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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情花开  第4页    作者:甄情

  一个久已不识女人滋味的正常男人,怎么拒绝得了这样的诱惑?

  江忆如摇头的动作将耿烈的思绪拉回现实。她皱着居,合着嘴,用表情表示她不吃了。

  他看一大碗粥已经消失了约一半,也就不再勉强她。他先把碗放到地上,再挪身扶她慢慢躺下,为她盖好棉被。“谢谢。”说完,她闭上眼睛,似乎立即沉沉睡着。

  耿烈拿起地上的碗,背靠着木墙,看海风吹动她的发丝,就去把窗子关得剩一道缝。回到原地,背依旧抵着木墙,再拿起汤匙,才发现粥快见底了,原来刚才他已经不知不觉的吃了几口粥,用她用过的汤匙。他莫名的又感到耳朵发热,心里也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没别的,不必想太多,庸人自扰。只不过是因为他过过三餐不继的日子,有东西吃的时候当然要惜福,习惯性的会把他面对的食物吃完。

  热呀!她已经在发烧了,他怎么能让她闷在空气流通不良的舱房里呢?

  他再去开窗,把窗板调整到开一半,这才满意的歇手。

  她真的睡熟了。眉头松开,嘴角甚至微微上扬,不知作了什么好梦。她这副神情令他想到“善宝斋”莲花池中的那尊观音面容,和穆安详。她的眉眼鼻与那尊旧观音挺像的呢。

  他吃光了粥,想走开却不太放心。轻轻悄悄的摸她的额头。哇!好烫呢!该死!她病得在昏睡,他岂能一走了之丢下她不管?

  可是,他该怎么管呢?他从来没有照顾过病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咬着下唇努力的想,总算让他想到曾看过和美子在生病的裕郎额上放湿布巾。他赶紧依样画葫芦。过一下子布巾就被江忆如的体温热了,他再拿布巾去沾湿,稍微拧干,放到她额上。

  如此来回了几次,又让他想到一个法子。十几年前他刚上船不久也是又吐又病,田叔叫他喝了几回姜汤,过了一天,他好像就恢复健康了。

  事不宜迟,再一次为江忆如额上换上冷布巾,他就去厨房叫值班的三厨煮姜汤。

  三厨正在和两个睡不着觉的船员下棋。他们三个都很好奇,船长看起来好端端的,怎么会半夜想喝姜汤?

  耿烈简单的解释说一个他们所载的客人生病了,病得不轻,因为阿冬睡了,他只好自己来厨房跑一趟尽点心意,免得万一客人病死在船上,到时候他会良心不安。

  端着姜汤回船长室,耿烈唤不醒江忆如,心里更着急,暗骂自己刚才诅咒她,恐怕会一语成忏。

  他再次扶起她靠在他怀里,她毫无知觉的昏睡着。他轻轻摇摇她,叫唤她的名字,她都没反应。

  他无计可施,一辈子不曾这么惶惶不安过。

  他试着捏开她的嘴巴,一点一点的用汤匙徐徐将姜汤灌进她嘴里。生怕她呛到,以他有生以来最大的耐心,非常缓慢的灌她喝。

  过了好一会儿,一碗姜汤终于全灌完了。他吁出一口气,突然觉得好累。这比搬运十箱货品还累。

  他放她躺回床上,让她睡得舒服些。

  摸摸她的额头,还是烫得令人心惊。他频频为她更换额上的湿毛巾。自从阿冬跟随他以来,他第一次自己到水柜去提桶水回船长室。整艘船静悄悄的,只有海浪扑打船身的声音;大伙儿都睡了,他仍在为一个不该上船来的女子奔忙、不得安眠,真是有点可笑。

  幸好,他察觉她开始出汗了。想必是姜汤的功效发挥了。

  她脸上冒出细小的汗珠,他才刚用毛巾帮她擦干,汗珠又冒了出来。

  啊,她热呢,热得踢棉被,身体扭动着,喃喃不知说了一句什么梦呓。

  他帮她拉开棉被,看到她光裸的足踝!心里竟又漫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如果她光裸的不只是足踝,他又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罪过、罪过!他岂可趁人之危亵渎她!

  可是,他发现他的自制力越来越涣散,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他的目光似乎越来越不纯正,他的手似乎越来越难以驾驭,老是想去摸摸她的脸和她的脚;他的心似乎也逐渐在升起邪念。

  她好像不再冒汗了,冒汗的人换成他。深夜的海风送爽,他却感到燥热,好像心里头有把火苗,越烧越旺,烧得他快发起狂来。

  他深吸一口气,希望能稳住自己的心神,一本正经的去摸她额头。天可怜见!不那么烫了,她大概渐渐在退烧了。

  他胡乱的暗自感谢船上的观世音菩萨和地藏王菩萨,一时忘了自己从不相信那些木雕的佛像会有什么神力。帮她盖好棉被后,他便逃也似的急急离开舱房。

  第三章

  忆如是被喧哗声吵醒的。她无法听得十分真确,但大约可以猜出有相对的两方在为自己支持的对象加油助阵。她试着坐起来,觉得全身虚软无力,但已经比昨天好些了。

  她用小木盆如厕,用水冲净了倒出窗外后,慢慢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回忆并不清晰。自开船后她就晕得连连呕吐,昏昏沉沉。最难过的时候,她以为她快死了,她会把心、肝、肺全吐出来。

  模糊的片断记忆中,有个男人逼她吃有肉味的稀饭,她吐到他身上,他好像没有生她的气。后来他又逼她吃清粥,她勉强吃了,是他喂她吃的。她记得她困得不得了,她好想睡觉,他却一再吵她,用湿布巾捣她的额头,还灌她喝热热的汤。她闻到自己嘴巴里残余的姜味,对了!是他灌她喝姜汤,她今天才会感觉舒服些。

  他就是竭力反对她上船、坚持说他的船不载女人的耿船长。刚被他发现她乔装上船时,她抱着最坏的打算,以为他要不是会把她扔进海里,就是会赶她回岸上。结果他把她软禁在舱房里。只要他肯载她去日本,她并不介意在舱房里待上十天。

  只是她做梦也没想到,她会晕船晕得那么痛苦,难过得要命。好在现在船行挺平稳的,不像昨天那样摇晃,她虽然还是感觉不适,但至少可以忍受。

  她照了照钉在墙上的一面只比巴掌大了点的铜镜,发现自己脸上画上去的麻子都不见了。是耿烈把她的脸擦干净昀吗?

  她记得除了他之外,还有另一个男人进来过这间舱房,是个瘦巴巴的小伙子,来给她送饭的。那时她难过得半死,连他的长相都没看清楚。

  她决定继续乔装成矮麻子,以免再给耿船长添麻烦。她从行李袋里拿出画笔和颜料,对着铜镜往脸上画麻子。井大娘帮她买了些胭脂水粉,但她平常都脂粉不施,没想到难得往自己脸上添颜色,竟是这般光景。

  画好了,才刚收好颜料,就听到叩门声。她忙不迭的躺回床上,心扑通扑通的跳,不知该如何面对耿船长。如果她的记忆没错的话,昨晚她曾窝在他怀里让他喂食呢。噢!她怎会神智不清到任那种事情发生?

  门开了。她的呼吸为之一顿!

  进来的是那个瘦小子。

  她的呼吸恢愎顺畅。

  瘦小了捧着个托盘,圆盘上是两个汤碗。

  “江师傅,你醒了。”他把托盘放到桌上。“船长吩咐我请厨师给您煮素菜粥送来。另一碗是加了葱和紫苏、陈皮的姜汤。厨师说船上没别的药材,只能给您熬这碗姜汤,让您发汗退火去风邪。”

  “谢谢你,小哥。”忆如压低嗓音说话。“也请你帮我谢谢船长和厨师。”

  “您能下床吃饭了吗?”

  “可以。”忆如把双脚挪下床。“我已经比昨晚好多了。请问,甲板上发生什么事了?”

  他笑着说:“他们好吵,是不是?简直可以把死人吵醒。今天顺风,浪又不大,船走得满平稳的,牛老大就邀船长比相扑。平常他们比赛,十次有八、九次都是船长赢,但牛老大从来不肯认输。他们三兄弟都在船上,闲着没事时就凑在一起练习,同心协力想赢船长。大伙儿也都乐于下注,因为船长的赢面较大,所以赌船长赢的彩金较少,赌牛老大赢的彩金较多。平常船长都乐于和牛老大比赛,今天他不知道怎么了,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说他不想比。大伙儿都起哄叫船长别扫大家的兴,船长还没答应,两边的支持者就吵起来了。江师傅,你慢慢吃吧,我要去看热闹了。”

  瘦小子出去后,忆如一边慢慢吃素菜粥,一边回想他的话。

  她听说过日本人喜欢玩相扑,她对这种竞力的活动并不了解,心里有点好奇。

  瘦小子说船长今天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为什么?是她的关系吗?是他昨晚照顾她,因而牺牲部份睡眠?

  他的确对她太好了,好得令她感到不安、感到愧疚。打从他说他的船不载女人,拒绝让她随行去日本后,她就对他没好印象,甚至对他产生些许敌意。没想到他识破她矮麻子的乔装,却也没为难她,甚至在她晕船晕得奄奄一息时还费心侍候她。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他早已经警告过她,这趟旅程并不轻松,是她自己不知死活硬要自讨苦吃、自找罪受,他大可不理会她,让她自生自灭,病死活该,可是,相反的,他在她病得神智迷离、昏沉无依时,竟待她如上宾,亲侍汤药。她如何承担得起他的这份恩情?

  她依稀记得他说过,别在他船上出人命,别给他惹更大的麻烦。是吗?他纯粹是因为怕她死在船上不吉利,才那样温柔又耐心的照顾她吗?

  虽然从小到大忆如一直都被爹和井大娘与师兄们保护着,习惯被人照顾,但她也不至于天真到以为陌生人照顾她是理所当然的。

  为了不再给耿船长惹麻烦,她乖乖的吃下素菜粥,保持体力;喝下姜汤,希望自己仍然烘热的体温能赶快恢复正常。

  把碗洗净了,她闲闲的看着窗外的海面,听甲板上传来的喧嚣声。听起来有两方人马在叫阵,比赛好像快开始了。忽然间,除了海浪之外,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忆如侧耳倾听,仍听不清楚,猜测那个声音是在念比赛规则。然后她隐约听到牛老三和另一个人的名字,没听到耿烈的名字,她就静静的坐在床上,听其他船员们加油呐喊的声音。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许多男人齐声热情、激烈的叫喊。她虽然没有看到那场面,但也能想像那是个纯粹的男人世界,与她平日生活环境中平静的善宝齐与宁静的寺院是截然不同的。

  她实在很好奇,很想去看看他们如何相扑。但是耿船长“命令”她要乖乖待在舱房里,别出去给他惹麻烦,所以她只好打消步出舱房的念头。

  这一组参赛者没多久就比完了。嘈杂的声浪中有欣喜、有失望、有欢呼、有唉叹。声浪降低了一会儿又掀高了,显然另一组比赛即将开始。

  忆如竖起了耳朵,仍然没听到耿烈的名字。他终究还是没参赛吧?因为昨夜花时间照顾她而精神不济吧?下次见到他时,应该好好谢谢他。

  师兄们都还好吧?咋天她自顾不暇,没想到他们是否能适应风浪,他们也没来探望她,想必和她一样晕船晕得病歪歪的吧?幸好今天船行平稳了许多,她没有作呕之感,他们大概也会舒服多了。

  他们现在在哪里?在甲板上看相扑吗?以前她并不特别觉得做女人有何不便,现在她强烈的感受到:做男人自由多了,如果她是男儿身多好!

  突然,她听到那个苍老的声音高声叫耿烈的名字,她仍在发烧的身体似乎因而更热。喔……呃……那是她刚喝下姜汤的关系吧?

  无论如何,她坐不住了,来回的在狭小的舱房里走了几趟,试着去摸门把,一拉就开了,没有上锁。

  她步出舱房,心儿蹦蹦跳。所有的船员一定都去观赛了,没有人会注意到她这个麻子的。她只去看一下,满足好奇心,在散场前赶回来,谁也不会发现她曾离开舱房。

  她踮着脚尖,悄然无声的上楼梯。其实她如果弄出很大的声音,也没有人会听到。因为加油呐喊声激烈得令她这个从没听过这种狂吼声的土包子几乎怯步。

  甲板边上能站的地方都站满了人。地藏王菩萨佛像的头旁边,和观音菩萨佛像底座之间的地板上画了一个圆圈。赤身露体只有腰部系着一条宽围带,胯裆兜着一块厚布的耿烈,和一个又高又胖的大汉正在互相推撞,他们企图把对方扑出圈外,周边的观众们如痴如狂的为他们加油吼叫。

  忆如脸红心跳的看着耿烈,他的体格十分健壮,手臂的肌肉可能比她的腿还粗大。她虽然没看过别的男人裸露的模样,却十分肯定别的男人都不如他精壮。现在使劲想绊倒他的那个汉子,看起来就是一团肥肉,不但不吸引人,而且挺恶心的。

  不知怎的,耿烈的目光突然射向她,她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他错愕的看着她,大感意外似的。她讪讪的想蒙住脸,莫名其妙的希望脸上画出来的那些麻子,在这一刹那间消失不见,希望让他看到的是她干净清秀的原貌。

  下一瞬,他的对手趁他不备时将他扑倒,他的肩膀压到地上的白圈。那个耿烈介绍过的田叔举起手来宣布:“牛老大胜利!”

  四周爆起一大片叹息声和少数的欢呼声。

  忆如赶紧溜下甲板,惴惴不安的,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回到舱房。关上了门,身体压在门上,手抚着胸口,心里头那份不安不但没减少反而增加。隐隐的,说不出来为什么,她直觉的感到她的命运改观了,她再也无法完全回到她原本安宁平和、井水无波般的世界。耿烈阻止过她,她不听劝阻,硬要闯进他纷扰多变、波澜动荡的世界,今后的她会有什么际遇,她真的一点也无法预测。

  她随即暗笑自己太多心了。她只是搭他的船去日本,他只是基于恻隐之心在她生病时照顾她。下了船到日本后,他继续他的行船生涯,她继续她的画师工作,他们也许永远不会再见面,又何必想太多?

  有人敲她的门,她的心狂跳起来,听到松青哥叫唤她的声音,她才松了一口气,打开门来,和松青哥、柏青哥与馒头打招呼。

  她请他们进狭窄的舱房,他们三人一排坐床上,她坐在椅子上,彼此问候。大家的脸色都没有平时好,昨天一天都晕吐得叫苦连天。

  “姑姑,你不知道,统舱在下一层,比你这里还晃得厉害。而且那里不时都有人轮班在睡觉,人家常常嫌我们吐得臭兮兮的,叫我们去茅坑吐,可是芋坑更臭,不晕船闻了也会吐,我还以为我会吐出血来,吐死掉。”馒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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