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面海小屋,将黎沛柔放在干爽膨松的床褥上后,极北木然的踱步到屋外的庭院,直到他抽完他身上、极南身上所有的香烟。
“别再抽了,你应该去睡一觉,不然,找小南陪你干一架也行!”正走出小屋的极南横了她一记白眼,极东对他吐舌头,视线再重回低头不语的极北,她叹了声,“别不说话,这不像你。”
极北一声不吭的推开极东回到屋内,他的背影写满重重排斥,他不要关怀、同情、安慰,他只要能使小柔醒来的办法。
圣地牙哥,海景连天,是非常适合度假的地方,可惜在这里清醒的三个人完全没有欣赏海鸥飞翔的心情。
胶着的情形过了一个礼拜,这七天里,极北不是将自己和黎沛柔关在房间里一整天,要不就是出远们,他憔悴落寞的出去,隔天又风尘仆仆的回来,一无所得令他时常情绪失控,而极东和极南所能做的仅是阻止他抽烟、逼他吃饭和照顾黎沛柔。
一个礼拜后的清晨,极南第一个发现极北又出门了,而且这次他还带着仍沉睡不醒的黎沛柔。数十个小时后,满脸胡磋、神情萎靡却睁着炯然双眸的极北抱着宛如睡美人般的黎沛柔,出现在意大利西西里的赛拉库斯。
他站在罗伊的别墅外,门房的人一见是他,毋需经过通报便开铁门让他进入。
极北冷笑着,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应该说,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令他意外,所以当女仆上前示意将黎沛柔交给她们时,他只是机械化的轻轻放下她。
他站在装饰富丽堂皇的走廊,看着她们扶着她躺在软榻上,再由男仆抬走,她沉睡的容颜,熟悉而令他心痛。
“先生,请往这儿走。”女仆对他微笑躬身,他面无表情的跟着她走。
走出主屋,石砾小径外铺着一大片草坪,草坪上种满当季盛开花卉,小径没入在植满小栗树、金合欢和冬青树的浓密树林,林园中,清闲优雅的喝着下午茶的罗伊,面带微笑起身迎接他。
“请坐。”罗伊替他拉开座椅,等他入座了,再替他斟茶,“上次,我也是用大吉岭红茶招待黎小姐的,你且仔细品尝。”
他搁下瓷壶,抬眼一愣看见极北眼中的怒焰。
“我真想杀了你。”他握紧的拳头仿佛随时会砸到罗伊的脸上。
罗伊轻笑出声,手一摊,“那有什么问题。不过,这句话我听太多次了,想杀我的人多如牛毛,你可能要排队。”
“你这个疯子,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他一把抓起罗伊的领口,冷不防就是一拳。
罗伊被打倒在地,嘴角破了,他舔着血丝,笑得一派无辜,“她?黎小姐吗?我没做什么啊。”
“你——”极北再次把他抓起,但是罗伊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他轻易的格开他,将极北撂倒在他原本的座位上。
理了理领结,罗伊像是恍然大悟般一击掌,“喔,你是指那个啊!那只是一点小小的暗示,对一般人没影响,但是,只要看了我失窃的戒指上镶嵌的红宝石一眼,她就会进入被催眠的昏迷状态。”“你不用再装疯卖傻,戒指是我偷的,你意欲如何?”极北冷冷的看着罗伊,如果目光能杀人,他已经杀他几千几百次了。
罗伊拍了拍衬衫上的草屑,在他身旁坐下,举起一根手指,“我出一题选择题,题目是:你加入黑手党,成为我的助手,或者,让黎沛柔变成二十一世纪的睡美人?请作答。”
极北像是看到酷斯拉般瞪着罗伊,这个男人处心积虑是为了什么?
“你不是要那只戒指吗?”他不可置信的吼叫。
“我认为你比它更有价值。”罗伊双臂抱胸,欣赏艺术品似的打量他,“你的答案呢?”
极北哼了一声,“你很清楚我的答案是什么。”
罗伊点点头,突然狡黠一笑,“啊,我忘记跟你说明一点,我的催眠对黎小姐的记忆会有一点点的妨碍,这小小的妨碍是为了让你能够更专心为我工作而产生的,如此一来,你还是维持原本的答案吗?”
第八章
开放式的办公室内,除了偶尔有人走到茶水间倒咖啡外,大多数的人无不埋头苦干,有些是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咬笔杆,但谈话的声音却丝毫不能冲淡忙碌的气氛。
“黎,三线电话。”隔壁的艾莉敲敲隔间板,眼珠子一绕,看四下无人便探过头来低声说:“是台湾打来的,公司付费喔。”
黎沛柔无声的说了声谢,艾莉也比了个不客气的手势。
她拿起电话,“哈 。”
“阿柔啊——”
天,她老妈的中气十足百年如一日,吓得她赶紧夹着电话,抱着一堆会议纪录蹲到桌子下面去。
“妈,我在上班耶。”她无可奈何的压低声音,这几个月才有的偏头痛更加剧烈。
她来到米兰工作已经半年了,她老妈的反应从吃惊、得意到紧张、不安,最近一听到她打电话回家说有可能会留在这里发展,老妈的情绪变本加厉为焦躁,怕她交了个意大利男朋友,不回台湾了。
她百般解释说她的前男友已经和别人结婚生子了,老妈就是不信,一直催她赶快回台湾和男朋友重修旧好,我的天!那个该死的男人,她连他长得什么德行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还重修旧好咧?!
好了,她努力解释,老妈终于信了,接着就是相亲的夺命连环Call,生怕她嫁不出去变老姑婆,一天到晚问她什么时候放假回台湾,她都快疯了!
“喂,长话短说,老姑婆走过来了。”艾莉小声的敲着隔板通风报讯。
艾莉口中的老姑婆是指凯茜蒂,圣百合当红的设计师。她和艾莉都是凯茜蒂的设计助理,凯茜蒂有时严格龟毛得叫人抓狂,不过大多时候,凯茜蒂算是个不错的老师,虽然艾莉并不这么认为。
“妈,我要挂了,别再打过来喔。”她匆忙伸手将话筒归位,才刚从桌子下爬起,正好对上凯茜蒂的迎头痛击。
“又讲长途电话?现在是上班时间耶!”凯茜蒂抱着一叠设计图在她头上猛敲,黎沛柔赶紧求饶,凯茜蒂将设计图放在她手上,红唇一抿,“下次电话接过来,让我来应付你妈。”
鸡同鸭讲,要讲什么?她苦笑着揉揉肿了好几个包的脑袋瓜。
“你会议纪录整理好了吗?”凯茜蒂随手拿走她手里的资料翻阅,“做得很好嘛,好啦,还你。”
她战战兢兢的接过来,凯茜蒂拍拍桌上那叠设计稿,“卡麦隆先生在经理室,待会你连同春夏装设计图和会议纪录拿去给他看,记得,看完要叫他签名。”接着她走去艾莉那边,黎沛柔才刚松口气,凯茜蒂突然又转过头来,微笑得像一个长者。
“黎,半年了,你还不能习惯吗?要赶快习惯才行喔。”
她一怔。
被圣百合拔擢为储备人才,从台湾来到米兰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她的适应能力很好,意大利文听、说都没问题,读、写虽糟却不妨碍生活,跟同事相处顺利,工作愉快,学习状态也跟上进度,可以说是如鱼得水,并无任何不好。
可是,就如凯茜蒂所说的,她还是不能习惯突然被改变的生活。
不能习惯?例如,她会偏头痛。
她像是遗漏了什么,很重要、不容忽视,却又一点印象也没有,会突如其来的心悸不安,记忆有一段是不能被触碰的,只要她不经意的撩拨便会下意识的逃避,逃避?逃避什么呢?
每次她试图理清,却开始头痛。
“请进。”经理室的人回应她的叩门。
黎沛柔头一甩,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推门而入,带着礼貌性的微笑将设计稿及会议纪录放下。
“卡麦隆先生,这是——”她抬头,然后惊慑住。
多好看的一个男人。
流线型现代化的办公室中,仿佛多了一尊挺拔雄伟的意大利文艺复兴石像。
率先吸引她注意的是他垂落在额前的发丝,他背着光侧身倚在窗口,温煦的阳光洒落在他一头参差不齐的黑发中,恍若光晕般漫步在他半边侧脸的棱线上,立体的五官、脖子、线条充满攻击性的手臂肌肉。
他是适合阳光的,风轻拂着,将覆盖住他眼眸的几绺发丝吹开,露出他的眼眸,深沉而刚强。
黎沛柔重重一震,手上的笔悄然滑落。
没有铺地毯的花岗石地清脆的发出声响,他缓缓的转过身来,太阳从他背后辐射光芒,宛如神 降临。
黎沛柔仿佛坠落在朦胧的梦中,她看不清楚他,只能怔仲的睁着眼瞳与暗处的他相互凝望。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这个声音……黎沛柔觉得自己的头又痛了起来。
那是梦醒的声音。
罗伊从经理室的盥洗室走出,边走边解释,“啊,把你叫进来,自己却躲起来了,你不会介意吧,黎小姐?”他坐进小牛皮办公椅内,双手交叠靠在圆弧桌上,双眼一瞬也不瞬的打量着她。
“不、不会。”她下意识闪避他的眼神,视线不自主的回到那个男人身上。
罗伊循着她的眼光,笑语,“我忘了介绍,这位是我的特助,他姓冰川。”
那男人往前走了一步,脱离日光的庇护,黑暗赐予他的面具滑落,露出凡人的面容,却依然尊贵霸气。
黎沛柔又重重一震,脑中的氧气被抽空,一片浑沌,他的眼神像是亟欲进入她灵魂深处般盯着她。
“极北。”
再次被惊醒,她回过头,经理室的门开出一道缝,一张细致雅容探进,她似笑非笑窥视般的扫过室内的三个人,“极北,可以走了。”
极北?他的名字吗?为何……如此熟悉?
黎沛柔回头,猛然撞进他深邃眼眸中,那是一片令她恍惚的迷惘。
她真的不记得他,这次是真的,她已经完全忘了他,极北握紧拳头,克制自己想紧紧拥抱住她的冲动。
“极北,这是命令。”门口的紫芙催促他。
他深吸一口气,与她擦身而过,心中却渴望她会突然叫住他。
黎沛柔在他身后伸出手,喉咙却迟迟发不出声音。
一陈疼痛袭上她的头,再抬眼,他的身影已经没入门外。
在们无声关上的那一刻,黎沛柔的心却开始无限下坠,不能呼吸,她的鼻腔内、肺腑里,只剩下他在片刻间所留下的味道。
黎沛柔并没有和一般迷恋帅气罗伊的职员一样要求和老板聚餐,也没有如往常般和同事逛街、到处品尝美食,下班时间一到,她逃难似的离开公司。
她并不想回她的小公寓,她像一抹幽魂,在这古典与现代融合的城市中游荡。
多么华丽绚烂的城市啊,却是如此空虚。
夜色降临,也只让她凭添失去白日的惆怅,丝毫不能冷却她满腔翻滚的热浪。
她并不是多愁善感、伤春悲秋的人,为何心情掉到最低点?为何那个男人的离去让她怅然若失?
偏头痛更严重了,这次她全然不想阻止。
她拖着失魂落魄的身子漫无目的走在蒙特拿破仑街上,任凭橱窗内各色灯彩如走马灯般转过她的脸庞,丝毫没有发觉一直跟随在她背后的两道身影。
“原来你赶着回来,就是为了她啊?”紫芙好笑的看看黎沛柔,再看看极北,“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嘛。”
“关你什么事,你滚啦。”极北不耐烦的伸手驱逐她。
“你再推,我就大叫喔。”她成功的得到他的一记白限,手一摊,“你怕什么,反正她也不记得你。”
极北脸一沉,“迟早会有人剪了你的毒舌。”
“我满心期待。”紫芙吹了声口哨,笑言,“可惜横在眼前的是一个为情所困的男人,拿我的舌头没辙。”
“趁你还能得意的时候尽量得意吧。”极北恶狠狠的瞪她。罗伊不知道从哪里挖来这女人当他的左右手,难道他不知道女人的本领是坏事吗?
“别用这种眼神盯我,会害我以为你爱上我。”紫芙一副很享受又很麻烦的样子,“这样我会很困扰的耶!”
“闭上你的鸟嘴。”他懒得再理她,一个箭步过马路跟上黎沛柔。
这半年,他告别了西伯利亚的身份,成为罗伊的助手,帮他处理了不少烦人的鸟事,就以一个老板而言,罗伊不算是个太糟的雇主,他慷慨而大方,行事作风并不如外界所言嗜血。
他应该也有自己的一段过去,极北臆测。
不过,罗伊的个性挺讨人厌,脾气稀奇古怪,就连找回来的人也是一样讨人厌,眼前的女人就是一例。
即使如此,极北并没有和紫芙一样加入黑手党,他讨厌被束缚,而罗伊也答应他,只有半年,他只能帮他半年。
“你这样跟着她有什么意义?干脆上去认她不就得了。”紫芙不以为然的陪他一块站在黎沛柔的公寓楼下,看着她转动钥匙开门,“要不然我帮你说。”说做就做,紫芙向前。
极北扣住她的肩胛,低头怒视她的眼神锐利得像把刀,“你要是轻举妄动,我就折断你的脖子。”
“我好怕喔。”紫芙装出发抖的样子,哼了一声,“胆小鬼。”授开他,转身丢下极北,她可不想再陪一个孬种穷耗,浪费时间。
从黎沛柔住的那层楼亮起灯再熄了灯,极北一直独自一人伫立在街灯下,天空落下绵绵细雨,在没有月亮的夜里,只有他的影子陪他,很久很久。
为什么不认她?
为什么不告诉她,你是她曾经喜欢的人?
紫芙不止一次嘲笑他,他按捺住撕烂她那张嘴的愤怒,并不是因为被她说中痛处,而是因为她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他根本没有认她的理由。
他还来不及勒索她的爱情,他还来不及窃取她的心,她的记忆就已经删除了他。
就连她是否爱过他,极北都没有把握,他要怎样说服自己、说服她,她曾经是爱他的?
该死!他痛恨这样!
他痛恨自己在暗处凝望她心酸的感觉,他痛恨自己提不起放不下的矛盾,更痛恨自己举棋不定、心神不宁的思念她。
也许已经是他该做出了断的时候。
时间过得很快、很忙碌、很仓卒,当黎沛柔回过神时,圣百合的春夏展已经成功落幕,凯茜蒂对她有诸多嘉许,认为她已然可以独当一面参与圣百合下一季的设计。
她很兴奋期待,但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从筹备到展出,卡麦隆先生比往常更热络频繁的探班,因此她和那个男人碰过许多次面,每次她看到他,总是一阵昏眩感,脑袋空白成一坨桨糊。
于是她匆促的回避,却又再偷偷寻觅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