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都过去了。”胡未央试图微笑。“很抱歉,太晚了,不请你进去坐了。”
那场雨,没让她厘清答案,但已叫她认清许多事实;这一刻迟早会来的,她竟然不感到任何悲伤难过。
直到现在,她还在迷惑,她对刘森雄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为什么她如此轻易就舍弃放过?
“没关系,我正要离开。”刘森雄低低地说。
看着他走远,胡未央低低喟叹了一声。
果然都结束了。
在她微觉怅然的同时,门内电话声突然大作,她急忙开门进去,顾不得被桌椅绊了一脚,抢起电话筒。
“妳到那里去了?我打了一晚的电话!”电话才拿起来,就传来范修罗那傲慢不满的声音。
半个月没消息,一打电话回来就是那种令人皱眉的傲慢;胡未央轻哼一声,没好气的说:
“我没有必要事事向你报备!”
刚才为了赶接电话,匆忙中撞到了桌子,到现在她的膝盖还在发疼,他居然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叫她心情怎么好得起来!
“妳到那里去了?是不是又跟那个男人见面了?”范修罗紧咬着不放,固执多疑。
“你不要瞎猜好吗?”胡未央简直受不了他那种猜忌多疑的个性。“我只是出去定走,到酒吧去──”
“又喝酒了?”范修罗很快打断她的话。
“只喝了一点。”
“我不在妳就这么放荡,不准妳再到酒吧去!”
什么嘛!范修罗那跋扈的语气,简直莫名其妙。
胡未央习惯了他这种霸气的个性,懒得跟他生气,转个话题,说:
“对了!你有没有顺道去看你母亲?她什么时候要回来?”
“她在旧金山,我在纽约,怎么去看她?”
“哦。”
“妳怎么了?声音听起来很没生气。”
“我很好。”胡未央口气淡淡,想想又加了一句:“没事。”
“没事?一定有事!”
“没什么。刘森雄刚刚来过,他告诉我决定跟那个女孩结婚。”
“所以妳就垂头丧气的?妳心里还在想那个懦弱温吞的男人?”哼声连连,充满嫉妒醋味。
“我没有。我只是多少觉得有点惆怅而已。”
范修罗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胡未央觉得更委屈。她觉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干嘛着急地对范修罗解释这么多?
她在范修罗的牵制下,逐渐受他的引力影响,再这样下去,也许到最后她会连方向都分不清楚,被他所主导!
太危险了!
“妳怎么不说话?”范修罗质问道。
说什么?胡未央眉头微皱。他们的关系不清不楚,充其量,她欠他一份看顾的恩情罢了,叫她说什么?
范修罗听她不说话,自顾说:
“我这里事情已经办完,预定后天搭机回去,到达的时间大约是晚上七点,妳记得到机场来接我。”
什么?她凭什么要听他差遣?
“就这样了!记得来机场接我。很晚了,妳去休息吧!”范修罗不让胡未央有说话的机会,很快地把电话挂掉。
“什么嘛!莫名其妙!”
胡未央对着话筒嘟哝几声,心不甘情不愿地挂上电话。
范修罗这家伙太阴险了。她讨厌他这种态度,完全不考虑她的观感,一迳自以为是。
让他去等吧!她才不管他!
只不过对她许了一些人情,就挟恩自重,认为她什么都该听他的。她又不是他的禁脔,没必要什么都听他的!
真是的!每次一扯到刘森雄,她的心情就不好。
天下怎么会有像刘森雄那种人?她实在百思不解。大概上帝造人,都不可能让人太完美,所以像刘森雄那种外形、条件那么优秀的人,品格上才会有那么大的瑕疵。
“傲慢的家伙!”
胡未央漫骂一声,想着想着,嘴角却是一扬,无端甜蜜地笑起来。
她一怔,脸孔一红,顿觉羞赧。她到底为什么事发笑?为了刘森雄吗?
这个想法让她深深感到不安。她害怕这种情绪。
飞蛾扑火,毕竟是危险的游戏。
第十五章
尽管胡未央心中如何疑虑,嘴巴怎么倔强,时间一到,她还是准时出现在机场的大厅,望着那一一穿出海关的人群,等着范修罗的出现。
班机到达的时间小小延误,加上通关的时间,等范修罗真正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已经等了一个小时。
她望着范修罗向她走来,并没有忽略跟在他身后的方蕾。
那情形让她想起怯生生地跟在刘森雄身后的温纯纯。
不过眼前这女郎完全不同。时髦、亮眼、夺目,充满强烈的信心,几乎让胡未央睁不开眼,相形见绌。
方蕾也以同样的疑惑打量胡未央。
这一趟赴美公干,范修罗完全迥异于在欧洲时的态度,对她的主动亲近甚感不耐烦。她隐忍了许久,现在总算找到答案。
范修罗看出胡未央眼里的疑惑,淡淡介绍说:
“这位是方蕾小姐,我公司的业务经理。这位是胡未央。”
“妳好,胡小姐。”方蕾主动伸出手。
业务经理?胡未央眼里的疑惑逐渐拢聚为讽刺,她眨眨眼,掩掉那抹讽刺。
但范修罗没有漏掉胡未央眼里的那抹讽刺。他等方蕾走远后,才瞪着胡未央说:
“妳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挺瞧不起女人的吗?”胡未央讥笑说:“居然让个女人当上经理,而且还是业务经理!”
“业务”是一间公司重要的命脉,“业务经理”一职,掌管了全公司重要的命脉。范修罗虽是迫于无奈拔擢方蕾,但以他对于女人的轻蔑,的确是相当讽刺。
他青着脸,不说话。
胡未央接着又问:“她也跟着去了?这半个月你们一直在一块?”
“妳到底想知道什么?”范修罗反应冷淡。
“没有。”胡未央低下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摸不清她心里那种微酸的滋味是什么,总之很不舒服,让她的心情觉得很恶劣。
回到别馆,胡未央门开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般侧头对范修罗说:
“你不先回你住的地方吗?”
“不必了,今晚我就住在这里。”范修罗推开门,提着行李边说边走进去。
“随便你!”胡未央往楼梯直走,步上几个台阶,探下头叫住他说:“对了,浴室的莲蓬头坏了,你用的时候注意一点。”
范修罗根本没注意听她说什么,十数分钟后,气急败坏地上楼敲她的房间叫说:“浴室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未央淡淡扫了被水喷得东溼一块、西溼一片的范修罗一眼,耸耸肩说:“我告诉过你了,莲蓬头坏了,你自己不听的。”
“倒楣!”
“你快去把湿衣服换掉吧。晚安。”胡未央微微一笑,随手一带,关上门。
“等等──”范修罗伸手挡住门板。
“有事?”胡未央问。
“妳英文程度怎么样?”他问她。
“马马虎虎啦!”她撒点谎。
“那好。下个月我要到新加坡一趟,这次妳跟我一起去吧!”
“我?我又不懂业务,找我去做什么?你还是找那个方小姐吧。”
那口气,甜酸涩辣都有。范修罗触触那酸,抿抿嘴,勾出狡猾的微笑。他斜睇着胡未央说:
“方蕾当然也会去,对她来说,那是公事。不过妳呢?难道妳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大?看别人怎样过日子?只想成天躲在屋子里埋头猛写,甘愿当只毫无见识的井底之蛙?”
太过份了!竟然这样说她!
胡未央狠狠瞪范修罗一眼,砰然关上门。然后很快又打开,怒冲冲大声说:
“我去!”
说完砰一声,又将门关上。
范修罗面对紧闭的门,险诈的笑又自嘴角泛起。看胡未央生气的模样,他不禁想捉弄她,不过,那也是为她好。
多看看这个世界,感受不同的风光,对她的生活一定能产生极大的影响。
最重要的,他希望她陪在他身边。没有她在身旁,日子真的有点寂寞难过。
他以前从来不曾有这种感觉,但这半个月,他天天会想到她,渴望见到她。方蕾对他的纠缠,只是徒增他的不耐,令他更加渴望胡未央──
方蕾竟然问他一个可笑的问题;她问他,是不是有喜爱的人了?
什么爱情嘛!范修罗留恋地望一眼胡未央紧掩的门扉──
他只是想要她,思念她罢了。
第十六章
夕阳正要落,红红的一粒挂在远远低矮的房舍上头。丁大刚站在窗户旁猛吸着菸,王德琳手捧着一盒面纸,披头散发地窝在沙发上大哭大吵大闹,兀自不休。
为了跟王德琳“摊牌”,钱杜娟早已先搬出去。
“德琳,我爱的是杜娟,我不能欺骗妳。”丁大刚沈重地坦白自己的真正所爱。
“你爱她?说得可真好听!”王德琳歇斯底里地大叫。“那你当初跟我订婚,要我搬进来住时,为什么不这么说?”
“我承认是我对不起妳,请妳原谅──”
“卑鄙!”王德琳大叫,将面纸砸向丁大刚,一脸鼻涕和泪水地冲出去。
她第一个当然要去找钱杜娟算帐,却不知道钱杜娟搬到那里而作罢。在街上莽撞了一会,她想到胡未央,“流星别馆”却大门深锁,庭院森森。
这么一折腾,她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眼泪也渐渐风干。虽然时有抽噎的现象,一吸一顿的,心情却已逐渐冷静下来。
她抬头往四处一看,发现就在刘森雄住处附近,很自然地朝他住的公寓走去。
一到刘森雄住的地方,她就被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震吓住。刘森雄一向温柔的脸上,青筋暴起,充满愤怒痛苦的怨怼。他不断捶着墙,痛苦的呐喊着: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然后门内突然跑出一个女孩,掩面哭泣,匆匆从王德琳身旁穿过去。
王德琳被那突来的景象吓住。她完全没有预期到这种情况,呆愣在当场,半天说不出话来。
刘森雄似乎也没意识到她的存在,不断槌墙呢喃,失去平常的温柔谦和,语声里有形容不出的忿怒懊悔。他痛苦地踡曲在地上,面孔扭成一团,说不尽的悔恨难当。
王德琳不知如何是好,静静地站在那里。
夕日落尽了,整个屋子被黑暗吞噬,刘森雄仍蜷曲在地上动也不动。王德琳抬抬站僵了的双脚,慢慢走到他身旁,蹲下去拥抱住他。
刘森雄先是微微一动,然后慢慢抬起头。
“是妳......”刘森雄看她的眼神空洞茫然,而且涣散。
看他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王德琳同情心油然而生,搂着他,又疼又怜地说:“你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不过没关系了,有我在,我会在你身边。”
“她骗我!”刘森雄反手抱住她,把脸埋在她怀里,像小孩一样痛哭说:“她骗我!她骗我说她怀孕了,要我跟她结婚,我答应了,丢下了未央。可是,她居然骗我!”
他丢下了未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德琳满腹疑问,但不敢多问,只有更加拥紧刘森雄,不断地安慰他说: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陪着你,别再伤心了!”
刘森雄伏在王德琳怀里静静哭泣了一会,怯怯地离开她,相当不好意思地垂着头,羞惭的说:
“对不起,大男人家哭成这样子,让妳看笑话了。”
“不会,你千万别放在心上!”王德琳赶紧说:“是我不好,没有先通知你,莽莽撞撞就跑来。”
屋内仍一片黑暗,刘森雄依然颓在地上,没有开灯的意思。
黑暗使气氛显得相当沈默,王德琳耐不住,怯法地、小心翼翼地开口说:
“我可以问你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更大的沈默反弹回来。
“我只是问问,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王德琳为免尴尬,连忙补充。
刘森雄像犯了便秘一样,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久久才开口说:
“我对不起未央。”
“为什么?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什么问题?”
“我背叛她。我不得已,只好背弃未央。没想到,她却是骗我的!她骗得我好苦!如果不是她不慎跌倒,我执意送她上医院检查,也不会折穿这个骗局。我好恨!她为什么要骗我!”
“原来如此。”王德琳望着黑黑的天花板叹气说:“你和我一样,我们是同病相怜;只不过,我们的立场正好相反。”
“妳和大刚──”
“他爱上了杜娟,要求和我分手。”
“他怎么可以──”说到这里,刘森雄猛然顿口。他有什么资格批评丁大刚?他自己本身就是另一个丁大刚!
“那妳打算怎么办?”他颓然问。
“你呢?”王德琳反问。
“我?”刘森雄呆了一呆。
“是啊,你会回去找未央吗?”
“她不会再接受我的。”
“不试试看你怎么知道?”王德琳天真乐观地说。
刘森雄苦笑满脸。从那晚胡未央澄静的表情上,他早就看出她的决意;他们之间,是不可能再有开始。
“你太悲观了。”王德琳说:“未央那个人我了解,如果她真的爱你,她不会计较那么多。她的脾气跟牛一样,固执得要命,但很单纯。”
“可是我太浊了,配不上她。”
“别说这种泄气话!只要她爱你,一切就没问题。”
“那妳呢?妳跟大刚──打算怎么办?”刘森雄不想再提他和胡未央的事,转了个话题。
“我也不知道,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不过,我想大概也没什么希望,他的态度很坚定。我从没有看过他这么不顾一切去追求一件事物,我想他是认真的。”
“这么说,妳打算成全他和杜娟?”
“我也不知道。”王德琳摇头,显得迷惘。“我好不甘心,他们怎么可以那样对我!背着我偷偷摸摸的,还理直气壮这样对我要求──我不甘心!”
“德琳,听我说,”刘森雄轻轻把手搭在王德琳的肩上。“不要被憎恨的情绪淹没,好好想清楚妳该怎么做。千万不可意气用事,用理性的态度面对这件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王德琳摇头叫喊,将脸埋入刘森雄的胸膛。“我无法像未央那样,我的心胸没有那么阔达,我只是在意他们两人对我的伤害,我无法笑着祝福他们!”
停了好久的泪水又开始泛滥。王德琳泪水纷纷,浸溼了刘森雄胸前一大片衣襟。
“妳这是何苦!只不过更加折磨自己。”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无法原谅他们。”王德琳哭得肝肠寸断。“森雄,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心里好苦、好难过!我该怎么办才好?”
“别哭了!”刘森雄叹口气,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
王德琳在刘森雄的哄拍下,慢慢止住泪。一双眼哭得又红又肿,鼻子也肿得像蒜头,花容完全失色。幸好屋子一直笼罩在黑暗中,只能看得出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