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会知道他在这里?是谁告诉她的?
严俐芙将他抱得更紧,哀怨地说:“前天一个爸爸的朋友提到在十天前听过你的演奏,我是循着线索一路找来的。”
“那伯父呢?”他推开她,脸色惊慌地四处张望找人。如果连严俐芙都知道他的下落,严正刚又怎么可能没跟来?
“我在这里。”一名看来十分严肃的中年男子走进工作室。
“伯父……”看到他,孟冠的眼底有着畏怯。
严正刚沉着脸走过来,质问道:“为什么离家出走?你知道你制造了多少麻烦吗?”
他在孟冠失踪隔天,便以孟冠突然重病为由取消所有演出,这些天光是处理无法履行合约的赔偿和所引发的问题,就不知花费了他多少金钱和心力。
“……”面对严正刚的质问,孟冠还是一言不发。
“立刻跟我回去。”严正刚转身就走,理所当然地认为孟冠会像以往一样听话地任他摆布。
但他高估了自己的能耐,因为孟冠动都不动地站在原地。
走了几步,严正刚才发现孟冠没跟上来,他震怒地回头斥道:“还不走!”
“我不会回去的。”孟冠虽然稍有迟疑,但仍坚定地表明立场。
“你竟敢违抗我说的话!”孟冠的“抗旨”行为,无疑地让严正刚生了不小的气。
“孟冠……”严俐芙连忙推孟冠一下,暗示他改变说词。身为严正刚的亲生女儿,她最清楚父亲的脾气,他绝不容许不同的声音。
可是孟冠无视于俐芙的提醒,始终不愿妥协。
听了半天,元儿大致了解情形,只见她摆出“老板”的架势。“两位,你们想带走我的员工,总要问问我的意见吧!”
严正刚和严俐芙闻言都明显一愣。“员工?!”
仔细看了看元儿的穿着后,严俐芙立时不屑地反讽:“凭你也配!”
自以为是上流社会人士的她,对穿着向来非常讲究,也经常以穿着打扮评论人的价值。相对于她的名牌套装,元儿的宽松运动服只能以“邋遢”两个字形容。
在她的想法里,这种衣服向来是没钱的人穿的,而她对这种低下阶级的人,一向不给好脸色。
“我配不配,还轮不到你来评定!”元儿根本不将严俐芙的挑衅放在眼里。
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像她那种势利眼,不值得自己为她动怒。
“你!”从未受过这等闲气的严俐芙,气得浑身发抖。
“你们有签约吗?”严正刚冷静地问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元儿睁眼说瞎话地回道:“当然有!”只是心里则窃笑:当初是他死巴着她不放,而且她也贪图一个免费的员工,所以双方很有默契地彼此利用,怎么可能签订合约?
“拿给我看。”严正刚理所当然地伸出手来,看得出他是个惯于发号施令的人。
元儿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笑话!我为什么要拿给你看?”她不是个会乖乖听从别人命令的人。
“既然你拿不出证据,我立刻将人带走!”在业界里,严正刚的强势是出了名的。
语罢,他果真伸手欲拉孟冠,却被元儿快一步截走。
她将孟冠挡在身后,不甘示弱地驳斥:“孟冠是个成年人了,有绝对的自主权,他如果不愿意跟你们走,谁都不能勉强他!”
被元儿当面反驳,严正刚有些震惊。
放眼整个业界,还没有几个人胆敢跟他谈条件,而这个小丫头片子,竟然毫不畏怯,据理力争,让他刮目相看。
严正刚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要多少钱?”
元儿闻言,脸上的表情立即变得“和蔼可亲”,让孟冠看了吓一跳。
完了,元儿最爱钱了,她一定会将他卖掉!然而他的担忧没有成真,元儿出人意外的回答,反倒让他无法置信地瞪大了眼。
元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最讨厌被人家用钱威胁!”
她虽然爱钱,但是却非常有“钱”格,除了厌恶凡事用钱解决的人之外,更讨厌当个被钱控制的可怜虫!
严正刚瞪大眼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松口:“我们走!”他明白目前无法逼元儿放人,决定今天先到此为止,等回去查明她的底细再说。
“可是……”严俐芙不甘心就此离去,还想再继续争论。
“走了。”严正刚不容反对的语气,让她只能乖乖跟着走。
不过她临走还狠狠地瞪了元儿一眼。“我不会放弃的。”
他们俩一离开,孟冠立刻毫不掩饰地表达他对元儿的崇拜之意。“元儿,你好神喔!”她是他见过惟一敢与严正刚争论的人!
“别以为拍我马屁,我就会放过你。”她可没那么好打发,过去虽然曾问过他几次逃家原因,但他都支吾其词地闪避不答,她也不强人所难。
如今人家都找上门了,总要给她个交代吧。“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事到如今,孟冠只得吐实,从头细说:“记得我五岁时,那一年……”
第4章(1)
二十年前
一个素雅的灵堂上高挂一男一女的遗照,他们俩是举世闻名的音乐家,三天前参加完演奏会后,在回家的途中发生车祸,双双身亡。
一名年约五岁的小男孩乖巧地跪在灵堂前方,年纪尚幼的孟冠还不知道生与死的差别,以为死就是睡一个长长的觉。
他逢人便问他的爸妈何时醒来?但没人可以给他答案。
就在孟冠的父母葬礼过后,有一名精明干练的中年男子出现,自称是他父母的经纪人,提出领养他的要求。
男孩的祖母、同时也是他在世上惟一的亲人,双眼红肿地问着眼前的男子:“你想要领养他?”
这些天多亏他的帮忙,才能办妥他儿子和媳妇的后事。
“没错。”严正刚就事论事地解释,“我跟我太太结婚多年,只有一个女儿,所以我打算领养他,并将他培育成为最杰出的音乐家!”
对于这一点他相当有把握,因为这名小男孩继承了父母亲的音乐才华,虽然才只有五岁,便已能将听过的曲目以钢琴准确无误地弹出,震撼了整个音乐界。
“也好,我老了,不知还能活几年,就让你带回去抚养吧!”老人家不舍地紧紧抱住孙子,才擦干的泪水又流下,“你们要好好待他。”
“我会的。”此时严正刚只一心想着小男孩的培训计划,再也容不下其他,“我会让他成为最优秀的音乐家……”
孟冠说到这里时,脸色黯然沉重,但他仍集训说下去:“严伯父将我带回家抚养,并且担任我的经纪人,帮我谈合约,过滤演奏邀请,还帮我安排最好的学习课程,我每天都要练琴超过十个小时,就算是现在,每天仍然得练五小时以上。
“在他的严格要求下,我陆续得到一些奖项,也开始了世界性的巡回演奏。有这些成就,我真的必须感谢他的栽培。”
其实,孟冠将自己的磨练和成就太轻描淡写地带过了。早年在严正刚严厉的督促下,他的手指时常练到红肿破皮,直到现在,指尖都还留有一层薄茧。
在不断的练习之下,他将自身的才华发挥得淋漓尽致,不仅十四岁就考进纽约茱莉亚音乐学院,而且在隔年,以十五岁之龄获得波兰国际萧邦钢琴竞赛的首奖,是历年来最年轻的得主!
波兰国际萧邦钢琴竞赛,每五年举行一次,有音乐界的奥林匹克之称,是国际音乐界权威公认,世界上规模最大、演奏难度最高的比赛之一。
他于十六岁取得茱莉亚音乐学院的硕士学位后,开始了他的钢琴演奏生涯,世界各大城市都曾留下他演奏的足迹。
巡回演奏期间,他曾跟各国知名的交响乐团合奏过,并且也获得广大的回响。他的实力和超人气,让他成为各大乐团力邀的合作对象。不仅如此,他连续四年荣获葛莱美音乐奖,能融合古典和当代的音乐风格,证明他不是曲高和寡之辈。
“我知道了,你就是江孟冠!对不对?”元儿一直认真地听着他的故事,聪慧如她,立刻猜出事实。
“嗯。”孟冠干脆地点头承认,既然决定开诚布公,就什么都不要隐瞒了。
“原来你就是江孟冠,难怪钢琴可以弹得那么好。”他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孟冠回她一个苦笑,为了钢琴他几乎放弃一切,没有童年、没有玩乐没有朋友,只有不断的练习、竞赛和演奏等着他。这样努力的他,能弹得不好吗?
为了避免受伤,他还得不分季节随时戴上手套保护双手,更不用说打球、玩游戏了,那更是不被允许的野蛮活动。
“难怪最近报纸报道你因病取消所有演出,其实是因为你失踪,对吧!”她机灵地推敲内幕,紧接着又单刀直入问道:“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他是一个除了钢琴以外,什么都不懂的大少爷,一定是某种原因,他才会被逼得走出象牙塔。
“一直以来,钢琴就是我的生活重心,我所有的作息都是绕着钢琴运转。其实我也分不清自己对它是何感觉,因为我没有多余时间、也不愿多费去想这个问题。我只知道,只要有一天没有碰到钢琴,我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像缺少什么似的,原来不知不觉中,钢琴已经成了我生活的全部。
“每天持续不断的枯燥练习和马不停蹄的表演,并不是我选择出走的原因,因为我早就习以为常。但是当我知道有人因我而发疯自杀后,我就再也弹不出任何曲子了……“回忆起这件让他痛苦不堪的事,他不禁神色黯然地停止述说。
“发疯自杀……”元儿趁此空档回想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地问道:“你指的是三个月前,有一个日本钢琴演奏家叫作桥本什么的,他跳楼自杀的事?!”
这件事当时震惊了整个音乐界,甚至到现在都还余波荡漾,因为那个桥本被喻为日本有史以来仅见的天才,谁知竟然在演奏生涯最巅峰之际跳楼自杀身亡。
“嗯……”他眉头依然深锁,痛苦地继续说道:“他死后一个星期,我收到一封辗转寄到我手中的信,那是桥本泷太生前寄出的,信中写满了他的不甘和痛苦。他说他在听过我的现场演奏后,整个人失去信心,他认为自己绝对无法超越我,有愧于众人的期待,所以选择以死谢罪。
“其实我曾听过他的演出,他弹得很棒,只是我们对曲子的诠释方式不同罢了,我不懂他为什么要选择自杀,甚至将所有罪过都推到我身上,仿佛是我的钢琴害死他的。但那不是我弹奏的本意啊!”他痛苦地掩住脸,可见得这件事对他的伤害有多大!
听到这里,元儿忍不住破口大骂:“他是白痴啊!难道他自杀就能对得起其他爱护他的人吗?真搞不懂这些所谓的天才,他们的脑袋瓜到底在想什么?都怪他们平日被捧得高高在上,所以稍微遭受到一点挫折,就要死要活的。死真的能解决事情吗?”
“这件事以后,我大受打击,因为我从未想过自己尽心尽力的弹奏,竟会夺走一条人命!我已经再也无法弹奏钢琴了,因为我害怕同样的情况再度发生。
“然而当我跟严伯父说起这件事时,他竟然高兴地说,这表示我的演奏已臻完美境界,才会让人听了后自惭形秽,如此一来我的竞争对手又少一人,这是值得庆贺的事!”说到这里,他的表情益加悲哀,没想到自己的钢琴演奏竟变成一项杀人于无形的武器!
“你那个伯父还真是典型的商人,看起来你不过是他手中的商品罢了!”她一针见血,直指事实。
孟冠露出无奈的苦笑,元儿说得没错,对严正刚而言,自己只是一件有价值的商品。
早年,因为年纪尚小,他只能听命于严正刚的安排,后来虽然稍长,但却因为养育之恩,他依然不能违抗指令。
反正他已习惯与钢琴共生,若不是发生桥本事件,让他发觉严正刚冷酷无情的一面,他可能就这么当上一辈子的傀儡,也不可能认识元儿了。
“他有付演奏费用和签约金吗?”元儿果然对钱很敏感。
孟冠摇头。“不过他提供了我所有的生活所需和费用。”这二十年来,严正刚对自己的照顾无微不至,不论是吃的、用的,全都是顶级品,算算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你白痴啊!”又一声河东狮吼,震得孟冠的耳朵隆隆作响,他无辜地回视她,不知自己又做错什么?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演出价码有多少?!”他的一场演出费用起码要好几万美金,而他竟然做了那么多年白工,什么羹都没分到!
“不知道。我只负责表演又不管合约,而且伯父从不拿这种小事来烦我,我也不想过问。”他一脸天真地回答。
“小事!你竟然说‘钱’是小事!”她最无法忍受看不起钱的人!“你知不知道,没钱寸步难行!别忘了你也受过其害。”
孟冠唯唯诺诺地应道:“是……是……”但接着又不怕死地说:“可是你也没付我什么薪水呀!”
“什么没有!”元儿气呼呼地嚷道,“我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住,还每个月给你三千元零用钱,这难道不是钱吗?”说得一副自己很慷慨的样子。
“这样算多吗?”没在外面打工过的孟冠,完全不清楚市场行情,不过跟他以前在严家过的豪华生活相比较,好像又差了一大截!
“当然算多喽!”元儿脸不红气不喘地撒着天大的谎言,其实以现在的市场行情来说,工读生的薪水少说也要一万以上。
“是吗?”孟冠还是存疑,他虽然没什么社会经验,但也不是笨蛋。
“对呀!”她肯定地点头,煞有其事地说道:“你看你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还是我一一教会你的,说起来,你应该要付我学费才对,但我大人有大量,不但没收你分毫,还给你零用钱,我对你还不算好吗?”
听完她“正气凛然”的解说后,孟冠愧疚地无地自容。他怎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他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
“没关系,以后不要再随便误会我就好了。”她表现出老板的气度。
“是。”
“对了,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要回他家吗?”元儿表面上一脸镇定,实际上,心里则是七上八下,深怕这个便宜又好用的廉价劳工跑了。
“我还不想回去。”以前他的眼中只有钢琴,接触的也只有跟音乐有关的人员,虽然没什么不好,不过与现在多彩多姿的生活方式相较后,他已经不想再回去过那种封闭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