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杨大富家中演奏时,虽然因为临时起意而疏于练习,以至于演奏技巧不够完美,不过由于他情感的完全融入,不但瑕不掩瑜,反而让整场演出深刻动人,连他自己都很满意那次的表现。
后来在育幼院的表演,更是他有生以来难得的脱序演出,随着孩子们的歌声弹奏出从没听过的曲子,演出的内容只能算是差强人意,不过效果却很惊人,尤其是小朋友们的热情配合,更是让他欲罢不能。
这证明了尝试不同的生活、与各行各业的人接触,的确有助于丰富他的感情,提升他的演奏水准。
孟冠肯定地回答让她暗松一口气。“放心,你就继续留在这里吧,有我呢。”
“谢谢。”他感激地道谢,但心里却明白严家父女绝不会善罢甘休。
隔天,一身盛装的严俐芙又找上门来,缠着孟冠不放。
“孟冠,你干吗住在这个又破又小的地方?在我们家你的房间还是这里的两倍大,而且装潢也豪华舒适多了。”她鄙夷地挑衅。
“那真是对不起,我这间‘破庙’容不下你这尊‘菩萨’,所以你可以滚了。”遇到这种不懂礼貌地人,元儿说起话来也完全不留情。
“除非孟冠跟我回去,否则我绝不走。”严俐芙紧拉住孟冠的右手就往外走,“孟冠,跟我回家。”
孟冠纹风不动,他轻轻拨开她的手,认真地说:“俐芙,你走吧,我暂时不会回去。”
“为什么?!”严俐芙不甘被拒,很没风度地嚷道:“你为什么不跟我回去?难道你爱上这个又肥又丑的老女人了?”
她从小就听他的钢琴演奏长大,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再加上朝夕相处以及他的百依百顺,让她一直以为他们俩日后一定会成为夫妻!
谁知竟会跑出这个程咬金!为了这个女人,从来不曾对她说“不”的孟冠,竟然拒绝了她的要求!
严俐芙越想越不甘心,一定是这个肥婆搞的鬼,才会让孟冠变了样。她忿忿不平地狠狠瞪着元儿。
“干吗?我的肉碍到你了吗?”元儿故意挺挺傲人的双胸,睨视严俐芙稍平的上围,“还是说,你嫉妒我的比你大?”
严俐芙慌张地用手遮掩自己,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你好低级喔!”
“干吗?这是事实为什么不能说?”
“孟冠,你看她啦……”严俐芙回过头想跟孟冠告状,却见他掩嘴偷笑,这情况让她大受刺激,娇嗔道:“你都被她给带坏了!”
“怎么?不任由你摆布就叫做被我带坏,你做贼的喊抓贼啊!”若要比口才,元儿绝对不会输人。
“你这个胖女人,怎么这么凶啊!孟冠,你看她啦!”严俐芙吵不赢人就使出告状的老招数,反正伪装成楚楚可怜的模样是她的拿手好戏,很多男人都是如此被她手到擒来的。
可惜的是在场的两位,没有一个人吃她那一套!
孟冠是听若未闻,元儿则是出口没好话:“嫌我碍眼,那你就滚啊!”
“不,我说过孟冠不走,我就不走!”严俐芙今天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把孟冠带回家,她绝不罢休。
“俐芙,你回去吧,别再来了。”这次换孟冠下逐客令。
“你对我们到底有什么不满?为什么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严俐芙转身向他,她今天非问出个原因不可。
元儿凉凉地讽刺道:“我看是担心违约金吧!”
“你闭嘴!现在没有你插嘴的余地。”严俐芙霸道地下达命令。
修养再好的人都会被严俐芙无礼的态度给惹毛,更何况元儿是标准的有仇必报型,她双手叉腰呈茶壶状。“你给我搞清楚,这里是我的地盘,不是你可以随便撒野的地方!”
孟冠很少看到元儿发这么大的脾气,急着安抚她:“元儿,别生气,让我跟她谈谈。”
元儿又横了严俐芙一眼后,才坐到另一边的椅子喝茶看报纸。
孟冠将严俐芙带到另一边坐下,不疾不徐地说着:“我很喜欢这里。”
她立即提出反驳:“为什么?我们家比这里舒服多了!”对她来说,这里跟那个胖女人一样,粗鄙不堪。
“这跟装潢是否豪华舒适无关,最重要的是这里可以让我真正地放松。我知道你们一直很照顾我,尤其伯父更是不遗余力地栽培我。可是你们却无法让我感受到家人的温暖,我觉得自己像是只训练有素的狗,只要按照指示上台表演,就能得到雇主的持续宠爱。”他淡淡地述说,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一般。
“可是……”严俐芙似乎有话要说,但被他抬手制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请你先静静听我说完。我很清楚如果不是我有弹钢琴的天分,当初你父亲就不会领养我,并提供我那些高级的物质享受。而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按照他的要求,拼命地加强自己的琴艺,马不停蹄地参加演出。
“可是永无休止的演奏,让我越来越疲惫,尤其是这几年,我觉得自己的演奏是死的!虽然没有任何失误,并获得评论家一致的赞许,但我很清楚自己已没有以往的热情,就像是一具精密的演奏机器,没有可以感动人的心。”孟冠诚实地剖析自己的内心感受。
“你如果觉得累了,不想参加演出,为什么不要求我父亲帮你安排休假?”严俐芙觉得事情没有他所说的严重,甚至异想天开地建议,“这样好了,反正你这阵子的演出都已经取消,我们干脆就乘机出国玩,你说好不好?”
她天真的反应让他哭笑不得,他叹道:“我的问题不是出国走走或是休息一段日子就能解决的。”累积多年的职业倦怠症,哪有这么容易治好!
每天无意义的练习和演奏,已经将他所有的热情消磨殆尽,他厌倦再去弹奏给那些无关的人欣赏,除非重拾当初的心情和感动,并且能再度享受弹琴时的快乐,就像育幼院那次的演出一样,否则他不想再为人表演。
但只要他还在严正刚的掌控中,就不可能随心所欲地决定演出工作,因为他们两人对事物的价值观完全不同。
对严正刚来说,育幼院的义务表演,远不如参加英国皇室音乐会来得重要,因为那对他的未来发展和声望都没有实际帮助。但对他而言,小朋友发自真心的开怀笑容,比起那些自命清高的虚伪贵族,更能让他感动。
第4章(2)
“你不是说你累了吗?为什么休息也不能解决你的问题?”孟冠的话她越听越迷糊,有那么困难吗?
孟冠还没开口,就被“旁听”的元儿“开口”为强:“你还真是个不用脑的大小姐!孟冠可是你爸手上的摇钱树,会轻易放他走吗?”
“你别胡说,我爸才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严俐芙立即为父亲辩驳。
元儿冷冷地一笑。“是吗?好,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只要有孟冠的演出,那些门票都高得吓人?”
“那是因为邀请孟冠演出的单位一直很多,我爸就决定以价制量,但表演行程还是挤得满满的。”严俐芙得意地回答,这表示孟冠的表演很抢手。
“所以说,你们是以钱的多寡来过滤孟冠的工作内容喽!”元儿布下陷阱,等着让严俐芙自动往里头跳。
严俐芙哪有她的反应敏捷,果然上当。“当然,要是每个工作都接下来的话,孟冠哪吃得消!”
“哼,还说你们没拿他当摇钱树看,像你们这种只看钱不认人的做法,不就是标准的见钱眼开?”元儿不屑地做出结论。
“这不一样,我们是在帮他过滤工作啊!”严俐芙急着为自己和父亲的行为辩解。
“帮他?哼!你们有问过他的意见吗?还不是以你们自己主观的想法替他作决定?”元儿的语气更为讽刺,“我相信孟冠在你们家这二十年来,从未自己做过决定,因为你们全都帮他计划好了下一步要怎么走,他只要乖乖地做个傀儡,听任你们摆布就够了!”
“这有什么不好?你看他这几年照着我爸的安排走,不是又平又顺?不论是人气、财富还是名望,哪样不是手到擒来!”严俐芙洋洋得意地说道。
“财富?还敢在那里大言不惭!你们有付他薪水吗?”孟冠离家时根本身无分文,否则怎么会饿晕在她家门口。
严俐芙大声回道:“当然有,只是我爸爸都帮他存起来了。”
“听你在说。”元儿根本不相信。
“我说的都是真的!属于孟冠的酬劳,我爸爸都会以孟冠的名义存进银行账户,现在已经累积好几千万了。”这些都是爸爸告诉她的。
“谁知道这笔钱是不是看得到,但是却摸不到啊?”论起说风凉话,没有人比得过元儿。
“那笔钱一定会给他的,我们才不会侵占,要不然你们可以去问我爸爸!”她虽然骄纵任性,但从不说谎。
看她这么认真的模样,应该不会是假的才对,这么说起来的话,孟冠也是一个有钱人喽!
如此一来,她就不需要再付他零用钱了吗!元儿开始动歪脑筋。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好了,但这真是他要的吗?”元儿拖闲闲的当事人下水。两个美女正在为他吵得你死我活的,怎么可以让他在一旁看戏?“孟冠,告诉她,这是你要的吗?”
已经被人直接点名了,他也不能再继续保持沉默。“我并不在乎财富,名望也不是我要的。”
严俐芙急切地追问:“那你想要什么?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买给你!”
孟冠深深地叹了口气。她还是不懂!并不是每样东西都能用钱换得的。
“我要的东西很简单,那就是……快乐。”他慎重地说出自己的需求。
“快乐?!”严俐芙喃喃地重复。这是什么答案?!
“没错,我希望从今以后,都能快乐地为自己活着。”要做到“为自己而活”,看似简单其实却很难达成。
因为人一生下来就注定有牵绊,不管是父母、兄弟姐妹的亲情,朋友之间的友情,或是情人间的爱情,都是一种感情的牵绊。
想要不被周遭的人、事、物所影响,自由自在地做出最适合自己的决定,需要不断的学习以及长久以来智慧的累积。
严俐芙不敢置信地反问:“你的意思是说,你在我家过得并不快乐?”怎么以前从没听他提起过?!
“你们虽然都对我很好,但在你家我仍然是个外人。”他的脸上有着淡淡的忧愁和痛苦,“为了避免成为别人的负担,我就算不想练琴,也无法任性地说不,不能坦率地表达喜恶和不满,只能不断地压抑自己的情绪,让我越来越讨厌这样的自己。这些压抑的情绪也陆续在我的演奏中呈现,只是听众都被我的演奏技巧蒙骗。没有发觉。”
接着,他的表情一变,整个人看来哀恸不已。“但是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竟然有人会因为那样的演奏而自杀身亡,这让我觉得自己罪虐深重!”
“我还以为你喜欢弹钢琴……”孟冠的坦白让严俐芙大受刺激,由于他从未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感受,所以她也理所当然地认定他非常满意现状,没想到事实却是完全相反!
“我是喜欢弹钢琴没错,但如果演奏变成不得不做的工作,那就变成一种负担,不再能带来乐趣了。”刚开始学钢琴的兴奋、习得新指法的喜悦和参加竞赛时的刺激,早被日复一日的例行表演所取代,已无新鲜和振奋的感觉。
“难道说……你要放弃钢琴?”这个可能性简直吓坏了严俐芙。如果他不再弹钢琴,这不仅是古典乐界的损失,更是所有喜欢好音乐的听众们损失。
孟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钢琴天才,他所拥有的天分和华丽的指法技巧,震撼了世界乐坛。他不但为古典乐界广为推崇,就连一般民众都喜欢他的演奏风格,所以才会连得四届葛莱美音乐大奖。
“我无法忘情于钢琴,可是现在,我只想弹给我喜欢的人听,而不是沦为那些有钱人或是贵族的炫耀工具。”
这几天晚上,他常会不自觉地坐到电子琴前面弹奏,一首首优美的乐曲自然流畅地从他手指间流出,完美的弹奏技巧并没有因这段日子的缺乏练习而生疏。这让他更明白钢琴早已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无法随意割舍。
孟冠这番话让严俐芙陷入沉思,看来自己从来都不了解他。
不过这也很正常,因为在她的印象中,这还是他第一次说这么多话,真诚无伪地表达出他心底真正的想法。
虽然才两个月没看到他,但她觉得他变了,变得更有自信、更坚强了!
他不再是之前那个温文、没有脾气,每天只知道弹钢琴的闷葫芦。现在的他,脸部表情丰富生动。
难道这些改变都是因为“她”——那个胖女人?!她有什么好的!
严俐芙审视的眼光让元儿浑身不舒服,她不悦地瞪回去。“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呀!”
“拜托,你算哪门子的美女!”严俐芙鄙夷地回道。
说老实话,这女人是长得还可以,但她丰润的身材与时下流行纤细有段差距,没有成为现代美女的条件。
“起码比你营养不良的身材好得多!”平常的元儿也不是如此好斗之人,但是严俐芙的大小姐脾气硬是挑起她的劣根性。
严俐芙自傲地说:“这叫做流行,你懂不懂?”不是她自豪,她一向最注重自己的穿着打扮,永远走在流行尖端,对于过时的衣物,她看都不看一眼。
“所谓的流行,不就是你们这些吃饱撑着的闲人。所搞出来的玩意?”元儿满脸不屑地讽道,“要不是你家有几个钱,你能够随意挥霍,到处追求流行?”
她们这些不知人间疾苦的千金大小姐,买一件动辄数十万元的衣服,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更过分的是,常常只穿一次就打入冷宫,完全没有想过这些钱足够让贫苦人家生活好几年!
真是不知惜福!
严俐芙极度不满地回道:“你干吗动不动就拿我是个有钱人来做文章?我家有钱又不是我的错!”
无端被人嘲讽,尤其对象又是可能的情敌,更是让她不爽。
“你家有钱当然不是你的错。”元儿出其不意地赞同她的话。
就在严俐芙听了元儿的回答而露出得意的笑容时,元儿紧接着脱口而出的话,再度让她变脸。
“因为里头没有一毛钱是你赚的!你只是比较幸运,刚好出生在一个有钱人家,否则单凭你自己的能力,能养活自己就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