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坤听傻了,没有回应。
“荣坤,你还在吗?”韩植问:“你听到我的话吗?”
“嗯。”荣坤说。
“如果太麻烦你,也就罢了,不过受人所托。”韩植的语气有点不好意思,他讪讪地说:“只是从小把我带大的一个老佣人三婆,她是穆虹的标准影迷。萧国光宴客,我之所以要求见穆小姐,是向她买演唱会的票子及要亲笔签名,我那老佣人定要我跟她合照留念,我都一一做到了。怎知三婆把照片向她的同伴好友炫耀,弄得她们都说要多拿签名玉照,我没办法,只好再打电话给穆小姐。这等小事麻烦你已经很不应该了,若要萧国光处理,就更失礼了。但,我很疼爱三婆,把她视作乳娘无疑。”
荣坤听得面红耳赤。
别人冤枉她、误会她的情况多的是,她不无气愤苦恼,现今轮到自己自作聪明,将好人当贼扮,那种感觉并不好受。
己所不欲,竟施之人,这不是有教养的人所当为。
于是荣坤连忙补过,她说:“我尽快给你办妥。”
果然,两天之后,她就回电话给韩植的秘书,问:“韩先生要的照片是寄来,还是他派人来取?”
秘书小姐在几小时之后回复:“韩先生会派人到电视台来取。”
“好,我把照片放在接待处。”
这天,荣坤下班时,下意识地往接待处走去,问那接待一员:“穆虹的照片有人来取走了没有?”
接待员正要作答,就听到有个男声从背后传过来,说:“这就来取了。”
荣坤回转身,竟看到韩植。
还是那傻乎乎地笑着的一张脸。
可是,今天看他,就并不难看了。
荣坤心里想,这人若不姓韩,就好得多。
对害了她一场的韩森,至今荣坤犹有余恨。
“你没有想过我也当信差?”韩植说:“这阵子最吃香的就是信差,一间机构的总裁没有上班,对业务营运没有大影响,但信差罢工,不得了。”
荣坤不期然地笑出来。
这眼前的男人有份逗人喜欢的幽默感。
“谢谢你的帮忙。”韩植边笑,边跟荣坤走出电视台:“三婆拿到了这几张穆小姐的签名玉照,一定赏我一顿好饭。这年头,家中有个烧家庭小菜的好手,真是如获至宝。三婆宝刀未老,她的几味拿手好菜,谁吃过都要翘起大拇指赞。”
“是吗?中国女佣能烧好菜的应该被列为受保护动物,因为稀有之故。”
韩植大笑。
三天之后,荣坤又接到韩植的电话,说:“我家的濒临绝种动物有请你周末来吃顿便饭,赏光吗?”
荣坤要想了一想,才晓得笑出声来。
“三婆知道你才是拿到穆小姐玉照的功臣,她要你在场了,才肯为我下厨。”
就算韩植不施这小小的苦肉计,荣坤还是会答应的。
这两次跟韩植的接触,气氛实在良好。
而且荣坤下意识地希望从韩植口中探悉韩森的消息,她并不相信这厮会在位太久,他是太不中用的一个人。
周末,荣坤成为韩植家中的座上客。
韩家的家势威望并不在荣家之上,且因为人多势众,故而更容易显出架势。
韩氏家族的大本营在司徒拔道一幢由韩家建筑的大楼之内,各房韩氏家族成员都占有一个单位。族长韩统住在顶楼复式单位内,这层单位之上,还有一层类似会所的地方,是供家庭宴会之用。
韩植的父亲韩弼与夫人早已去世,他是韩弼的长子,继承了这一房的产业,且在叔父韩统身边辅助他处理业务,相当地得力。
因为韩植未婚,故此他占住的单位只有他一个男主人,与司机、女佣,以及那位带大他的三婆同居。
韩植的亲妹韩湘反而已婚,带着两个孩子当家庭主妇,丈夫韦林泽是医生。之所以也住在韩氏大楼的一个单位内,与韩植毗邻,是因为那是韩湘的嫁妆之一,就算不住进来,家族规定也不可以把单位转售或分租出去,以确保大楼的完整业权。
韩植很粗略地为荣坤介绍了韩氏大楼的概况,才把她招待到露台处喝茶。
荣坤于是乘机问:“是不是韩森也住在这儿?”
“是的,他在三楼,单位面积较小,向山。”
楼高二二十多层吧,韩森住低层,怕就是身份的象征。城内的楼宇越高层越贵,山景自然又不如海景值钱。
现今这韩植的住宅,在宽敞得一如普通人家客厅的露台上,可以傲视整个维多利亚海港,全无阻挡的海景,尽入眼帘。
由此可见,韩氏家族成员也有身份高下之别。
第8节 资产值上百亿的集团不少
荣坤忽然想,自己踏进这大楼来,幸好是贵为韩氏家族掌舵人之一的嘉宾。势必要骑到韩森的头上去,才能泄掉这一口乌气。
她继续打蛇随棍上,问:“韩森最近的工作情况如何?他升作了经理,还能应付得来吗?”
荣坤的口吻并不酸涩,故而不见用心。韩植就很不以为然,直爽地答:“我跟韩森的来往实在不多,大家都忙,他偏巧是少数在外头机构干活的亲戚,就更少与我们接触了。我看,韩森应该对新工作应付得来的,反正集团有几千人,上百个经理,他也不过是混混日子过,这就是傻人傻福分,反而不劳累。”
这番话,不但叫荣坤受用,而且令她受教了。
韩森压根儿就不是韩植的对手,从身份、地位与才具等各方面都有严重差距,故而韩植对韩森是采取一种事不关己,己不劳心的态度相处,稍多花一点精神时间去关顾,也是多余,甚或不屑的。
自己老是把前仇旧怨记在心头,其实是自行降低身价,犯不着。
一个香港,资产值上百亿的集团不少,每间这样的集团有多少个所谓经理。照顾一些庸才,让他们逗留在稍高职位之上,算得了什么,何足挂齿。
荣坤忽然开朗了。
尤其是见了满桌色香味俱全的家庭小菜,她与韩植都忽然变了个大孩子的模样,露出一脸馋嘴相,煞是可爱。
那韩植的老佣人三婆烧菜烧得满头大汗,一走出饭厅来,就被韩植拦腰一抱,说道:“亲爱的稀有动物,快来跟我们一起吃饭。
三婆摆摆手,挣脱开韩植,说:“我们家少爷就是爱开玩笑,荣小姐别见怪。你们吃,随便吃,我出来不过打个招呼,也向荣小姐说声多谢。”
“三婆,你太客气了。”
荣坤对三婆的印象很好,看得出她是个懂规矩的大家庭佣人。
同样,三婆对荣坤也有很直觉的好感,一边打量她,一边笑眯眯。
“荣小姐,我们上了年纪的人,每日在厨房干活完了,没有什么嗜好,只爱看电视。那穆虹真是好迷人,最近演古装反串更棒,故我才一时忍不住要少爷麻烦你,拿张照片留个纪念。”三婆越说越兴奋:“你不知道,我们广东乡下都能看到香港的电视,他们迷穆虹迷得不得了,我下次回乡去,把照片带在身边,当礼物送亲戚,不知多威风。”
荣坤不禁笑起来,明星的功能也真令人有精神寄托,加添生活情趣,不错不错。
于是她不期然地说:“下次我给你多带穆虹的照片。”
“好,好,下次你来,我再另外多烧一些好吃的菜。”
就这么说定了,根本都没有把旁坐的韩植放在眼内似的。
当然,韩植没有不欢迎的。
这以后,荣坤与韩植见面的借口与机会便渐次多起来了。
市场的消息传得很快,问题只是人们的眼中心上,都认定了荣坤是着力找金龟婿,这一次,可能比上一次幸运了,韩植的反应比蔡品天好。
这种推断自然是对荣坤不公平的。但,社会的眼光就是如此。谁跟豪门富户的人走在一起,都不肯以正常、正经与正义的目光视之,必定冠以高攀权贵,贪慕虚荣的大帽子。
荣坤的真正身份一天不能公开,她这个亏是吃定了。
荣必聪听了夏童对荣坤的报告,忧喜参半。
他怕旧故事又重演一遍,荣坤未必能受得住接二连三的刺激。
上一回,他安排手下严秋銮为荣坤穿针引线,但仍然未能水到渠成。今次,如何可以成功地令荣坤蜜运成功,没有一定的把握。
夏童说:“我会跟荣坤加强联系。”
荣必聪说:“我需要知道的是,荣坤究竟是不是一个事业型的女性,她有才具他日当上大任吗?抑或家庭主妇、贵胄夫人的身份更适合她一点?”荣必聪开始向夏童透露更多内情:“如果是前者,我很想你跟她在未来的一个业务发展上携手合作,有了你照顾小戚的经验,我相信你必能好好带领她。万一她其实只要一段好的归宿就已满足,那么,你再自行组织新业务的班底。”
夏童点头。
她完全领会了荣必聪的意思。
忽尔,荣必聪握住了夏童的手,道:“夏童,请好好地照顾荣坤,她在我心目中比戚继勋更重要。”
夏童凝望着荣必聪,一时无语。
“你是不是觉得我欠情很多,一笔笔的情债,都在设法暗地里偿还?”荣必聪这样说,有无尽的感慨。
他依然握着夏童的手,紧紧地握着,似乎怕夏童会甩开他,走个没影儿。
“夏童,我需要你在这个问题上给我答案,这会令我安乐。”
荣必聪再审慎地加一句:“我重视你的感觉。”
夏童淡褐色的明亮眸子闪着光芒,她说:“听过有句俗语没有?‘有借有还才是上等人’,谁在世上活着而不欠下一身的人情?”
荣必聪听了,拉起夏童的手,送到唇边去,连连地吻着。然后问:“我们彼此的心灵相连着,这算不算是在闹恋爱?”
夏童笑:“你不急着要这个答案吧!先办好了正经事再说。”
正经事由夏童与荣必聪分头去办。
夏童早在商场上已经认识荣坤,当荣坤在协成行任职时,夏童跟她交过手。
可以这么说,夏童对荣坤的印象是蛮不错的。只为那时,她还在杜柏和的机构内服务,直属于叶骏豪门下。当时需要一份业务上的有关数据,叶骏豪说协成行可以提供,于是就发下去,由夏童与荣坤交涉。
荣坤做事很爽快,答应夏童—个星期后把数据提交。
七天之后,荣坤尴尬地亲身到访,向夏童道歉,说:“多给我一天时间,我准明天下班前交给你。”
夏童有点错愕,也很敬佩。这荣坤的态度无疑过分执着了,才不过晚一天半天的功夫,犯不着紧张如此,但认真工作,对承诺负责,无论如何是好的。
其后,夏童才从旁的渠道得知为了做好数据,荣坤两天没有睡觉赶工,就只为她手下的人无法如期完成之故。
最使夏童敬佩的一点是,荣坤没有在自己面前推卸过半点责任。
最恨那些告诉别人,自己成营兵丁均是庸碌之辈的人。
之后,夏童没有再跟荣坤有什么来往,只在报刊上常读到有关她的新闻。
夏童要跟荣坤再攀关系,探听虚实,并不太困难。她没有告诉荣必聪,她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就是韩湘。
从韩湘处着手,最适宜。
这天,夏童跟韩湘在浅水湾酒店的餐厅喝下午茶。
是夏童约她的。
韩湘迫不及待地,一坐下来便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你竟然约我饮下午茶。”
“怎么?这也算稀奇?”
“问题在于星期三下午四时以你这种身份的人。”
“你以为在平日饮下午茶是贵夫人的专利品?”
“最低限度你一向不屑为之,是不是?”韩湘笑:“自然啦!人会变,月会圆,或者你果真对改变身份有了兴趣。”
夏童说:“嗯,谣言止于智者,我原来高估你的智慧。”
“听过曾参杀人的故事没有?满城都在传说你快要成为荣氏集团的主席夫人。”
“所以,你认为我要练习过你这种生活。”
“夏童,我警告你,你不能让我成为城中最后知道真相的一人。你父母亲在美国侨居,你那宝贝妹妹夏真又云游四海去,我是你在本城最有代表性的亲人。”
夏童哈哈大笑起来,说:“你是否准备把我带入教堂,双手交给那个人?”
“那是个什么人?说!”
夏童登时红了脸。
“真是荣必聪?”
夏童说:“言之过早。”
“夏童,他比你大二十岁。”
“那是实际年龄。”
“什么意思?”
“他活得豁达,长相似四十开外的人;我有无限沧桑,似是望四之年了。”
说罢,大笑起来,活脱脱是开了韩湘一个大玩笑。
“见你的大头鬼。”韩湘骂她:“你一定听过有关荣必聪的传闻,很多很多位香港小姐和红星都是他包办过的筵席。”
“此乃本城首席富豪的荣耀与悲哀,好像没有被他宠召过就不显身份似的。”
“最近那跳楼自杀的女人又如何?怎样为他解脱?”
“需要吗?叶骏豪的故事,我没有分辩过一句,连你都觉得不必再提,是不是?”
“夏童,你真正偏袒荣必聪。”
“我是就事论事,他的人很好,但我们没有到那个你们想象的地步。”
“我信你,但也必须提点你,因为你天真。”
“韩湘,告诉你—个真正的喜讯,你终于找到同道中人,全香港只有你和荣必聪相信我天真。”
韩湘没有说话,她拍拍夏童的手,叹口气。
“你对他的印象改观了一点吧?”夏童一歪头,问。
“可是,是荣氏集团的人传出来的,千真万确的是他很喜欢读娱乐周报,注意明星动态。”
“天!”夏童两眼向上一翻,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为了别的原因?”
韩湘点头:“也许你说得对,连我近日都频频阅读起娱乐新闻来,难道我泡男明星?”
“为什么?”
“还不是为了我那宝贝哥哥韩植。”
夏童知道对方所指,故意不做声,看她怎么说下去。
果然话匣子一打开,韩湘就滔滔不绝,道:“你听过电视台那个女强人荣坤没有?她似乎跟哥哥走在一起。”‘“有没有问过你哥哥?”
“他?跟他说过了,根本没有正经话回我,你知道他说什么?”
“说什么?”
“他说,在他的心目中,世界上可爱的女人不多,除了亡母,就只有三个。”
“哪三个?”
“三婆、我和你。”
“神经病。”
“就是这话了,可是他说:”‘三婆就不要去说她了,你是我妹妹,连夏童都从小跟我们玩在一起,看成她是妹妹似的,擦不起火花来,只有外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