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啊!”胡未央咧嘴一笑,扬扬手,甩甩手中的酒。
“妳──”范修罗眉头一皱,冷嘲的话到嘴边,突然咽回喉中,露出阴险的表情说:“好!妳要喝酒是不是?我就陪妳喝个够!”
他打算灌醉胡未央,看她丑态百出,再趁此奚落讽刺她,让她在他面前再也无法那么放肆,乖乖地收起那种令他讨厌的、刺眼的凌人气焰。
一进胡未央的房间,他的目光先被角落里堆到与床齐高的小土墩吸引,拿起最上头那份,随便翻了两页,打鼻子哼了一声,不屑地丢回墙角说:
“哼!什么才华,净会写些风花雪月、鸳鸯蝴蝶!”
“你在嘀咕什么?喏,这杯给你。干杯!”胡未央把盛得满满的一杯威士忌递给范修罗,自己也盛了一大杯。
范修罗眉头又皱起来。他诅咒一声,一口气把酒喝光。
胡未央满意地笑了。她将一大杯的威士忌喝尽,又倒了满满一大杯给范修罗;然后嘻嘻一笑,倒靠在床上,就着瓶口,像灌白开水一样,引长了脖子喝猛酒。
“喂!妳这女人──”范修罗看她那种喝法,心中有气。她太不将他放在眼里了,眼中就只有酒。
喝吧!醉死她!看她以后还敢不敢那么嚣张!他阴险地扬起嘴角。
但这样看着女人喝酒,又叫他觉得气闷。他从楼下又带上一瓶威士忌,自斟自饮,一边阴险地盯着胡未央。
“喂,范修罗,你──一直盯──盯着我做──做什么?”喝完了手中的酒,胡未央已显得醉态可掬。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范修罗面前,叉着腰看着他,却摇摇晃晃地连站都站不稳。
“是妳在看我,不是我在看妳。”范修罗冷笑一声。这个女人喝得差不多了。
他站起来,屋子突然在旋转。他心中一惊,极力稳住心神。过了一会,才发现是酒精在作怪。
“你怎么了?来!再喝一杯──”胡未央摇晃着欺近范修罗,范修罗伸手推了她一把,她颠颠地退了几步,摇头晃脑,嘴里咕哝着,扑倒在床上,喃喃说:
“算了......你不爱喝......我......自己喝......呃──”
酒精发酵,她只觉得世界一直在打转,眼底发茫。
然后,她感到有什么事物扑倒在她身上,压着她的背脊和脚踝,叠在她身上。
她呻吟了一声,想挣脱那个重量,翻过身,推开压在她身上的负担。但那人随即又靠近她,紧紧箝住她。
“你做什么?放──开我!”胡未央努力张开眼。那人影看起来怎么好像范修罗?
房间内变得好热,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她挣扎地起来想开窗透气,被范修罗拉回床畔。然后她倒在柔软的床上,范修罗的身影像梦魇般压向她──
她只觉得自己深深陷入一潭无底的深渊中。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八章
隔天中午的时候,范修罗又先醒了过来。
他发现自己枕在胡未央的胸前,手臂横过她裸露的腰间。更糟的是,他身上的衣物竟都褪尽,胡未央更是半裸着身子。但这次他竟有一种满足感。
这感觉驱动他,他情不自禁地将脸深深埋进胡未央的怀里,闻着她身上散发出的青涩气息。
他觉得有些讶异,胡未央是个成熟的女人了,怎么身上竟会散发出那种不解事的少女才特有的青涩气息!
他静静凝视着她的睡脸,缓缓俯脸贴向她──她突然轻轻一动,呻吟了一声,但没醒来。
范修罗却猛然惊醒,神情一震,赧红了脸。
“我到底在做什么!”他简直不敢相信刚刚竟会做出那种举动。
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他也实在是记不得了。他只记得原想灌醉胡未央,看她醉酒后丑态百出,以藉此讽刺奚落她,打击她的自尊。但他却不知不觉喝光了一瓶威士忌,只感觉天旋地转──然后他觉得身体很热,依稀好像压在谁身上;然后......
该死!他真的不记得了!
醒来后就变成这种情况,比上回还糟糕!
他绝对不会对自己无法确定有没有做的事负责,绝对!但──
这回他们这种暧昧的状况,他那种心满意足的愉快感觉──该死!
为什么每次他算计好的计画,都会被这个女人搞得一团糟?
他原打算照计画,逼迫她匍匐在他面前,结果反而是他自己掉入这种牵缠不清的泥淖里!
他讨厌和女人牵扯不清,讨厌被女人要胁束缚。但是......虽然是不确定,他却无法欺骗自己,昨晚醉酒之后,也许他真的对胡未央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这时胡未央轻轻又呻吟了一声,张开眼醒来。
乍见胡未央清醒但迷惘的脸容,范修罗心里突然一动,露出那种透着邪气、坏心眼的笑容。
他边穿衣服边用很无所谓的口气说:
“妳大概不记得昨晚的事了。不过,这回不管妳怎么想,妳真的是我的女人了。”
“你说什么?”胡未央大叫一声,头痛不已。
该死的宿醉!
她不记得昨晚发生什么事,只记得她去找刘森雄,结果撞见他和温纯纯......然后她到酒吧,存心大醉一场,结果......她神情猛然一震,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断。
她快速抓了被单掩盖自己半裸的身子,懊恼地低吟一声,绝然地闭上眼睛,抱着一点希望问道:
“我们──我跟你之间──没发生什么吧?”她又羞又悔又恼又拼命想压抑住这些情绪。
“妳看我们这模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吗?”范修罗撇撇嘴,状似自嘲,却隐含着恶意的微笑;那无奈,也显得阴险邪气。
他讨厌和女人扯上牵缠不清的关系,但这回例外。胡未央脸上那种羞愧、懊悔、苦恼的表情,他看在眼里,有种说不出的痛快。他发现这是对胡未央的傲慢最好、最有力的报复,所以硬是将他和她之间不确定的事实抹上暧昧的色彩。
“不可能的!”胡未央摇头呐喊,声音里却透着绝望。
虽然她一向独立自主,颇有现代女性的风范,但她从没有过那种轻验,醒来所见的情况又那么暧昧,她无法不惊慌。她对男女之爱,仍有种纯净的向往,而这一次,她再也无法像上回那样地逞强。
她表情越凄惨,范修罗那种报复的快感就愈强烈。胡未央在他面前一直那样张狂、锐利、充满气势,现在她总算跋扈不起来了。
“妳何必装出那种懊悔的样子!男女之间,这种事是很平常的。”范修罗故意用轻率的语气,狠狠刺了胡未央一记。
胡未央果然跳起来,恨恨地说:
“你还不走!你这个卑鄙的家伙!”
“房子是我的,我为什么要走?”范修罗好整以暇地说:“我决定了,明天开始,我要搬回别馆来住。我花了那么多钱修整房子,不搬回来住太可惜了。”
“你说什么?你答应过我的,要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我什么也没答应,是妳自己自以为是!”
“什么!你──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差劲!”这是她昨晚骂刘森雄的话,这时又脱口而出;想起那段情就那样付诸东流,又和讨厌的范修罗发生那种关系,不禁悲从中来,痛哭流涕起来。
范修罗大感意外,胡未央的眼泪实在让他始料未及,太意外了!
他心中突然感到一股不忍的情绪,第一次对女人感到怜惜。但他厌恶自己这种情绪,勉强压抑住,用极冰冷的口吻说:
“别想用眼泪博取我的同情,我不会心软的;不过,的确是该给妳一些时间准备。就照妳说的一个月吧!一个月后,妳可别再死赖在这里不肯走。”
“你放心,这点自尊我还有。现在,请你快滚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胡未央大声哭叫,模样凄惨又狼狈可怜。范修罗蹙蹙眉,不明白胡未央反应为什么会那么激烈。
他把感情看得廉价,把女人对他的殷勤讨好看得理所当然,胡未央竟为此哭得那么凄惨!
什么嘛!女人!
他撇撇嘴,流露一丝嫌恶的表情,但那表情很快就收敛,继而露出迷惑的神色。他心中本来充满的那种报复的快感,竟被胡未央伤痛的哭泣搅得荡然无存。
他究竟是怎么了?难道......
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会对女人产生怜惜!
爱?简直太荒谬了!
范修罗重重甩头,丢下胡未央匆匆地离开。
第九章
失魂落魄、意乱心慌了几天,胡未央总算想起尚未修改完的稿子,赶了一夜,第二天睁着惺忪的眼,赶到“水禾出版社”交稿。
“很好。”何常昱看着稿,满意地点头说:“胡小姐才华洋溢,可收可放;『爱情』是取之不竭的题材,端看妳从什么角度切入描写,能使人感动的,就是好作品。小说毕竟是描写人的人生经验,以人为主题,所以重视的,也是人的情感。这点妳千万别忘了。文章的生命是感情,有感情才能使人感动,空洞的形而上是无法感动人的。”
何常昱以出版者的经验兼评论家的角度畅谈他的看法,胡未央点头没答话,心想着什么时候可以签约拿到钱。
人穷志短,真的一点都没错,幸运的是,她终究能靠自己喜欢的事赚钱,坚持住自己一向的心愿。
继续又谈了半小时以后,胡未央总算卖掉她第一部小说,并且确定了此后与“水禾出版社”的合作关系,踏出了成为职业小说家之路的第一步。
“唷荷!”拿到支票后,她先是高兴的狂叫一声,然后火速赶回“流星别馆”。
有了钱,但觉天下都为我所有,胡未央神采奕奕,意气风发,一扫近日来的愁眉苦脸。
她轻松地吹着口啃,兴高采烈地收拾家当。
那个混蛋范修罗再也别想冷言热嘲讽刺她了。等明天她找好房子,立刻可以搬走,永远不必再看到那个连死人都会憎厌的范修罗。
铃──铃──电话声配合着她轻松的口哨声,清脆地响起。
胡未央俏皮地打个旋转,旋着舞步跳到电话旁。
“未央?是我!”
“范太太!”胡未央吃了一惊,没料到范太太会在这时候打越洋电话回来。
“怎么回事?我打了一整天的电话都没人接,其它女孩呢?令珠和杜娟都不在家吗?”
“呃──嗯──这个──”
“讲话怎么吞吞吐吐的?”
“呃──范太太──”胡未央犹豫了一会说:“是这样的,令珠因为快毕业大考了,留在学校的时间晚,所以搬到学校附近;德琳本来就准备搬去丁大刚的地方妳也知道的,杜娟分租了他们一间房间,也──”
“妳说她们全都搬走了?”范太太耐不住焦急,打断胡未央的话。
胡未央没答话,以沈默代表如此事实。
“好好的,为什么要搬?是不是修罗──一定是他!他为难妳们,强迫妳们搬家对不对?妳们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马上回去,绝不会让修罗乱来的──”
范太太显得很愤慨,胡未央一时情急,顾不得礼貌,打断范太太的话说:
“范太太,妳听我说,不是这样的!和范先生无关,是我们自己想搬的!”
她不想因此惹起范太太母子之间的争执和不快,特别强调她们是自愿搬走的。事实也是如此,虽然范修罗用了一些卑鄙的手段,但他可没出口赶她们,是她们受不了范修罗才──离开的。
“妳别骗我!一定是修罗耍了什么卑鄙手段赶妳们离开的。”
“妳别误会,真的不关范先生的事──”要替她讨厌的范修罗说好话,胡未央简直憋得想大叫,才说了两句,就说不下去了。
“妳不必替他说话,我自己的儿子我怎么可能不了解他。”
了解就好。胡未央在心里悄悄回答。但她不得不就事论事,坦诚说:
“其实也不能完全怪范先生,我们的确该付出那些代价的,付不起只好搬了。请妳别责怪范先生,他的要求其实很合理,只是以往我们依赖妳的好心惯了,一时心里难以平衡。这些,以后都会惯的。何况,大家都已经搬走了,事情早就过去了。”
范太太沈吟一会。胡未央说的没错,都已成事实了。
“未央,妳也很受不了我那个儿子吧?”范太太突然问。
胡未央没料到范太太会突然这么问,心事被看穿一般,尽管两人隔着千里遥,她仍然握着话筒,神情狼狈得不知如何是好。
“没──没──”她想否认,偏偏老实地结巴。
“唉!”范太太叹了一口气。她的占卜不会有错,但这两个人的波折叫人头大。
“范太太,过二天我也要搬离别馆了。”胡未央说。
“什么?妳也要搬定?绝对不可以!”范太太大慌。谁都可以搬走,就是胡未央不可以!
到底怎么回事?占卜明明说了,胡未央是“修罗”的人选,怎么会变成这样?
“妳绝对不可以搬走!”范太太气急败坏,不断强调,接近命令的语气。
“我一定要搬。大家都搬走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很孤单,而且,我一个人住,不需要这么宽敞的房间。”
胡未央说得含蓄,范太太却听得出言外之意。她想了想,想出一个办法绊住胡未央,说:
“未央,妳说我一向对妳怎么样?我把妳当女儿一样看待,妳说搬就搬,实在太令我伤心了。但妳说得没错,我也不能阻拦妳。不过妳一定要答应我,留在别馆,直到我回去。”
胡未央很为难。范太太动之以情,她很难拒绝;不拒绝,又得受那个讨厌的范修罗的阴阳怪气。
“未央,我就只有这么一个要求,妳还忍心不答应?我只希望回去时,迎接我的是一屋子温暖,而不是冷冰冰、空洞的空气!”
范太太越说越激动,胡未央无奈,叹了口气说:
“好吧!我答应,我会等妳回来再搬。”
“真的!谢谢妳,未央,妳真好!”范太太语中藏着窃喜。
“好”?才不呢,她一点也不好!胡未央无奈地又叹了一大口气,懊恼地抓发搔头。
接下来几个星期,她忙着构思新的写作题材,收集资料,把烦人的事全丢在脑后,一头栽入工作的狂热。
雏稿很快就成型,她将自己完全投入,每一分每一秒都融进文字的世界中,日夜颠倒,忘记了月转星栘,忘记了一切困扰烦恼,满脑子只有写作。
“喂!”这晚胡未央写得出神,突然有一只手按在她肩上,狠狠吓了她一跳。
胡未央跳起来,把椅子都撞翻。
“又是你!”看清了吓他的人是谁,胡未央整张脸都垮下来。
范修罗就像她摸到的那张鬼牌,阴魂不散,纠缠不清。
“你又来干什么?”胡未央没好气地说:“我们不是说好一个月的吗?你这个人怎么一点信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