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堵住了她的质问。
她不情愿地摇了头。他今晚的表现,在他差劲的纪录里,算是很不错的了!她不能再要求什么。“先回家吧!”他看她没要走动的意思,不耐烦下,牵起了她的手,打算强拉着她往停车的方向走。
当他一碰触到她的手掌,像触电般,两人心头都震动了下。
她没拒绝,顺着他的意思,乖乖地跟着他走;而他则是轻轻地握住了她不算柔嫩的手掌。
掌心里传达着两人第一次接触的悸动。
两人都没有打破沉默,气氛在徐徐的夏风中,隔外引起两颗心异样的情愫……
就这么一路走着,刚刚的气焰高张、怒火翻覆,都被握手之间的情意,深深所撼动着。
路是短了些,走不到五分钟就来到路边的停车格。两人站在车子旁,他没有松手,也没开口打破沉默,还是紧握她有点温热的小手。
他没这么紧张过,无论冲锋陷阵、对付多少难缠的案子,他都没像现在心里吊上七、八个水桶一样。
他清了清干涩的喉咙,才唤着她:“小陶。”
她难得害羞了,光是这样被握着手,她的心就无序地跳着,眼光略低了四十五度,不敢直视他灿烂的眼眸。
“嗯……”他低低地浅唤,她柔柔地回应着。
这一刻的变化太大,平常两人见面,不是斗嘴,就是怒眼相向,没想到会有心神交会的时候;他灼灼的眼神,直要烧透了她那张白皙中微红的小脸。
但是站在这里干耗着,也不是办法,他不舍她手中的掌温,还是要拉回心荡神驰的心绪。
他更贴进了她一步。
“小陶……”平常的口齿伶利,现在却有些结巴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想破了头,还是不知道。谁让他为了工作,恋爱经验真的少得可怜。
他的恋爱史只有在念书时,和一个学妹交往过。后来,当了正式的警察,他全心投入这个几乎是随时处于待命状态的工作,就更没有时间去交女朋友。
她还是“嗯”了一声。
“我们先上车回家吧。”思绪百转千折,他最后只蹦出这一句话。
她心口一震,等了半天,原以为他要说出什么罗曼蒂克的话,或者更进一步的举动,害她一颗心吊在空中,怦怦直响,结果……
说不上来的失望,她甩掉他握着的大手,抬高视线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打开前门坐了进去。
他说错了什么话吗?为什么惹来她明眸圆睁?他不敢多问,女人心真是海底针,怎么猜也猜不透她的心思。他迅速地坐进司机的位置,朝家的方向快速前进。
她薄唇微翘。她虽没谈过恋爱,至少也看过别人谈恋爱,电视里演的、PUB里天天上演红男绿女的情事,都告诉她,什么叫恋爱。
没想到电视里接下来会上演的,例如拥抱、亲吻呀教她一想到就会脸红的镜头,怎么到了他身上,却是这样无情趣的一句话?
沿途上,空气凝结在两人各自的心思里,谁都不知要如何先开口。
看着他一副没事的样子,她心里的无名火就烧得旺。刚刚她干什么这么白痴地任他牵手,不会拒绝,或赏他一记白眼吗?她怎么会一被他牵住就六神无主呀!
他看她嘟着小嘴,又不知道她在气什么。唉,哪来的这么多气好生?爱生气的小女人,他还是识相点,闭上嘴吧。
车子一到家门口,她不等他在车库停妥,就急忙跳下车,也不管一旁呆呆讨好地摇尾乞怜,更理都不理他的喊叫声,就往屋内跑。
“小陶,等等我!”他被她莫名其妙的举动,搞得不明所以。
前一刻眼波流转、温婉柔媚;这一刻却像吃了炸药般,全身是火药味。
陶起得在楼梯口停了脚步。
“干什么?”她的火气真的很冲。
“我……”他有点不知所措。
“没事?”呆头鹅!“那我上楼去了。”她看着他的拙样。
“小陶,刚刚……”他能感觉到手掌里的余温,细细的、麻麻的,没想到他一个铁铮铮的汉子,也有脸红难为情的时刻。
想到刚刚他的温柔,她就有气,她自以为是的浪漫情怀,那种又期待又怕他真的有所行动,弄得她心绪不宁,可最后竟是……坦白说,她胸口有着说不上的失落感。
她等着他想要说什么?没想到平日意气风发的他,也有大舌头的时候。
“小陶……没事了,你早点睡。”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刚刚的意乱情迷,在她的怒眼中,他似乎又清醒了过来。一定是刚刚夜色太美、夏风太柔和,不然他怎么可能跟这个不男不女的陶起得有触电的感觉呢?
他努力地摇晃着胸口的闷热感,早她一步,大脚一跨,踏上楼去了。
她看着他上楼的背影——
搞什么嘛!她在心里暗骂,臭男人!
第六章
经过了一夜,尴尬还是有点存在。
自从陶起得去酒店工作后,就没有体力再早起吃早餐。
不知是两个人的刻意,还是变得有默契了,平常很少在餐桌上一起吃早餐的两人,今早竟然碰了头。
忆起了牵手的情境,想起自己的痴呆样,她的头就不敢抬起。
经过了一夜的沉思,她不得不承认她是对他有点心动,好像有那么一点喜欢他,可是……这怎么可能?他对她一向都只能用一个坏字来形容。
不敢抬头看他,她只好猛咬着肉松三明治。
他也没好到哪里去,用一张大大的报纸,遮住了两人有可能的视线交会。
“你们两个平常不是很爱斗的吗?今天怎么静悄悄的呀!”一旁的赵贵美不明就里地问着。
两人低头无语,像是专心着眼前的早餐。
“不对劲哦,真的不对劲哦!”赵贵美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游移着,想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尴尬于赵贵美像侦探式的好奇心,陶起得三两口吞完了三明治。
“我吃饱了,我去找呆呆玩。”她赶紧地跑离客厅,离开那双像是要穿透报纸,窥视着她的眼眸。一早的阳光并不炙热,很适合伸伸懒骨头、晒晒太阳,呼吸台北难得的清新空气。
只要没看见他,她的心跳就不会乱了序。
她坐在花园里的草地上,而呆呆依在她脚边懒懒地躺着。
“呆呆,好烦喔!”她嘟着嘴,咕哝着。
呆呆像是听得懂她的话,微微抬起狗脸,狗嘴“呜咽”了一声。
“呆呆。”她一手轻拍抚着呆呆的头。“你觉不觉得他很凶呀?这么凶的男人,难怪交不到女朋友!”
呆呆很配合地又“呜”了一声。
“我到底在烦什么呢?真搞不懂我自己了,呆呆你知道吗?”她用手抓了抓她那微乱的短发。
自言自语地咕哝了几句。皱了皱柳眉,她不耐烦地站了起来,又绕着呆呆走了两圈。
“算了,不想了,我们来跑步吧!”
呆呆连动都没有动的意思,还是以很舒服的姿势,趴在地上。
“起来啦,呆呆,别一早就这么懒好不好?”
呆呆还是不动,只是轻轻地摇着尾巴,表示听见了。
“厚!真是一条懒狗,别跟里面那个人一样懒,好不好?”其实里面的人,非常地勤劳,一点都不懒。她这个抱怨,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呢。
她拉起了呆呆的前脚。
“动一动啦!”呆呆知道有人肯陪它玩了,全身的精神都来了,奋力一跃跃上了她的身子,她弯下身亲密地让呆呆的长舌在她脸颊轻舔着。
她咯咯笑着。“哈……呆呆,你到底有没有刷牙呀。”她边躲边笑,边又爱跟呆呆闹着玩。
呆呆的舌头舔着她细腻的双颊,她呵呵地笑起。
“呆呆,你的牙齿怎么臭臭的呀!”
陆正扬不知道何时走到了花园,看见呆呆具侵略性的样子,他的额头吓出冷汗;他记得她最怕狗的,连小型的吉娃娃对她汪汪叫两声,她都会躲得远远。
他连忙出声喝止:“呆呆!你在干什么?”
呆呆一吓,陶起得也一惊,一人一狗连忙放开了原本相拥的身子。
“呆呆!过来!”陆正扬浓眉都挤到一边去了,而那张斯文的脸,也像被大石头压过一样,难看得不得了。
“你这么凶干什么?”她蹲下身子,抱住了有些惊慌的呆呆。
“我凶?”
“这样会吓坏呆呆的!”她怒眼看着他。
“我是怕呆呆咬你。”什么跟什么呀!
“呆呆是亲我,不是咬我,请你看清楚一点好吗?”她一见到他,心头就有说不出来怪怪的感觉。“你不是很怕呆呆的吗?什么时候你和它感情这么好了?”怎么好心没好报?她几时和笨呆呆变得这么亲密?
“像我这么有亲和力的人,像我这样的美女,呆呆当然很快就会喜欢上我呀!”跟他抬杠吧!这样就可以抑制住心头对他不一样的感受。
而且,她只是一个小偷,他却是一个警察,他怎么可能会看上她呢?昨晚只是一个意外中的意外、是一个不小心的火花,他不可能会和她有同样心动的感觉的。
“你没反对呆呆亲你?”他有没有听错?前几天她还怕呆呆怕得像看到老虎一样,怎么现在……“我和呆呆感情好,不行吗?”她挑衅地反问。
而呆呆也连忙摇起尾巴,附和着。
才短短几天,什么时候她和那只小笨狗这么好了?他的心里有一股酸味,从胃底冒了上来。
“你……”他怎能跟一只小土狗在生气?他怎能说他很不爽那狗嘴的幅度?这一刻,他开始后悔从流浪动物之家捡回这只笨呆呆了……
“承认我是美女了呀!”她看得出来他又来气了。怎么一个男人,修养这么差呀!
“是呀,你若是美女,天底下所有的美女不就都要去自杀了!只有呆呆这只笨狗,狗眼没睁大才会去亲你。”是他不想,不然昨夜就有自动上门的好机会!
“你——哼!呆呆,我们走!别理这个臭男人!”她不想再看到他,带着呆呆快步地打开大门,跑了出去。
从昨晚开始那似有若无的接触后,害她一整夜都在想他牵她的手到底隐含着什么意思,以为今天会有浪漫的开始,没想到,却还是看见他凶巴巴的一张臭脸。
当警察就了不起吗?她偏不吃这一套。哼!
他看着她和呆呆远走的身影,什么跟什么嘛!一大早,风和日丽的晴天,他的心情怎么突然罩上了一整片乌云?
半夜三点,催魂似的电话铃声响彻陆家的大厅。
浅眠的赵贵美急忙起身,接起在床头的分机。
深夜的电话铃声是最吓人的,赵贵美战战兢兢地才出声:“喂?”
“请问小陶在不在?”于妃莉急促哽咽的音调在电话那头响起。
“在呀!请问你是哪位?”赵贵美听出了对方话中的焦灼。
“我是阿莉……”她已经泣不成声了。
“阿莉呀!”赵贵美听陶起得提起过这个名字。“我是赵阿姨,你先别哭,有什么事慢慢说。”
“赵阿姨,麻烦你告诉小陶,我爸爸……他病危,让她赶快到医院里来。”于妃莉顾不得该有的礼貌,话声一停,电话也跟着切断。
赵贵美听到“病危”两个字,心脏咚咚地跳起,赶忙三步并两步,跑下了床。
微胖的身躯,一口气跑上了二楼,抡起拳头,拼命地敲着门。
“小陶!小陶开门呀!”
赵贵美这一喊,不但惊醒了陶起得,连隔壁的陆正扬也开门一探究竟。
小陶一开门就看到惊慌的赵贵美。
“阿姨,怎么了?”
“阿莉打电话来说……”赵贵美停了一下,喘了口气。
“阿莉说什么?阿姨,你快说呀!”她也急了,时间这么晚了,一定没好事。
“阿莉说她爸爸病危,要你快去医院!”
陶起得一慌,顾不得深更半夜,就往楼下跑。
陆正扬跑得比她更快,在楼梯口拦住了她。
“等一等,我送你去医院。”
她抿紧了唇,泪水已经含在眼眶里,无措地重重将头点下。她那台破绵羊小机车,是怎么也骑不快,只能请他帮忙了。
陆正扬快速地回到房里换下睡衣、拿出车钥匙,然后和她冲下楼。
呆呆似乎知道有事情发生了,连绵的狗吠声也跟着响起。
他的车子以超快的车速直奔向医院。
她一路上脸色凝重,忍住了泪水,将双手握得紧紧的。
她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医生不是说于伯还有三个月的生命吗?
事情怎么会这样?让她一点准备都没有。她努力平息心慌的情绪,力求镇定;她不能比阿莉先倒下来,阿莉还需要她的照顾!
陆正扬看着一脸忧心忡忡的她,也不好打扰她的思绪,怕自己一开口又没好话。
他只能全速地猛踩油门,在最短时间内帮助她火速地赶到医院。
但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当他们来到加护病房时,于伯正好被盖上白布推了出来,而扶在推床旁边的正是神情哀凄、眼泪横陈的于妃莉。
于妃莉一看见陶起得,泪水又纷纷而下,扑进了陶起得的怀里。
“小陶,爸爸他……”于妃莉泣不成声地哽咽着。
陶起得红了眼眶,眼泪也跟着扑簌簌地掉下来。
她是阿莉此时惟一的支柱,尽管她也想放声大哭,想找个人来依靠,可是她不能。
“阿莉,别这样……”
“小陶,爸爸走了,爸爸走了……”于妃莉哭得肝肠寸断。
“我知道……”陶起得泪水盈眸。事情怎会来得这么突然?
于妃莉只是哭,一径哀伤地哭,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全给哭出来一般。
“让于伯走得安心一点,他不会希望看见你伤心成这个样子,阿莉……”陶起得忍住悲痛,还要安慰怀里的泪人儿。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于伯的往生是迟早的事,可是一旦面临生死问题,两个才刚满二十岁的小女生,还是无法承受这种人生剧变。
于妃莉继续哭,不能自己地哭,再加上这段日子,没日没夜地照顾爸爸,心力交瘁下,她突然哭声停止,身体软软地昏了过去——
“阿莉!阿莉!你别吓我呀!你醒醒呀!”陶起得紧张地扶着于妃莉软软的身躯。
“医生!护土!快来呀!”陆正扬大声喊着。
一旁的医生、护土见状,马上移过来协助,将于妃莉移到另一张的病床上,送往急诊室。
陆正扬也感染了哀伤的情绪,他无言地拍抚着陶起得的肩。
“你先去照顾阿莉,剩下来的事,我来处理就好了。”
陶起得泣不成声,这时候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能点点头。
陆正扬陪同医院的人员,先将于伯移至太平间,接着办理必要的手续,然后再赶回到急诊室。
急诊室里,于妃莉正安静地沉睡着,手腕上吊着一瓶黄色的点滴。
而坐在一边的陶起得,流着无声的泪水,那憔悴的模样,让陆正扬也心痛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