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口气,微低着头,有点丧气地说:“可惜又诗爱范拓芜多一些。”
“何以见得?”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羡慕起唐又诗来,要是方凯对她像秦学平对唐又诗,不知有多好。
“她一直想嫁的人是他不是我,我不过是她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他又说。
“这样也很好啊,毕竟她最后选择的人是你,你可以在结婚后加倍地爱她,久而久之我相信,她会发现最爱的人是你。”她鼓励道。
唉!看来痴情真的太伤人。
“起初我也这么想,只是范拓芜回来了,又诗对他又燃起了希望,她最近找过他三次。”他沮丧地说,整个人靠在沙发背上。
找过范拓芜三次?光是她就看过一次。
“她告诉你的吗?”她追问。
“呃!”他点点头。
“这么说来,她是存心让你知道所有的一切哕!”她睁大了眼,不信地评论,唐又诗居然连稍微隐瞒一下也懒得布局,想来这秦学平比她的处境更可怜,起码方凯和珠儿还会想要遮遮掩掩,深怕东窗事发。
“又诗的优点之一就是坦白。”他说完这句话后,抿了一下嘴后又说:“你真的不能帮我吗?”
她真的是左右为难,一方面她很同情秦学平的痴情,认为此等情操在此社会已是稀有;另一方面她实在又怕失了原则,做了一名爱情骗徒。
趁她沉思时,秦学平见她似有松懈的迹象,进一步一说服她:“我听恋恋说,你原是要到加拿大结婚的,婚礼前未婚夫和好友的恋情曝光让你十分心痛,我感同身受,不如你可以趁帮我这个忙的机会,让自己掉入另一种情绪里,以此来淡化你的痛苦,我听说这样的心灵疗法效果很好。”
她还是很不确定。
“而且范拓芜是个很懂得纾解痛苦的人,你就当多认识一个朋友嘛,只有好没有坏。”他又说。
“我没有把握能成功,他未必看得上我。”她想起那夜在高地的偶遇。
“先前你才要我对自己有信心的,怎么现在反倒是你妄自菲薄起来了呢?”他替她打气。
“原谅我的妄自菲薄,你是知道的,对于一个刚刚惨遭退婚的失败者而言,自信心是一种奢侈品。”薛佛自我调侃地说。
秦学平站起身来,立在她的身前,托起她的下颌,学她的口气说:“你有一张酷似薇诺娜瑞德的俏脸、维多利亚时代仕女的气质和洋溢的才华,你,应当十足倨傲才是;相信我,你绝对有那个能耐的。”
是吗?薛佛在心里强烈地怀疑着,在方凯的事件之后,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自己的所谓“能耐”。除了假装自己仍然坚强能从渥太华全身而退之外,她有什么值得倨傲的?不过是一名弃妇罢了。
见她没有答腔,学平又说:“我知道对你提出这样的要求十分委屈你,实在是因为我太爱又诗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失去她。”
这样的深情令薛佛动容,虽然她可能这辈子休想盼到一名男子对她情深若此,但总是希望有情人能成眷属,而在她的眼里秦学平和唐又诗不就正是一对名副其实的有情人吗?
但是要怎么做才能真正帮上他的忙呢?
“你说范拓芜刚由英国回来?他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之前在英国又是从事哪个行业呢?”这是薛佛首先想到的问题。
“嗯——就我所知道的是——范拓芜在英国开了几家夜总会、舞厅之类的店,后来全顶给了同业;三个多月前才回T市,听又诗说可能会从老本行投资起,现在南京东路开了间酒店,上个礼拜正式挂牌营业;另外今天早上范拓芜新成立的有线电视台开幕剪彩,又诗也参加了酒会——唉!自从范拓芜回来之后,又诗陪他的时间多过我这个未婚夫。”学平不掩嫉妒,直言他的不舒坦。
“看来他真的很有办法。言归正传,如果要分散又诗的注意力,首先必须先分散范拓芜的注意力,或许范拓芜对又诗并不如你所担心的款款情深。”薛佛想起了那日在高地PUB听到的内容,依范拓芜谈话的方式和用字,似是对唐又诗不那么有情了。
“至于这点,我也曾经想过,只是不论范拓芜的心意如何,只要又诗一天不对他死心,她一日就不可能披嫁衣嫁给我。”他忧心地说。
这倒也是。女人对感情的执着和痴情,有时候是很令人难以消受的,薛佛十分明白这一层道理,所以秦学平才会出此下策,让唐又诗死心的惟一办法就是——让她以为范拓芜另有意中人,根本连一丝一毫的爱情也不可能投掷在她身上,那么识时务者为俊杰,秦先生的地位当然将可扶正,这是薛佛心底的盘算。
于是她说:“那这样吧,我预先设定一个巧合来认识范拓芜。”
“什么样的巧合?”
“他的夜总会既是新开幕,一定十分欠缺人手,最近失业率虽高,但是酒店小姐永远不嫌多,我可以找一天他碰巧也在店里的时候到那里面试,如果运气好的话,被录取了,也许当天就可见到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薛佛是抱着两肋插刀的决心,放手一搏。
秦学平一听薛佛的建议,吓了一跳,好歹她也是黄花大闺女,出入那种场合工作未免牺牲太大。
见到他的表情,薛佛明白他的疑虑,回说:“别为我担心,我会见机行事,目的在认识他,认识之后我再借机离职。”
见她很有把握的模样,秦学平感激地说:“你这么帮我,我要给你一笔酬金。”他正要拉开抽屉,拿出支票簿。
薛佛站起身,挥动着手,着急地说:“我不要酬金,我帮你并不是因为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好处;我只是希望,我自己得不到的幸福,别的有情人能够得到。我自己有谋生能力,而且足够让我日子过得很舒服。你的酬金我一分一毫都不能拿,这是我惟一的要求,如果你坚持要给我钱的话,那么,请你另请高明。”
这一席话说得是掷地有声,好一个正义感十足的女孩,就因为同情他的处境,所以她决定帮他,这么善良的女孩,他突然觉得不应该拖她下水。
“如果你——觉得勉强的话,现在仍然可以拒绝我。”他不太放心让她一人同范拓芜周旋,似乎很残忍。
“既然答应你了,自会全力以赴,不过不能保证他一定会看上我;若是无法撼动他,恐怕你还是得另觅佳人。”她作了最坏的打算。
他朝她展露一抹看重她的笑容,中气十足地说:“如果你都无法令他动心的话,那么普天之下我再也想不出还有谁能有如此魅力了。”
她感激地点点头,道了谢,谢他对自己的信任和信心。“给我范拓芜夜总会的地址,我准备好了之后,会伺机开始我的计划。”
秦学平在纸上写下了地址和店名,顺口告诫她:“名字虽是夜总会,其实和酒店无异,你可得小心,那里每天所上演的全是人性最原始、最丑陋的一面,声色犬马,我担心你会被那里的污秽所感染。”
她心里有数。酒店——可说是欲望之深渊,她早应该从自己的象牙塔里走出来了,离开自己所筑的乌托邦,才能成为真正的新时代女性,不再是方凯口中的“稚嫩薛佛”。是了,方凯不喜欢她的天真,珠儿怎么样都比她世故许多,该是她脱胎换骨的时候了。
正好借此机会。
第二章
今晚的夜色凉如水,秋日的薄衣似已敌不住初冬的气息。薛佛挑了今晚履行她的诺言,这是需要勇气的。
为什么是今晚呢?因为唐又诗昨晚和范拓芜又一次到高地品尝小酒了,恰巧她也在场;也因为今夜范拓芜一定会到酒店处理账册,最后这一点是她昨晚无意间“偷”听到的。
为了使今晚的演出更逼真,她特地到东区买了套新衣,现在就穿在她身上。
半透明的亮缎衣身,和全透明的印花袖,背部微露的玫瑰红紧身短洋装,足蹬三寸高跟鞋,身上擦的是“致命的吸引力”。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俗丽的气质,她相信这一身打扮让她更有说服力,手上和衣服同色系的寇丹,因为这整条街的霓虹灯,正闪烁着另类的庸俗。
她依着心里默背的地址找到了此次演出的舞台,她深呼吸了一下,瞧着镶嵌在红木上的酒店名称,不!是夜总会的名字——海之朝露。
此处位于大厦的三楼,占地一千多平米。她怯生生地推开了咖啡色的玻璃门,心跳如鼓,见到里头黑鸦鸦的全是人,有人喝酒,有人跳舞,还有歌星在舞台上唱歌助兴,她立刻后悔答应了秦学平要帮他忙的事,这对她而言确实有些高难度,可惜临阵脱逃的念头才起,耳畔却响起:“欢迎光临”的客套话。
“小姐请问您是找朋友,还是一个人来欣赏节目?”说话的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郎,身材高挑,一百七十厘米左右,身着开高叉的改良式旗袍,合身的剪裁,把女郎的曲线衬托得凹凸有致。
她吞了口口水,怯然地朝女郎笑说:“我……我想来……应征适合的工作。”
结结巴巴地才把话说完,对方倒也明白薛佛的不自在,领了她往后面休息室走去,边走边告诉她:“我们是还缺一些人手,不过那方面的人才都是经由老板亲自面试的,你的运气不错,老板今天刚好来,你才不至于白跑一趟。老板喜欢有话直说的人,如果待会你有任何疑问或要求,直接把它说出来,老板喜欢听实话。”
女郎敲了门后说明来意,听到里头的回话才转动门把。
“谢谢你。”薛佛给了她友谊的一笑。
女郎也投以善意地回应,“我叫艾咪,希望咱们有机会成为好姐妹,这里的福利是同业里最好的。”
薛佛点了头答谢对方好心的提醒。
推了门,用尽全身的勇敢,踏进屋内。
范拓芜坐在大办公桌后方的皮沙发里,她小心翼翼地研究着这个奇妙的地方。她注意到他的身后挂了一幅用行书潇洒写成的两行字——
风风雨雨,寒寒暖暖,处处,寻寻觅觅。
莺莺燕燕,花花夜夜,卿卿,朝朝暮暮。
“坐!”他低沉地吐语,缓缓地抬头。
薛佛发现今夜看到的他有着一股吊儿郎当的味道,有别于往时的优雅。
他的脸庞极具吸引力,简直可以用英俊得有罪来形容。深邃的灵魂之窗,似乎要将人透视。
她才刚坐定,好不容易平复了内心紧张的情绪,就听见他淡漠地道:“你回去吧。”
她愣了一下,瞪大了眼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你甚至连交谈都还未开始。”
范拓芜再由头到脚打量她,冷冷地说:“你不适合这里。”
有一会儿,她只是瞪着他瞧,沉默不语,她没料想到,才短短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她就被三振出局了。他竟然连一丝机会也不给她,她看着他黑似煤炭的双眼,有一绺黑发不规矩地垂落在额头,有些自嘲地说:“没想到我竟然连这种原始的钱都不配赚。”
他微蹙眉,扬扬不驯的眉峰不同意地道:“如果你认为在这里工作是出卖灵魂、出卖肉体,那么你是彻底的观念错误。我这里是夜总会,不是酒廊,不是应召站,这里的小姐和客人是不被允许在我的地方进行性交易的,下班后的私下交易我不管,也管不了,但在我的地方,绝不可有低俗下流的勾当。”
他顿了顿似笑非笑地又说:“不过以你的资质,我看恐怕换成是卖笑卖身的酒廊也不会录用你。”
最后这句评论,激起薛佛的微怒,“你真是残忍,这样刻薄的一张嘴,不怕死后下地狱。”
她不愿继续待下去遭受羞辱,正欲起身,他冷哼一声:“呵!才说你两句就不舒服了,这脆弱的心灵如何应付这里送往迎来的生活,亏你还想吃这行饭,听你刚才的反应,不就更加证实了我的话,你根本不适合这个行业,不如试试其他清高的行业。”他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随意把玩着桌上的打火机。
薛佛本想反驳他,但隐忍了下来,想起受人之托,遂放下身段,“给我一个学习的机会如何?”
他抬起头看着她,好奇地问:“你为什么非要这个工作不可?”
“因为我需要钱。”她直截了当说得干脆,每一个从事这个行业的人不都是需要钱吗?
“多少钱?”他饶富深意地看着她。
“很多很多。”她说。
“很多很多是多少?总有个数字吧。”
“呃——两千万。”她信口胡诌了个数字。
“又是个父母欠下赌债的故事?”他闲散地问。
“不是,是我欠了人家钱。”
“哦?”他怀疑。
她点点头,“我签赌了六合彩,向地下钱庄借的钱,结果血本无归。”说完后,她把头垂得更低。
他眯着眼观察她,还是不信,不过也不准备立刻戳破她,这挑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倒想看看她想变什么把戏。
“我有一个工作可能比较适合你,只是不知道你可有兴趣。”他提议。
“什么工作?”她有些戒心地问。
“代理女主人。”
“呃?”她张着一双迷雾般不解的眼睛看着他。
“我在这里的事业才刚起步,对于家庭责任方面有些分身乏术,想请你帮忙。”他说。
“我们才刚认识,你信得过我?”她心想范拓芜真是个怪人,交浅言深。本以为计划要砸锅了,没想到竟然峰回路转。做他的代理女主人?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她内心雀跃着事情顺利地进展。但她忍住了窃喜,她得好好小心隐藏她的底细,好戏正要开锣呢。
“我这人主观很强,看人凭直觉,喜恶一旦认定之后就很难改变。”他淡淡地说,脸上看不出特别的情绪。
“哦……那我得搬到你家住哕?”虽然接近他是计划的一部分,但想到要和他共处一个屋檐,心里还是忐忑着。
他点点头。
* * *
范拓芜将白色朋驰驶入车库,停妥车后微微按摩了下鼻梁,瞧了一眼车上的电子显示器——凌晨两点三十分。开了车门,随手勾起西装外套,搭在右肩。
进入屋内,洗了个冷水澡,仅着了棉内裤,赤裸着上身,钻进舒适的大床里,虽已是近冬的季节,他还是习惯冰冷的冷水澡和赤裸地睡在丝缎的床上。
他把双手交握于后脑勺,睡意突然全消,映入脑海的是今晚的神秘女子——薛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