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清清眼睛一亮,暗忖:果然天生要吃这行饭的,走到哪儿都能碰上命案。
「总不会那女人是杀人凶手吧?!快告诉我。」
「我从头说吧!」沈拜金道:「那四名男子原是五兄弟,外号叫做『金刀五郎君』,是武林中的纨袴子弟,仗著『金刀门』的势力在徐州一带很吃得开,其中老五石玉舟更是自命风流,四处拈花惹草。夜路走多了终也遇见鬼,他最後和一名人称『蛇心娘子』的妖艳女子在一起同居半年,结果死在她手上,四位兄长自然要为他报仇,四人围攻捉住了蛇心娘子,预备一寸一寸的报复她。」
「真残忍,天大的仇恨也该一刀了结,我看姓石的也不是好人。然而,既是同居人,蛇心娘子为何要杀石玉舟?」清清喝一口茶顺顺气。
「姓石的说他们是名门正派,家里知道石玉舟迷恋上声名狼藉的坏女人,著急得不得了,於是打算釜底抽薪,为石玉舟订了一门亲,自然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谁知蛇心娘子不肯放过石玉舟,纠缠不放,而石玉舟已决心迷途知返,与蛇心娘子一刀两断,就在下聘的前一日,下毒手杀了石玉舟。」
清清眨眨眼。「这个倒也平常,愈是自以为名门正派,愈是不能容忍家中子弟自作主张,娶媳嫁女全由长辈作主。蛇心娘子既然名声不好,正常家庭都不会要她当媳妇!可是,这些道理规矩照说石玉舟全懂,他又干么去招惹人家?」
「姓石的自然说,是蛇心娘子勾引石玉舟,而石玉舟年轻识浅,受了诱惑,一时失足,错在蛇心娘子不该勾引他。」沈拜金秀眉一挑。
「名门正派的嘴脸真教人吃不消。」清清觉得恶心的直摇头。「你以为呢?」
「我听姓石的说完了,体会出『金刀门』上下恨死了蛇心娘子,认为是她邪恶歹毒的心肠毁了一位青年才俊。」沈拜金气定神闲地道:「一般人若听见石家兄弟的描述,当会以为他们报复蛇心娘子并不过分。帮主夫人,你觉得夏银秋很美吧!你若见到蛇心娘子,即使被施予酷刑,处於极狼狈的状况下,她依然一照眼便吸引住众人的目光,那种美是妖娆邪气的,令人联想到祸国殃民的妲己之流。」
「石玉舟不论是主动或被动,受她迷惑一点都不奇怪。江湖人传说她面首无数,只可以她主动抛弃男人,若有男人先离她而去,必遭杀害,所以人称蛇心娘子。」
清清微皱眉。「这样的女人,可拿不到同情票。你还插手去管?」
「夫人,洗脸总不能洗一半吧?」沈拜金语调不变的道:「或许受到先父的影响,我从不听信一面之辞。我希望听听蛇心娘子的说法,姓石的大声鼓噪,说对我已是容忍之至,叫我快滚云云。我只有搬出『天龙帮』的威名,他们才没有立即对我动手。夫人,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想要主持公道,必须拥有强大的武力做後盾,才不会出师末捷身先死。」
「你本来就是『天龙帮』的一份子,这么做并没错。」
「他们勉强让蛇心娘子开口,她却是恨恨不已的说她不怕没有男人,是石玉舟那小白脸使出浑身解数追求她,花招百出,连她这情场老将都动了心,终於和他在一起,并付出了生平第一次的真情真爱,两人海誓山盟,石玉舟发誓说要娶她,但因为和她在一起,家人断绝他的花销,所以吃穿花用全是蛇心娘子拿出来的,甚至还怀了他的孩子,因为她打算从此收心从良,与石玉舟白首偕老。」沈拜金叹息一声,又道:「好景不长,石玉舟露出了狐狸面貌,在蛇心娘子的碗里下药,幸运则落胎,不幸则丧命……石玉舟丢下痛苦挣扎的她,临走前还洋洋得意的告诉她,他是与朋友打赌,看能不能收服蛇心娘子,也算为武林除害,如今他赌赢了,等著收取一千两黄金的采头。」
「郎心如铁,该杀!杀无赦!」清清十分气愤。
沈拜金心想这位夫人不太理智,脱不去女人的情绪化,幸而不在刑法室供职,表面上则不动声色的往下说:「蛇心娘子侥幸不死,腹中的胎儿不但保不住,而且也无法再受孕,再加上受人愚弄後由爱转恨,愤而杀了石玉舟。」
「但石家兄弟不作如此想,他们要为『浪子回头』的石玉舟报仇,此乃天公地道,谁敢阻止,他们就连谁一起教训,即使我有『天龙帮』做後盾也一样,在荒山野岭杀人埋尸,谁会找上『金刀门』?」
「好一个名门正派,如此威胁你也配叫英雄好汉?」
「只要不被世人揭穿,谁说不配?」沈拜金冷笑道:「我告诉姓石的,石玉舟罪有应得,蛇心娘子往昔声名再坏,并不曾害过他,他与人打赌,主动来招惹人家,即使要行侠仗义也用错了方法,一点也称不上光明磊落,传说出去,谁能心服?他又用药使蛇心娘子落胎,亲手杀死自己未成形的孩儿,禽兽也不如!石玉舟私德有亏,用心卑劣,手段狠辣,论『蛇心』他才是当之无愧。蛇心娘子已遭他们酷刑一番,即使有错也已补过,理该放了她,才算公道。」
「他们肯定不遵。」
「四个人打一个,我逐渐感到吃力,右手臂也被划了一刀,正当危急之际,帮主翩临而至,那四兄弟反而被打得东倒西歪。」沈拜金虽然轻描淡写,但回想当时的危急,也有点後悔自己太过强出头。
「铁哥怎么那么刚好救了你?」
「後来听帮主说,他预备往南京迎接未婚妻回总舵,途中经过,也听见蛇心娘子的惨叫,只是他没有马上现身,留在暗处观察,他发现我思路清楚,很适合待在刑法堂,交代我一定要回总舵,然後便走了。」
清清了然於心,那时她人还在南京,只是说「迎接」也太客气了吧,分明是一手逮住她,从此不得洒脱。
「蛇心娘子还活著吗?」
「嗯,我照顾她直到伤口结痂,她也想通了她在中原已难立足,想往西域而去,化名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真教人羡慕,我也好想去西域诸国参观。」清清突然好郁卒。
沈拜金只觉得她有毛病,人在福中不知福,又不好明说,便告辞而去。
清清又忘了问她与宋迟之间到底算什么?心想来日方长,也不须急在一时。
「无聊哇……」她大声吟叹。
「什么事无聊?」
天黑了,王之铁回到居处,就听妻子在埋怨。
「画像完成了?」
「早完成了,又听说沈拜金讲她行侠江湖的故事,更觉得自己过日子好无聊。」
「等孩子生下来,你就有得忙了。」
清清细瞧夫君神色与往日不同,关心的问:「铁哥有烦心的事?」
王之铁点点头。「雷恒一夫妇扶灵回故里,居然留书挂冠求去,说他本是江湖浪子,一直不习惯帮规束缚,已与妻子取得共识,日後将效比翼双飞,邀游五湖四海,逍遥终生。他恳求我成全他的心愿,并发誓这一生绝不会做出有辱『天龙帮』的丑事。你想想,左、右护法同时出缺,继任者是谁,够我烦的!」
老实说,王之铁私心颇为羡慕雷恒一,索性成全了他。
清清则是大大的、极端的不满。
「这不公平!」她大叫。
「什么事不公平?」王之铁吓一跳,纳闷的问。
她捉住丈夫的手,眼里闪著精光,「我一心一意想行遍五湖四海,却当了帮主夫人而行不得也。夏银秋则一心三思想当帮主夫人,却便宜了她五湖四海逍遥去!这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她尖叫,愈想愈气。
「好、好、好,你别激动,小心动了胎气。」他叹气,把她抱在膝上,就像抱一个小孩。真要命,怀孕的女人都这么任性吗?
「铁哥你说,这是不是很不公平?」
「不公平又如何?难道你想和夏银秋交换丈夫?」
「当然不是。」她悻悻地道:「我是觉得老天爷太会捉弄人了,根本是在开我们的玩笑嘛!可恶,我一定要想办法反击。」
「反击老天爷?」王之铁的眉头皱到了一块儿,爱妻没发烧吧?
「我要老天爷明白,小小一名凡间女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一定会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反将老天爷一军!」清清信誓旦旦地说。
「你不是认真的吧?」
「小女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看她意志如此坚决,王之铁倒不知说些什么好!只能将她放回椅子上,若有所悟的道:「那好,你慢慢想,想清楚再告诉我。」他没说的是,最好想久一点,想到孩子生下来更好,到那时,她总该恢复正常了吧?!
他回书房去,烦人的帮务突然不再那么烦人了。
清清却很认真的思考「脱困」之道,既可拐了铁哥去遨游天下,又不至於对不起「天龙帮」和义父寒不英。
想得肚子一天一天大,由秋至冬,由冬至春,腹前顶起一个大西瓜,她忽然福至心灵,盯著自己的大肚子看了好久好久,蓦然大叫一声——
「我想到了!」
这真是天下无双、两全其美的妙招。
好消息要赶紧跟好丈夫分享,忙将铁哥请来,她清了清喉咙,慎重宣布道:「铁哥,你听好哦,我终於想到一个好办法了。」
「愿闻其详。」其实早忘了是哪件事,却聪明的不露声色,以免节外生枝。
她比著肚子,得意洋洋道:「我决定了,生一个儿子,交由你训练加磨练,最好二十年……不,十八年就能出师,接任你的帮主大位,到那时,我们便可无事一身轻的游走天下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她还没忘啊?王之铁恍然大悟。
「果真是美好的远景,对不?」清清的脸上不觉漾起了梦幻般的笑容。「『有事儿子服其劳』,把帮主这倒楣位子交由他去坐,也是天经地义之事。『百善孝为先』嘛,当儿子的自该一肩挑起双亲所卸下的重担,好成全父母多年的心愿。帮主换他当,父母出去玩,太棒了!」
幸好我不是你儿子!这是王之铁唯一想说的话。
清清一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聪明,想出这么棒的点子,便很高兴的期待儿子降临。
可是,二十年的等待好漫长哪!十八年也够长了。
又万一,生下的不是儿子怎么办?
「女儿不行吗?」她开始另一阶段的苦思。至於婴儿出生要用到的小衣服、小被子、小鞋子……粉抱歉,不在她烦恼之列,各位主事的夫人们早已送得堆满一间房。
「铁哥!铁哥!」找来丈夫,她重新宣布道:「我改变主意了,生女儿比较好。你想想看,生女儿只须养到十五岁,自可为她招一个丈夫进来做帮主,比生儿子好多了,可以提早三、五年出去玩。嗯,还是女儿比儿子管用!」
王之铁除了点头,还是点头。天大地大,孕妇最大!要骂人,等生完再骂。
临盆之日。
清清疼得死去活来,还不忘交代产婆:「我要生女儿,你可不要抱错了……」产婆当她痛胡涂了,「是是是」的乱应一通。
生下来是个带棒子的,「天龙帮」的少主诞生了,立即放鞭炮庆祝。
在一片欢声雷动中,产妇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有史以来,女人头胎生儿子,不是喜极而泣,而是失望的哭了,就只有清清一人。不过,大家都当她是喜极而泣,还跟著湿了眼眶呢!
夏去秋来,很快又过了一年。
满周岁的娃儿已能满地乱走,他的天才老娘觉得教育要趁早,开始有计画的给他洗脑,告诉他「人子」之道。
「儿子啊!男儿立志要趁早,十八岁当帮主会不会太老了?十六岁你看如何?」欺负儿子还不会讲话,否则非骂出「死没良心的老娘」不可!清清可不管儿子愿不愿意,天天给他洗脑:「十六岁就当帮主很帅哦!保证迷死一票女孩子,加油啊!以後全看你了。」
王之铁看在眼里,好气又好笑,这个娘是怎样当的?想游走江湖想疯了?
半个月後,王之铁拐了妻子远走山西玩了一个月,玩到心满意足,开始良心发现的念起儿子为止。
往後每年均如此办理,清清终於不再对儿子碎碎念,还他一个正常的童年。
只有一年是例外的,因为清清又怀孕了。
王之铁倒喜欢多一个孩子,好减轻清清对长子的期许,即使她怀孕期间的异想天开使人有些吃不消,他依然甘之如饴。
月儿悬天,绝妙娇妻又福至心灵了。
「铁哥!铁哥!我又想到了。」
「什么?」
「你听我说,这回生下的孩子……」
「好,我听你说。」他抱住她,柔情地注视著。
她永远令他惊叹!
多么美好的未来哪!可不是?
王之铁绽开了难得一见的独特、灿烂的笑容。
【全书完】
编注:欲知小笨妹郭甜甜的故事,请看银子家族033《莽汉的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