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久在师尊身边打理大小事务的宋思湘,武功及名声虽不如前两者出色,但凭其缜密的心思跟圆滑的处世态度,势力仍足以与两楼主分庭抗礼。至于像莫飞云这类的弟子,如果不是有一技之长,在梅冷阁里都只是可买可卖、甚至是可随意牺牲的杀手而已。
如今的梅冷阁,就靠梅冷心这现任主人,操持三边微妙的平衡。
“是、是,三师姐,你不在时,我一定会乖乖让二师姐还有四师姐欺压凌虐不反抗,这样可以了吧?”
莫飞云没好气的抱怨,顺道倒了两杯茶,一杯给师姐,一杯给自己消气。
不待莫晓湘回话,莫飞云便“叩”一声放下茶杯,正色道:“唉,不说这个。听说师姐你受了伤,我可是避开那堆眼线特地来看师姐你的。”
莫飞云透着机灵古怪的双眼,随着话声直盯着莫晓湘略显苍白的脸色,好像光这么看就看得出个所以然来。
“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那个样。”莫晓湘轻笑,忍不住像小时候一样搓搓她头顶的乱发。记得当时捡她回来时,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娃儿,想不到转眼间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师姐……”莫飞云半嗔的躲过师姐的手,不忘继续罗嗦;“你伤成这样,还说没什么好看?还有,窗子也不关,要是半夜着凉怎么办?不行不行,我明儿个就叫宋思……四师姐安排一个丫头给你。”她边说边起身关上窗子,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放在桌上。“我带了些内服外用跌打损伤药来,你就将就点擦吧。”
“将就?”莫晓湘看着面前不下数十瓶的瓶罐,就算十个人受重伤都够了。
“红的是补气,紫的是去瘀,黄的是外敷消炎……”莫飞云如数家珍的将瓷瓶一罐罐排好,完全没把她的诧问听在耳里,也一点也没有停止的意思。
“飞云,别为我操心了,我受的伤也不差这一处。”莫晓湘将滑落到肩上的单衣重新披好,看着比自个儿还着急的师妹,不禁失笑。
“不行,要是不看好你,我一走,这些东西就会被你收到柜子里了。”莫飞云抬头欲言,没想到映眼而入的是莫晓湘单衣上的点点血迹,吓得她不禁失声道:“师姐,你的伤口又裂了,让我看看!”
莫晓湘低头抚上自己刚处理好的伤口,果然触手湿滑,浅红色的血水不绝从伤口沁出。
“让我来吧。”
莫飞云不由分说,径自将她的单衣退至腰际,边皱眉边拆开她刚打的死结。
“老天,包这么紧,就算结痂都挤得出水了。”莫飞云继续喃喃叨念,双手忙碌着把那比裹脚布还长的纱带解下来。“师姐你是想束胸不成?”
见她久无回应,莫飞云终于停止叨念,不住打量师姐若有所思的表情,良久终于开口。
“师姐,你怎么脸红了?”莫飞云用一种奇异又不解的眼光盯着莫晓湘。从以前到现在,自己为她这样包扎疗伤无数次,也没过见像今天的表情;甚至有次还试过在她昏迷时吸出胸前被暗器所伤的毒血,她醒来后也是神色自然的道谢,从未像今天一样难为情的。
“我……”莫晓湘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颊,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当时也是这样为自己包扎治伤的吗?
而那时候,他那温暖的双眼装的又是些什么?
“师姐……”在她晃神之际,莫飞云已经手脚伶俐的替她包裹好伤口。“我看你是累了,不如还是早点歇息吧,我不打扰你了。”她体贴地替她披起单衣,然后自动自发的走到床前整理被铺,准备让她歇息。
莫晓湘的十指,不自觉的默默扣住胸前衣襟,直到莫飞云整床叠被时,心思才从沉浸的思绪中挣脱。
“飞云,我说过了,这些事我自己来就好了。”她难得面露不悦,轻声苛责。自从师妹正式入师门后,她就不再也不愿让她做这类丫鬟粗活,就是不想让她再想起过去不愉快的回忆。
“哼,别人的床,求我都不叠哩。而且师姐你有伤在身,帮你叠个床也算是做师妹我的本份。”
莫飞云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好回忆的端倪,反而口中念念有词,想来又是些放不下心的叮咛。
“师姐,不是我说你……”
她就手捡起床边几件脏衣服扬了扬,而一支制作精巧的芦笛便这么掉下来,孤伶伶的躺在地板上。
“咦,这芦笛手工真好,不像是外边儿买的。”莫飞云好奇地捡起芦笛仔细研究,眼尖的她立即便瞧出些蛛丝马迹。
莫晓湘张口欲言,本想说是从摊子买来的,但到最后还是轻叹道:“是一个朋友送的。”
“朋友?”她慧黠的转转眼。“我就说嘛,做来卖钱的哪有这么好心思。”
没待莫晓湘同意,莫飞云将芦笛在衣服上擦了擦,假装没看见师姐的脸色,就这么抵在唇边吹将起来。
清越声出,原应嘹亮的音符在莫飞云的刻意压抑下,成了婉转迂回的低吟,在如此深夜听来,份外有种思乡凄切之感,和龙似涛的飞扬跳脱大异其趣,却也各擅胜场,端看听者心思。
“飞云……”
莫晓湘出言轻斥,但莫飞云恍若未闻,带着捉弄的眼神故意瞧向别处,唇下乐音层层叠叠,一连串神似雀啼的鸣声模仿得维妙维肖,让听者真伪莫辨,气氛也随之开朗起来。
“怎么,师姐,你师妹我吹的比起那位朋友如何?”笛声嘎然而止,莫飞云顽皮地将芦笛收到身后,领赏般的问着师姐。
敲门声忽起,让正要回话的莫晓湘正色敛容,而莫飞云也想当然尔收起笑闹的神情,恭敬地站在师姐后面,不过左手还是偷偷的在桌下比了个四,然后就活像个婢女般垂首不发一言。
莫晓湘点点头表示明白,淡淡道:“请进。”
来者推门而入,湖绿色的衣衫恰如其份的勾勒出其铱纤合度的身形,两道新月弯眉看似温婉可亲,但其下的凤眸内蕴精光,让人丝毫不敢忽略她的修为与深细心思,而她就是适才莫飞云提起的宋思湘。
只见宋思湘娉娉婷婷踱步进房,素雅的鹅蛋脸上勾起一个淡笑,然后才回身掩门走向两人。
“三师姐。”宋思湘轻轻唤了声,眼角若有似无的扫了莫飞云一眼,显然是没想到她也会在这儿。
“宋师姐。”莫飞云平板的声调响起,眼光也很配合的随之抬起,然后又沉沉的低下头去。
莫晓湘捏起微温的茶杯啜了口茶,神情回复一贯冰冷,刚才笑闹的神色不复。“师妹。”
宋思湘不置可否的朝莫飞云点点头,续道:“怎么莫师妹也采了?”
“她来帮我疗伤换药。”不待莫飞云回应,莫晓湘便已径自代答,而莫飞云从头到尾只是低着头,也没要回答的意思。
“嗯,原来如此。据闻三师姐有伤在身,小妹也十分担心,特地带了些伤药前采探望师姐。”宋思湘娓娓道来,从怀里掏出个雕饰精美的木盒放在桌上,似乎对莫晓湘的冷淡不放在心上。
“多谢关心,我的伤已无大碍。”莫晓湘着莫飞云收下东西,然后也不哕嗦,开门见山问道:“不知师妹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宋思湘没回话,眼角轻轻扫了莫飞云一眼,莫晓湘领略其意,便轻声道:“飞云,夜深了,先下去歇息吧。”
百无聊赖的莫飞云,等的就是这句话,虽是称心如意,也只能尽量保持不喜形于色的道:“那我先回房了。”
莫晓湘闻言颔首,而莫飞云也状似恭敬的移步出房,直到关上门那一刹那,才回复本性,促狭的挥挥手里从师姐那儿拿来的芦笛,扬长而去。
莫晓湘不着痕迹的睨了鬼灵精的莫飞云一眼,然后才公事公办的对宋思湘道:“有什么话,现在可以放心说了。”
宋思湘先不急不徐的替自己倒杯茶,听闻脚步声逐渐远寓,方沉声答道:“师姐,有些话,不说,我心不安;说了,我两面不是人。”
莫晓湘先是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才若无其事的回道:“喔?是什么事让你这吞吞吐吐的?”
“两天前二师姐回来,和师父大吵一架,其中似乎有提到三师姐你。”宋思湘的言词在暖昧间游移,一双风眼小心地计量着莫晓湘的反应。
“是吗?我倒是不知道这事。”她垂下双眼,口中虽如此回答,但心中早有所打算。况且,崔念湘看她不顺眼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却不知道是什么事值得她跟师父扯破脸?
“师姐,你也清楚二师姐的为人,她不会这么善罢干休的。”宋思湘言语显得份外拘谨小心,不过的确句句实言。
莫晓湘又怎会不知宋思湘说这些是非的意图,不过仍是不置可否道:“她要如何与我无关。”
兵来将挡,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崔念湘的小动作,只是一直不愿张扬罢了。
“小妹所说别无他意,纯粹是想提醒三师姐而已。”宋思湘似有感慨,半真半假的叹道。
“我明白。”莫晓湘略显不耐,明显是不想继续这话题,不过宋思湘仍是一派自得,专心的品茶润嗓o
“还有,师父要见你。”茶尽,宋思湘樱唇轻吐,识相的转了个话题,但眼里透露些许算计。“龙家的端亲王要成亲了。”
见师姐仍是凝着脸不说话,宋思湘又状似漫不经意的续道:
“师父这次,是非置他们于死地不可。”
莫晓湘终于色变。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时至傍晚,日月当空,日渐没,月渐浓。
“店家,请问尚有空房吗?”
焦急的男子话音,打断了掌柜算珠的碰撞声。年迈的掌柜缓缓抬起头来,打量着这两名行色特异的男女。
龙似涛身上仅剩中衣,青色的外衣裹着怀里开来纤弱的女子,而那女子眉间沁着细汗,看来意识不清。
“是这样的,拙荆因舟车劳顿惹上风寒,一时又请不到大夫,只得先行投宿客店,再另想办法。”龙似涛着急但还是不失温文的说道,言毕,不忘从怀里掏出银两放在桌上。
视茫茫的掌柜虽老眼昏花,却也看得出龙似涛关心之情不似作伪,况且两人郎才女貌十分登对,心中早信了十足十,加上银两在前,连忙道:“客倌,咱店只剩下一间单人客房,您要是不介意……”
“当然不介意,还麻烦您吩咐小二打些热水上来梳洗。”
龙似涛虽是抢白,但斯文有礼的态度让掌柜不忍责怪,反而暗许他爱妻心切。
“没问题,客倌您的房间在上楼第一间。”掌柜赶紧吩咐下去,不忘关心道:“需要从邻镇请大夫过来吗?”
“多谢掌柜美意,在下略通药理,还能应付得来。”龙似涛婉言拒绝,其实是不想太过张扬,以掩入耳自。
“客倌,这儿晚上风大,记得窗门关好,免得小娘子又受寒了。”古道热肠的掌柜不忘对上楼的龙似涛说道。
“多谢提点,我理会得。”龙似涛颔首致意,单手搂着莫晓湘推门进房,不久热水也跟着送进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绞了毛巾替她擦去脸上冷汗,接着对床上昏迷不醒的她道:
“两次冒犯,均是非不得已,还望事不过三,得罪,得罪。”
明知自己是自言自语,龙似涛还是轻叹了声,轻手轻脚解开自己包在人家身上的外衣,细察她的伤势。
解开莫晓湘的外衣,胸前大片血迹让人怵目惊心,而除了胸前两道深浅不一的剑伤外,还有他大哥龙如曦的一掌,难怪他上次救她时觉得这掌伤十分眼熟,原来根本就是自己大哥的杰作。
暗叹自己糊涂之际,龙似涛一面拿出随身携带的外伤药膏,一面目不斜视的松开她襟前的衣裳,开始清理伤口。
灼辣的刺痛感让莫晓湘秀眉蹙拢,龙似涛见状,赶紧再点上她周身大穴,免得她醒来又像当初般和自己大打出手,惊动到楼下店家就不妙了。
“你……”莫晓湘果然如他所料幽幽转醒,秀眸不可置信地盯着龙似涛,有气无力地道:“你在做什么?放开我!”
龙似涛不禁有些庆幸她体虚气弱,就算是怒喝也不虞人听见,否则被人当成是淫贼色魔报官处置可就不是好玩的了。
“龙似涛你……”她双颊晕红,虽然明知他并非第一次为自己脱衣疗伤,但亲眼目睹与事后得知完全是两回事,尤其是这样靠在床上任他摆布,比起上次的破屋更添无数遐思。
“嘘,”龙似涛伸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莫姑娘……这里是客栈,在下别无他意,只是想请你在此歇息疗伤。”他显然也是十分尴尬,只得强迫自个儿专注在她的伤口上,然后分心说话,不想其他。
“咳……你……你知道我是谁了?”莫晓湘十指紧扣着床单,艰难地从唇舌吐出字句。
“会有点痛,先忍着点。”听到她压抑痛楚的声音,龙似涛什么绮思妄想立刻全被抛在脑后,只是专心一意的处理她横亘左乳跟胸口的剑伤,对她的问话恍若未闻。
莫晓湘有点虚弱的闭上双眼,但他温暖跳动的长指,却让她胸口像着了火似,已经分不清那火烫的触感究竟是伤口还是他造成的。
“怎么了?还是很痛吗?”龙似涛撕下中衣衣摆,小心翼翼替她包扎着,不忘关心地问道。
她无言,下唇几乎被咬出了血丝。看着他专注的面孔,她心中无来由冒出一阵罪恶感;她是要行刺他大哥的凶手啊,为什么他还对她那么好?
“莫姑娘……”龙似涛见她已清醒,正想把药膏递给她自行疗伤时,她颈间的一样物事,却顿时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你还留着?”他替她掩好衣襟,轻挑起从她领间滑落的坠饰,浅绿的草绳,顶端系的就是他当时给她的芦笛。
原来,她也没忘了他。
“我……”莫晓湘动弹不得,睁开双眼对上的就是他灼灼的目光,向来不擅言词的她,只能气结的晕红了双脸。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留着,还带在身边。”他解释道,右手情不自禁拨过她颊边散乱的发丝。“你还有伤在身,别多想了。”
她看着他指间的芦笛,心里百味杂陈,她从未想过还会再见到他,因此当师妹半开玩笑的将芦笛做成项练送给她时,也就很自然的把它戴上,想不到今天会落回原主人的手中。
是就此纠缠不清了吗?不然怎会避都避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