涓鹃困惑地看著眼前散乱的肌肉和组织,曾经它是活生生的存在,就像自己现在的身体一样……如今,它却一无所有。
涓鹃开始对生存的意义产生怀疑……
呛鼻的福尔马林气味让她近乎窒息,望著他们宁静安详的面容,仿佛以往的沧桑已云淡风清,什么都不剩了……她感到自己的思绪也仿佛被抽空了一般。
「形体有限,意念无穷。」在这堂课要结束的时候,说出极耐人寻味的话。「借由解剖课,盼望你们日后行医的时候,握刀的手将不再颤抖。」
下课钟响了。
折磨——终于结束了。
齐涓鹃面如槁灰,她极力地试著让自己看起来与平常无异,等到同学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她立刻跑进厕所大吐特吐。
那一整天,她吃不下任何东西,只要一走入餐厅看到肉就想吐……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她仍然虚弱不堪,但一想到自己还要面对杜岚风,好胜的她仍旧坚持要戴上那副刚强的面具,不愿在他面前显露出自己的无能。
她面不改色地上了车。她原本还以为会和往常一样有场口舌之战。没想到,他居然比她更沉默,明亮的眸子里仿佛藏著深沉的意念。
回到杜宅时,山口菜子满面笑容地迎接他们。可是,涓鹃发现自己无法再伪装成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面色发白、双唇颤抖地说:「我吃不下饭,我……人不舒服,我想先睡觉……」她征求菜子的同意。
山口菜子露出担心的表情,但依然善解人意地点头微笑道:「那你先睡,饿了再下来……」
二话不说,涓鹃三步并作两步奔跑上楼。她再没有任何心思去理会楼下两人的想法,因为她忙著冲进厕所,朝著马桶再度把恶心感全数吐出来;但是因为她一整天未曾进食,胃早已经清空,吐出来的也只有酸苦的胃液而已。
她的四肢全都使不出力来。上过解剖课之后,她突然觉得自己全身脏透了,仿佛布满了细菌一般;她手忙脚乱地用刷子猛刷自己的肌肤,用极烫的热水淋身,接著又把浴缸刷干净,跳进去泡澡。
身心俱疲的她,现在只渴望能够倒头就睡,然后忘掉那一具具恐怖的尸体……她头疼欲裂地从浴缸爬起来,披上一件大浴巾,往床上一倒……
「你还好吗?」山口菜子望著杜岚风那张惨白的面容问。
「你说呢?」阳刚的面孔上留有僵硬的笑痕。
这么多年来的相依为命,两人的默契早已到了心照不宣的地步了。山口菜子心知肚明道:「涓鹃不吃晚餐,看样子你也要缺席了,就只剩我一个人独享大餐喽——」
「对不起。」杜岚风充满愧疚地看向菜子。
「没关系。」她路起脚尖在他脸颊上留下一个鼓励性的吻。
杜岚风失魂落魄地旋身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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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星点点的夜,空气中弥漫著一股淡淡的玉兰花香。
在开著灯的房间里,涓鹃醒了,眼睛瞪得比金鱼还大,怎么也睡不著。她大眼圆睁地望著天花板,陷入沉思……不行,她命令自己不能「回想」那令人害怕的解剖过程,否则她一定会歇斯底里地尖叫出声。
她看看闹钟,发现现在才清晨两点。她沮丧地从床上坐起来,想起明天要交的一大堆报告还没写,她沮丧地捂住脸,想不到自己居然会产生逃避的冲动。
但是如果明天她交不出报告,她「优等生」的形象铁定不保……尤其全班同学都把她当成竞争对象,希望她摔下来,跌得惨重。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压力好大。
怕归怕,但她还是得要面对人体图谱。肚子早就在闹空城计的她,肠胃咕噜咕噜叫,她知道自己应该吃点东西,培养体力才对,可是她就是完全丧失食欲!
她虚弱地爬起来,连穿件衣服都提不起力气。现在她最在乎的是那完全没有头绪的报告。无论如何,她绝不能在班上出糗!
她将身上的大浴巾披好,心里盘算著该去哪里找写报告所迫切需要的各种医学资料……对了!杜岚风的书房!那里绝对是一座完备的医学宝库。
虽然她怕黑怕得要死,可是为了明天要交的报告,她不得不蹑手蹑脚地跨出房门。走道上可爱的鱼形艺术灯散发著晕黄的光芒,充满了温暖的气氛。
她不断地自我壮胆、说服自己,不过是上个楼而已,没什么好怕的,到了书房,再赶快按下电灯开关就好了。
为了避免吵醒他们,她动作轻得恍若古代神出鬼没的忍者,她轻如猫足地踏脚爬上楼梯。
书房在阁楼转角处,楼上玄关没有开灯,因此显得特别暗,她只能靠著从房间透出的微弱亮光辨别方向。
自从上楼后,杜岚风便独自一人在书房喝酒,听到轻微的声响后,原本迷醉的双眼蓦地发亮。
有人影晃动!难道是小偷?
那偷偷摸摸的姿态,除了窃贼还会是谁?
瞬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向那个身影,庞大的身躯顺势压住小偷往后倒。齐涓鹃的后脑勺硬生生地撞击地面,惹来一阵剧烈疼痛!
「大胆!」他咆哮怒斥。「竟敢闯空门,偷东西——」
突然间一阵女人身上的幽香扑鼻而来,他一阵晕眩。
他壮硕的身体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不断大口呼吸,结果一阵阵呛鼻的酒气袭来,令她不禁皱起眉头。
「是我……」她痛得呻吟,双手捂住后脑。
是涓鹃?他的手不经意拂过她赤裸的粉肩,惹得她鸡皮疙瘩冒起。
没想到两人竟在三更半夜里撞个正著?
「你怎么会半夜过来?」他的惊讶不亚于她。他试图靠意志力让自己清醒些,避免说话语无伦次。
「你喝酒了?」她错愕地问。
「有撞伤吗?」他答非所问,本能地赶紧拉她起来检查后脑。谁知若隐若现的娇胴映入他的瞳眸。「你……」他欲言又止。
「这……」在昏头转向中她羞涩的赶快拉紧浴巾,想把自己包得紧些,可是修长的美腿还是暴露在外,她拼命地掩藏,搞得要站要坐都不是。「我担心……明天的报告,所以想来书房找,以为你们早都睡了……所以就觉得……穿不穿衣服……都不要紧……」她结结巴巴道。
亏她还是高材生,编出这种理由,连她自己都觉得很可笑!她实在太不懂礼数了,寄人篱下还当成是在自个儿家里,可以毫无忌惮来个「脱衣秀」。「你知道的……医学生拼命念书,都比较不修边幅……」讲难听点,就是邋遢两字。他一语不发,花了很大的自制力才把视线移开,继续检查她是否受了伤。
她斜坐在地上,他蹲跪在她身侧,两人正视彼此。他的双手透过浓密的长发触碰到她后脑肿起的大包,过于亲昵的动作惹她一阵轻颤。「肿起来了——」向来从容不迫的他,此时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带你到医院挂急诊,去照X光,看看有没有脑震荡……」
「不用了。」她不假思索地拒绝。「你太大惊小怪了!我是大人了,要不要紧我自己知道。」她摇摇头,尽量让自己维持清醒。「我休息一下就行了。」
他扶她起来坐在椅子上,自己却摇摇晃晃地站不稳。
「你喝酒了?」她又问了一次。
他没答腔,和她一起坐在黑色皮沙发上。
「为什么喝酒?」
「你在关心我吗?」他语出惊人地问。
关心?
她从来没想过……
他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深情地望著她,那凝视触动了她某一条最脆弱的神经,令她心跳如擂鼓,不知所措地低下头。
「这……就和我担心你的理由一样……」他放声失笑道。
「你——」
刚刚清醒的感觉对杜岚风来说,仿佛只是昙花一现。此时,酒精发挥强大的效用,以惊人的速度麻木他的神经,他骨碌地道出喝酒的原因。「我知道我早就该麻痹了!我看过太多……男女老少,各种死状的尸体……甚至是腐烂见骨的头颅……」他心灰意冷道。「法医的工作原本就是要检验尸体、找出死因……所以我不能带有太多的感情,我一定要保持冷静客观。」
原来,他不是没有人性的冷血狂徒……她的心微微泛疼。
「不!这样太现实、太世故!」她想卸下他的心防,她真心道。「我不要你这样勉强自己——我们的心都是血肉做的,所以我们才叫『血肉之躯』!只要是人就会有喜、怒、哀、乐各种感觉!痛会哀叫,难过会哭,快乐会笑……这才是正常人啊!」
第一次,涓鹃在他面前落泪,豆大的泪珠,倾流而下。「我没有办法忘记今天躺在我们面前的大体老师,曾是和我们一样生龙活虎的一个人,我没有办法忘记我所切割的那条腿,一度能够又跑又跳;我也没办法忘记我所捧的是曾经温热的心脏……
「我好怕!我怕得要死!」她绝望的哭喊。「我开始怀疑,我真的有能力成为一名济世救人的医生吗?福尔马林的气味让我难过到近乎窒息,上完解剖课我就好像亲身经历一场劫难……」
半晌,连她都不敢置信,他竟然牢牢地揽住她。
他用强壮的臂膀保护弱不禁风的她,仿佛可以借由这个动作传递勇气和力量给她。此时,她也不再犹豫,心甘情愿投入他的怀里。
良久。「如果你熬不过解剖课,你会当不成医生。」他轻声道。
「原来,医生的心真的是用钢铁打造的,而法医的心更要麻木冷感。」她无奈道。「原来……」她套用他演讲时让人们感触良深的一句话。「我们都是凡人在执行神的工作……」
他无力地笑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该完成的使命,这样人生才不会白走一遭……」
她沉默了,也认同了他的理念。他们其实有著相近的一面……他们都有明察秋毫的能力,都有慈悲为怀又感性的心,而且也都是性情中人。
「我必须借酒精来麻痹自己的感觉。你呢?」他快要醉得不省人事了。「你有我。」他含情脉脉地望著她。「有我陪著你,不要怕……」
她应该抗拒他的拥抱,可是她没有。她应该爬起来拿起医学百科全书,坐在电脑前面分秒必争地赶报告,可是她没有。
作业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她突然不在乎明天,也不在乎学业成绩与同学的嘲笑眼光,更不在意自己几乎裸裎的身子……
她惟一在意的——是他;他的拥抱、他的体温、他的气息……都是他,让自己脱离了常轨。
她念最死板的医科,将人类视为生物而已。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她很难想像自己将来怎么会有勇气镇定地站在手术抬旁,无动于衷地替一具具人体开膛剖肚?一直以来,她视男人和女人都是同一模样,反正不论男女,生病都要吃相同的药,长肿瘤也都要开刀……相同的治疗模式。可是,历经解剖课,还有这一夜,一切全都变了样。
她开始留恋他的身体——
甚至,她起了生理变化,连心跳都快加不少。如此强壮的身体,以及正触碰著她的双手……
她不知道自己的少女情怀已然呼之欲出了。
「嗯,我想睡了!」他霸道地说。他随意拿了件披放在沙发的西装外套,包裹住两人的身体,接著睡意朦胧道:「陪我睡——」
他没有横抱她回大床,她也没有拒绝睡在他的身旁。
他们紧紧相依在沙发上……
第五章
他睡得相当不舒服,因为两人挤在一个沙发上,导致姿势僵硬,让他全身的骨头都快散了,他感到自己头重脚轻,眼皮有如千斤重般令他睁不开眼。
不过,在酒精催眠下,他倒是作了一个好梦。
他梦见一名妖娆艳媚的美女,只围著一条浴巾半裸地躺在他的怀里。他以臂当枕,任由乌黑的长发披散在他的手臂上,她纤弱修长的美腿正勾住他的粗腰,而晶莹剔透、雪白无瑕的肌肤,惹得他的手不安分地四处游移。
他感到下体勃起,不过这是晨起的生理反应,他并不以为意!
他的硬挺抵在她的臀部,他感到阵阵酥麻的快感,他的体温逐渐升高……
他耽溺这女人的肉体。
柔软的女体让他难以割舍。
软玉温香啊!他陶醉在她饱满的双峰间。
但他突然发现这不是在做梦,而是铁铮铮的真实——
思绪逐渐清晰,他们交流真心的昨夜历历在目……是涓鹃!是她陪伴他度过酒醉难熬的夜晚!
她仍处在半醒半睡间,虽然睡得沉但并不安稳。倚靠他让她不再感到恐惧,但是这张小沙发挤了两个大人,无法顺利伸展四肢,让她整个人蜷缩在他胸前,略寒的晨温,令她拼命地想借著他的体温祛寒。
睡梦中的她,不自觉地暴露出她的脆弱和敏感,她就像一个孩子亟需母亲的关怀与照顾。
他目光一闪,心里突然有股渴望了——他好想永远这样抱著她、呵护她。
他想永远拥有她?
随即他轻吐呻吟,发现此刻还真不是思考「永远」的时机,她不能再继续趴在他的身上了,柔嫩的大腿磨蹭著他的胯下,几乎令他再也按捺不住高胀的欲望,眼看著自制力已到达极限……
他刻意压低声音,掩饰澎湃的情欲,对贴在自个儿胸前的她喊:「醒醒!涓鹃,再不醒来,上课要来不及了!」
热气和酒味吹拂在涓鹃的耳畔,一种古怪的感觉让她情不自禁地颤动一下。霍地她瞪大了双眸,只见自己贴著一道如铜?棸K壁般的胸膛,当视力越来越清晰,她倏地面红耳赤,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尴尬的处境。
他酷酷的不说话,眼神却凝聚在她被浴巾遮盖住的丰乳。她本能地抓紧浴巾,低头遮掩,却完全无济于事!
他猛地回过神,立刻转头避开,其实他不是故意的,只是一不小心视线扫到她的胸部,仿佛被下了巫蛊般,再也移不开了。
她面有惭色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越想解释就越扯不清楚。「我竟然随随便便地坐在你的大腿上,希望不会造成你的不便和误会。」她羞怯难堪地从他大腿上站起来,他心里依依不舍,却又无可奈何!
他侧过头,神色竟有些赧然,咽喉仿佛梗了一大粒核桃,他艰涩地说:「让你看到我酒后胡言乱语的一面……」
聪明的她也赶紧乘机为自己解释道:「我也是。昨夜我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那都不是真的……」她故意装糊涂。「而且你昨晚酒喝多了,说话模糊不清……我实在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