾的机灵人。
这类女性,充塞在中环各个大机构之内,不知凡几,不说别的,荣氏企业内就有好几位,这包括了自己的女儿荣宇在内,都是那副样子。
可是,这夏童完全不是那副样子。
她,怎么形容呢?
应该说人如其名,像个夏天的小童。
夏天的小童是不怕阳光猛烈的,活泼泼地到处跑,晒得浑身闪亮,皮肤均匀地涂上了一层淡淡古铜色的色彩,令人看着觉得精神爽利。
夏天的小童自然有一脸的童真,模样儿纯真可爱,不带半点心机。
高额、大眼、挺鼻子、薄嘴唇、圆脸,一头齐耳直发,分配在脸庞上,再加那个不含动机的微笑,令人百看不厌,看得一会,就有种要伸手去拧她脸颊的冲动。
荣必聪刚在五十出头的盛年,他当然有过很多机会在社交场合中看到形形色色的女人,有些女人的装扮态度,活脱脱就是欢迎狂蜂浪蝶的招牌。尤其有些女人肯穿露了半个奶子在外头的肉感服装,男人不好好偷看几眼,不生一种兴奋的本能反应,简直就是埋没天才,辜负对方的拳拳盛意。
这夏童呢,很素净的一件白衬衫,外罩一件黑色男装西服,穿条白色裤子,脚上踏了一双红色懒佬鞋,有点像小男生,决不似女孩子。
如此打扮,叫在她面前的男人稍稍想歪了心,也会自惭形秽起来。
对烂漫无邪的小孩子,自然而然会产生一种亲切欢喜的心情,尤其在仲夏。
这女人,长成这副样子,偏偏名字就叫夏童。
一时间,荣必聪的心思都不能好好集中起来,为他见夏童的目的做功夫。
他无疑有点迷惘。
夏童这种分明有着孩子脸,极有可能有着孩子心的女人,根本不能叫人敢相信她在商场上表现犀利,在情场上手段泼辣。
潘天生极力推荐她去辅助戚继勋,荣必聪觉得有点啼笑皆非,他们两人站起来,变成了小童混合组,真能同当大任、同挑大梁、同肩重责吗?
潘天生不会开他的玩笑。
况且,杜柏和也不是个容易奉侍的人。
这两个人对夏童的信心与评论是值得荣必聪重视的。
于是荣必聪把迷糊而带惊骇的心思马上调理好,跟夏童谈起公事来。
一头钻进商业讨论之内,夏童的表现就非同凡响。
她晓得把握问题重点发问,把关键性的资料都套出来,且是自荣必聪的口内套出来,这就毫不简单了。
听完了荣必聪跟杜柏和合作的计划与预算,夏童睁圆了她原本已经相当大的眼睛,道:“杜先生一定很多谢你,这么一个上乘的投资,能在短过十年内翻本,且有超过银行贷款利息的利润回报,谁不高兴做这种生意。单是一边向银行贷款,一边投入资金,都干赚可观的百分比。”
说着这番话时,夏童确是兴奋的,神情像小女童即将尝到香甜美味的冰淇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