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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知爱情纪事  第8页    作者:林如是

  “我凭什么相信妳?”

  “凭──”胡未央被他问住。她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却被范修罗反驳得失去立场和道理。

  “你别无选择,不是吗?”最后她只有如此强词夺理。

  “当然不是!我可以不选择。”范修罗露出可恶的得意笑容,让人恨得牙痒痒。

  “那么你是不答应了?”胡未央勉强压住胸口起伏的怒气。

  “如果到时妳仍未搬走,那该怎么办?”

  “你不是有很多手段可以对付我吗?”

  范修罗以问作答,胡未央也反问为答;两人一来一往,针锋相对,毫不退让。

  “就这么说定,希望你说话算话,遵守约定。”两人对视一会,最后胡未央慢慢退开。

  范修罗嘴角慢慢泛起一丝狡狯的奸笑。蠢女人,这么容易就被他骗了!他才不过使了一点小手段,她就乖乖的照他的要求去做!

  “切掉水电”──哈哈!真完美的主意!他刚刚的演技足可以得到一座最佳演技奖。

  为达目的,任何手段都是可以用的。只要不伤害到自己,任何伤害别人的事都可以做──这是恶魔的宗旨,成功的信条。

  哼!遵守约定......那个异想天开的女人,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答应的事都可以反悔,更可况,他可没答应她什么,更没做任何承诺。

  即使答应了又如何?上天的存在就是要让人忏悔的,容许人讲谎话、背信忘义──

  物竞天择,优胜劣败。世界是为他这种优秀的人开造的。女人天生就是弱者,这是天开地辟以来,自古不灭的定律。

  女人想跟男人争?等下个冰河世纪吧!

  那种跋扈、没有自知之明的女人,他最讨厌。范修罗露出猎犬般锐利的眼神,盯着沈睡在夜幕中的“流星别馆”──

  他要她匍匐在他面前,亲吻他的脚尖,祈求他原谅!

  第七章

  找个工作并不是那么困难,只是合不合志趣罢了。胡未央摊开手中的报纸,一只红笔危危地悬在手上,显得无精打采意兴阑珊。

  她对范修罗那个海口夸得太满了。搬?她能搬到那里去?还拍胸脯保证一个月之内一定会搬──

  耶稣基督、如来神佛在上,弟子信徒在这里深深表示忏悔,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后悔懊恼过!

  其实地方随便找就有,只是钱的问题。坚持文学家的路线太久,沿了一身穷酸气,厚厚一本存摺摊开来,出的多,入的少,算算不到五位数。

  叹──叹──叹叹叹──唉!

  胡未央往后一躺,重重倒在沙发上。真是──一文钱逼死一名英雄好汉!

  电话很不识趣地响起。没人理它,它固执地不肯罢休。

  “喂!”胡未央双手用力一撑坐起来,抓起电话,口气很不耐烦。

  “胡未央小姐?”

  废话!胡未央移开话筒,瞪着眼,白那声筒一眼。心情一不好,天下的人感觉起来都像白痴。

  她用混浊的鼻音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胡小姐,这里是水禾出版社。我们收到了妳寄来的作品,请妳过来一趟好吗?”

  “好!是的!我马上去......”胡未央乐歪了,兴奋过度。

  终于遇到一家识才的出版社了!

  似她的才华,想想过去所受到的冷落,实在真是没道理。她对自己有信心,对自己的才华更有信心。

  “水禾出版社”位在郊区,胡未央花了一点时间才到。

  “胡小姐?请坐!”负责编务的是个个子中等,戴眼镜,很有学者气息的中年男性,何常昱。他手上拿着胡未央的手稿,边说边看着:

  “胡小姐,妳的文笔很不错,写得相当好。不过,形而上的味道太重,有点玄,读者不容易体会到字里行间的感情。妳应该知道,本社出版宗旨在顾及大众的需求,提供读者休闲的阅读情趣,所以一向着重读者的需求和感觉。建议妳改用较平实的手法,加强情节的叙述;尤其是感情方面的描写,千万别太抽象,最好能一眼就让读者感觉到那种强烈的震动。妳的作品太注重抽象的内心剖析,缺乏动人感官的丰富色彩。意境够,但太过缥远。换个方式,以妳的能力,我想绝对没问题。”

  “你的意思是......”

  何常昱微笑地把稿交还给胡未央。

  胡未央鼓满的希望,一下子泄得精光。说了半天,结果还是给退稿,什么嘛──

  “胡小姐,”谁知何常昱接着说:“这份稿子妳带回去稍事修改,把形而上的叙述和抽象剖析的部份用比较平实的手法描述,一星期以后交稿,可以吗?”

  “啊?”胡未央猛然抬头,以为她听错了。但何常昱亲切的笑容重复说明那是真的。

  “我很欣赏妳的文笔,相信妳一定可以写出扣人心弦的作品。”何常昱不吝啬的赞美和鼓励。

  “啊──谢谢!”胡未央苦愁多日的脸终于笑开。何常昱的话,是她这辈子听过最受用、最中听的赞美。

  “那么,一个星期后交稿,可以吧?”

  “没问题!”胡未央大声回答。

  她一路哼着歌回到“流星别馆”,心情好极了。而且摊开稿纸,马上就着手修稿,一直工作到夜黑手酸,才想起要把这个消息通知刘森雄。

  她奔到电话旁,想想还是亲自过去告诉他,噙着愉快的笑,蹦蹦地跳出门。

  平素叫她看起来特别讨厌的拥挤街道和满坑满谷的车辆,今天看来都特别顺眼。她愉快地吹着口哨,步伐轻松地走到刘森雄住的公寓大厦社区。

  她哼着歌走进电梯,对以奇怪眼光打量她的人全都报以不予追究的微笑。今天她心情好,就算是骂她疯子或神经病,她也不会生气。

  她轻轻按门铃,倚在门边等着。

  过了一会,门才打开。她没注意到刘森雄看到她时那种带着复杂的眼色,边走进去边高兴的说:

  “森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一定没想到!我的──”

  胡未央劈叭地说着,乍见到里头还有别人在,话声嘎然断气,立在当场,忘了要说什么。

  沙发中坐着的人站起来,对胡未央柔静地点头一笑;一张扁平脸,柔弱得像风,轻轻拂向刘森雄,笑里带着怨、带点幽。

  “温小姐......”好半天,胡未央才轻轻吐出这句话。

  温纯纯柔柔又是一笑,轻轻又是一点头,对刘森雄说:

  “胡小姐来了,那么我就告辞了。对不起,冒昧打扰了。”

  说话的同时,她殷切地望着刘森雄。

  “我送妳到楼下。”刘森雄眼微微一垂,回避了温纯纯的凝视。

  温纯纯柔目黯淡下来,露出明显的失望。她轻轻摇头,掠了胡未央一眼说: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打扰了,再见!”

  最后一句话是对胡未央说的,胡未央勉强微笑,笑得却很僵硬。

  她敏感地觉得事情有些异常。温纯纯看着刘森雄时,眼里流露的爱慕和渴盼很不寻常;而且一点也没有刻意掩饰,虽然很含蓄,但那种殷切却瞒不了人。

  “妳刚刚说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刘森雄一如平常的模样,温和地倒给她一杯水,坐在他惯常坐的位置,侧对着胡未央。

  他习惯和胡未央侧对而坐。这个习惯从他认识胡未央开始,一直没有改变。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消息,只是,有家出版社愿意用我的稿子了。”胡未央先前满腔的欢喜己变得意兴阑珊,很不起劲。

  “真的?我就知道妳一定办得到!”刘森雄显得比她还高兴。

  但欢欣的气氛很快就被沈默溶掉。胡未央一直陷在沈默中,考虑着该不该问刘森雄有关于“那件事”。

  说真的,她很在意温纯纯的出现。上回她看到的那一幕又清晰的回到她脑中,她无法不介意。

  “森雄,那个温小姐常到这里吗?”考虑了很久,她还是决定释清心中的疑惑。

  “来过几次。”刘森雄侧低着头回答。

  “那──你们──”吞吐了半天,最重要的话,胡未央还是问不出来。

  刘森雄看看她,困难地开口说:

  “未央,我──”

  “算了!别说了!我不想知道!”胡未央突然而起一种鸵鸟心态,摇手阻止刘森雄说下去。

  “但是我──”

  “别说了!是我不好,我不该问的!”胡未央微笑说:“我回去了。你不必送我,我自己下去。”

  真是的!没想到她会是这么小心眼的女孩。胡未央对自己的行径感到愚蠢又可笑。

  就算是刘森雄和温纯纯之间真有什么,她又能怎么样?她一点争风吃醋的立场都没有!

  “糟糕!忘了跟他提搬家的事!”

  走出公寓大厦后,胡未央想起一直没跟刘森雄提这件事,匆匆又赶上楼──却又看见一幕让她全身血液冷却冻结的画面。

  那是电影中常见的热情拥吻画面。十分钟以前对她柔弱地微笑告辞的温纯纯,一反忐忑不安的小女人姿态,大胆又热情地搂着刘森雄,两片唇像涂了蜜一样紧黏在一起,不时地相互舔了又舔。

  天啊!

  胡未央清楚地听到自己心中传来铿锵一声,玻璃做的心被打碎了,割着脆弱的颤动,渗出一丝的血。

  “未央!”刘森雄抬头发现她,惊讶地叫出来,随即露出歉疚、尴尬、难堪和不知该如何的表情。

  温纯纯伏在刘森雄怀里,只手攀着他的肩膀,回过脸来。她朝胡未央示威般地一笑,沾润的双唇鲜艳得像胡未央心头悄悄在滴的血。

  “未央──”胡未央退了一步,刘森雄急切地又喊了她一声。

  她回头看了刘森雄一眼,突然恨起他那温和纯情的脸,情意深挚的表情。

  她掉头冲下楼梯,听见刘森雄不断地在身后喊着她。但他没有追来,显然陷入左右为难的矛盾中。

  没想到爱情这元么脆弱,禁不起一点诱惑!

  胡未央盲撞地在街上奔跑,觉得无比的荒谬。王德琳她们对她的警告犹言在耳,她还认为她们把爱情说得太现实,结果──

  多可笑!

  她转入惯常去的酒吧,一杯接一杯喝着呛人的伏特加。酒保要为她加苦艾酒,她不肯,要醉就要喝这种燃烧会成烈火的纯酿酒。

  荒谬!

  她不停地想着这句话。

  人生是由一连串荒谬写成的,爱情、学业、事业──偶然与邂逅,随机与谋合,列成了一张张的命牌,排成了紫薇斗数中一道道的命运宫。

  哲学就是整个人生,人生却是这一杯看起来淡得像水的伏特加,无色,无味、无止境的火辣......

  什么嘛!去他的爱情!

  胡未央纵情的狂笑,纵情的喝酒,有些自暴自弃,一点点自寻堕落的味道。

  为失恋醉酒是最没出息的事,她才不是那种窝囊的女孩。她只是......只是迫切需要醉一场;醒来后,她才能重新厘清旧有的关系。

  但她身上的钱不够她这样挥霍,她又没地方可去;醉意四分,就跟随着脚步回“流星别馆”。

  “流星别馆”暗如它境外的夜,胡未央费力地推开门,步伐不稳,绊到脚跟而差点跌倒;她索性踢掉鞋子,省得累赘绊脚。

  “终于回来了。妳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妳这个女人,未免太放荡了!”

  黑暗中突然传出冷漠傲慢的男人声音,像责备妻子那般,口气充满了不满。

  胡未央颠颠倒倒地转身,将脸凑过去,努力地想看清楚坐在黑暗中的那个人。她越靠靠近,几乎将脸贴近那人影了,才看清楚那个人是谁。

  “又是你!你又来这里做什么!”她一开口,全是呛人的酒气。

  “妳喝酒了?”范修罗嫌恶地推开她。

  他不推还好,一推,胡未央站不稳,又没有依附的东西,前扑后仰挣扎了一会,最后扑倒在范修罗的身上。

  “对──对不起──”她努力挣扎起来,往后头走去。

  客房旁的小偏厅有一列酒柜,摆了一大橱好酒。她需要好好的醉一场,她要把那些酒统统都喝光。

  “妳做什么?”范修罗看她抱一堆酒回客厅,吃惊地从沙发中站起来。

  “喝酒。”胡未央话含在嘴里,口齿不清。她把怀中的酒一古脑儿丢进沙发,开了一瓶,头一仰就咕噜喝一大口,顺手抓了一瓶递给范修罗说:

  “喏!喝酒!陪我暍一杯!”

  “我不是来这里暍酒的!”范修罗把她的手打开,气急败坏。

  他拟好了一肚子的计画对付胡未央,结果胡未央却出乎他意料,喝得烂醉回来,不按牌理地乱闹一通,打乱了他原先的计画,浪费他一晚上的时间空等不说,还被她薰了一身的酒气,越想越叫他生气。

  “你不喝,我自己喝。』胡未央倒在沙发上。

  她不知打那里找到一只大酒杯,以喝啤酒的灌法,咕噜地灌着威士忌。范修罗看得又惊又气,夺下她手中的酒和酒杯说:

  “妳以为是在喝啤酒啊!白白糟蹋一橱的好酒!”

  胡未央薄有五分醉,行路颠颠倒倒,但却不闹酒。她自顾又找了一只啤酒杯,开了一瓶陈年绍兴。

  范修罗又过来想抢走她手中的酒,她不依,两人扭成一团。范修罗毕竟是高大力壮,没几秒钟就摆平了胡未央。

  “妳这个女人!”他推开瘫在他身上的胡未央,口气很凶。“没事喝什么酒!还喝得烂醉,像什么话嘛!”

  他一生气,眉头总是锁得很紧,但有时情绪一变,锁紧的双眉又让人觉得有丝丝的情感。

  胡未央瞪眼看看他,倾头半眯眼,咯咯笑起来说∶

  “你为什么生气?我得罪你了吗?告诉你,我不怕!”她挥手踢脚,挣扎地坐起来,倾向范修罗。“他很温柔呢,可是温柔又怎么样?──差劲!差劲!就长了一张温柔的脸骗人!你知不知道?我比她更单纯呢!可是别人又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什么嘛──去!我才不在乎!”她口齿不清,乱七八糟地说些语焉不详的情绪。范修罗根本不知道她和刘森雄以及温纯纯之间发生的事,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只当她是胡言乱语。

  “离我远一点!”他将不断靠倾过来的胡未央嫌恶地推得远远的。“妳一向不是很跋扈的吗?气焰那么盛,我还以为妳多锐利,原来不过如此!”

  胡未央根本没在注意他的那些刻薄的冷言冷语,追着酒,只想痛快的醉一场。

  不过才五分醉,她的意识谈不上说是很模糊,只是平衡感差了一点,步伐老是不稳,颠颠倒倒的,老是感觉到屋子在转。

  “范修罗,你不让我喝酒,那么,你说,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范修罗生气地瞪她一眼。他才懒得跟一个烂醉的女人说话。他沈着脸,不理胡未央焦距不清的目光。

  “算了!”胡未央蹒跚地爬起来,蹒跚地上楼,手中端着一瓶酒。

  她只要有酒就好。今晚她一定要痛快的大醉一场,她迫切的想大醉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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