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识字?”马上在皮包中拎出一支口红,龙飞凤舞地在木箱上签了“朱莉莉”三个字。恐没人知道她名儿。
满意地端详一下,终于她得到一点注意了吧。然后扭身缓缓地走了。
大汉们啼笑皆非。
“快,干活去。今儿晚上老大等着用。别昏头转向。”
“这骚货!”
“话说在前面,我先上的!”
忽有人道:
“老大来了。”
吓得一众赶紧行动,原来是唬他的。
“哈哈哈!”
笑声中,朱莉莉无聊地、不知受了什么驱使,踏进这破庙里头。几成颓垣败瓦的神庙,面貌一片发黯。都不知建于何年何月,且遭了无数战火蹂躏,翻新后又再败坏,连壁画也模糊了。
朱莉莉贪玩,便跪在神前,喃喃祷告。她充满诚意,也非常贪心。
“我有三个愿望:第一个是‘红’,人一红,就有名有利。第二个,我希望遇上很爱很爱我的爱人,很英俊,很浪漫,很……就像白云飞那样。”
提到这名字,马上飞快地在左右一扫视,生怕被人听去了,掩着嘴巴。
“第三个——那是:我再要另外的三个愿望!”
在她这样祷告的时候,左右的确无人,但在身后,早已有一名七八岁、受戒的小和尚,持帚打扫,把一切都看在眼内。
他好奇地看看朱莉莉,又回头看看右方的大壁国。
她以为秘密无人知晓,咯咯咯地磕了三下头才爬起来。
一爬起来,转身,见一个小黑影,马上尖叫鬼叫的,十分难听。
“哗——你是谁?你听到什么?你不会告诉别人吧?喂,我是说着玩儿的,我根本没爱上白云飞。”
“真像!”
她莫名其妙:
“像什么?”
小和尚一指壁画:
“暗”
她过去,奇怪,一认就认到某一个位置了。冥冥中的巧合,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历史渊源了,只一大堆男孩、女孩,伴着一个老头子,又有船儿,又有云彩,又有神仙。
她信手一指。像是像,但:
“这个?去你的!我是‘文明先进’的电影女明星,会那么土气?吓?”
气得拂袖而去。
小和尚忽地合什向壁画膜拜,合罪:
“我不是有意的。”
气氛诡异,但她已看不到了。
到了拍戏现场,不禁精神一振。第二十七场是打斗呢。只见白云飞被两名流氓追杀,他身手勇猛,在她眼中是绝对的英雄。若这英雄来救美,是多么光荣而浪漫呢!
可惜,一壁们着胸在哀恳的美人,却是那造作的阮梦玲呀,哼,她惊惶失措,带着哭音,夸张地念白:
“你们这些杀人不见血的恶势力!你们这些不分青红皂白的流氓!你们放过我爱人吧!我求求你们!”
“咳!”
导演大喊。表演中断了,一众愕然。
“再来!”他向着明星,自是不同语气:“不关你俩的事,‘钓鱼竿’进画面了。”
面对低下层,又是另一副嘴脸,权威而严峻:
“大烟末抽足么?不是叫你话筒要离头三尺么,换人、换人!”
第一回搅有声片子,真不好弄。
马上一个小工被换下来,满足导演的威风。但白云飞却有点气恼,发脾气,一下子不见了。大家面面相觑。朱莉莉盯着他背影。
导演气得跑掉。
这场戏也拍不成了。
白云飞转身走入布景板的后面去。
导演未见也走入布景板的后面去。
布景板后面堆放了沙包和杂物。
移开沙包和杂物,赫然是一条地道。
地道下面,大光灯在照射着。
壁上钉了一幅西安的地图,地上放置了水平仪。钻土机、探测器…都是先进的挖掘仪器和工具。
挖掘工程在暗地里进行着。
为什么是这里呢?
地道内所有的人一见白云飞,都恭恭敬敬地招呼。
“老大!”
老大?
连那权威的吴导演,拍戏现场表现得不可一世,至此,也不过是个小角色吧。
——这是一个盗墓集团。
投资者正是田中三人先生。
斯时,日本军国主义分三路进攻中国。东北的是军事,华中是政治,华西是经济。
田中三人以投资者身分,组成一支庞大的电影外暴队,来到西安。
整个集团的首脑,便是白云飞。
他以一个当红小生、文明影帝的包装,肩此重任,因为没有人会对他起疑。
华西丰都大邑不少,何以是西安呢?西安是十朝古都,十朝的荣华相加,不及一个至今仍是天下最大宝藏的始皇陵。——他们曾花一年半时间来部署筹划。失败过三次。
如今白云飞,便拈起一件东西来审视。那是一支青铜箭铁,三棱形。桌面上还有残破的碎片,不知是啥。他道:
“这样的东西,好算是宝物?”
导演以下颔向一个老人示意:
“你跟我们老大说个端详。”
农民装束的老人便从头说起:
“大伙都明知道始皇陵就在附近,可墓室究有多大,有多少宝贝,谁也说不上来。本子上没记载,也没人流传,还不是靠我们——”
“行了,你就快点人正题吧!”
他身边有个徒儿,代他长话短说:
“师父,我说。侯爷本是干‘湿活’的,不过见剥死人衣服、珠宝,卖不了大钱。今年七月,我们有了点门路,就这往西十多公里。备了土炸药,干‘干活’去。开荒时,弄碎了好多盆盆罐罐,也毁了好些像。不值钱嘛,正想把黄金带走,熔成金条,好卖。谁知——”
白云飞忙问:
“怎么了?”
大家只用心聆听。
老人哀道:
“我那老二就——不知咋的,中招了!”
白云飞再细心一看那箭簇:
“上面有铅毒。”
他向导演点点头。导演便向老人道:
“给你十分之一。也够三代吃喝不尽了。”
老人表现得不急不躁。他们要地点,只要有这个在心中,条件再谈判:
“那差远了。我以为是一半。跟徒儿先回了。”
正转身要走。
白云飞掣枪在手,各送一枪,杀人灭口。
师徒两人,懵懂地送了命。
白云飞冷冷地发号施令。
“车从这里出发,往西走十公里,就在二十公里内划一个圆,于此范围内搜索,主要探测地底含铅成分,还有水银毒气。即晚出发。小型飞机我自己用!”
他起立离去,嫌尸体碍路,踢开。
“只为了点小钱,破坏最宝贵的古物,不值得同情。”
第五章
干大事的人,是不在乎牺牲小人物的。他风度翩翩地走了。
——忽闻拍掌喝彩声。
他与众人一愕。赫见朱莉莉。
她笑。
“呀,原来你们躲在这里排戏!好精彩!”
四下一看,冒充内行:
“咦?摄影机放哪儿?”
导演只喝令:
“好了、好了,别碍事,快上去!”
白云飞交换一个眼色:
“让我对付她。”
他露出迷惑女性的勉力笑容,随手把袋中的太阳墨镜往朱莉莉一套。
他搂着这暗恋者:
“看到什么?”
“晤,什么也看不到。”
“聪明!”
“——还有美丽哪!”
白云飞望着这间进禁地的女孩,心底盘算着:她究竟知道多少?
朱莉莉得到他的赠品,开心得不得了。
呵一口气,又用手绢细意指拭,一尘不染。珍重地收好。
自破庙出来,回到附近的旅馆,已是黄昏时分。
她飘飘然地经过那简陋的小酒吧间,只见刚才搬运道具的几名大汉,正在抽烟、喝酒、赌钱。
他们一见这骚货,便齐产怪叫:
“朱莉莉!朱莉莉!朱莉莉!”
今日,她春风得意,扭力非凡,充满自信,肆无忌惮地坐下来:
“怎么着?”
一个道:
“咦,一脚踢出个屁来——巧极了!”
“怎的这么粗?”
“哈哈!”他们邪笑:“这小妞可知道我们‘粗’嚼!”
“怕呀?”
“哼!”朱莉莉挑衅道:“我才不怕,人各吃得半升米,哪个怕哪个?”
信手便拈了桌上的香烟燃点。是劣烟,呛得很。不过闯荡江湖,岂容有失?惟有强忍。
一个见状,有意捉弄,一口衔两根,俄着她。朱莉莉不甘后人,好胜地、一口街了四根。大汉们怪笑,给她点火。洋火喷的猛亮,唬了她一下。
“暧——”她含糊地:“干啥?我怕火的呀,谋杀么?一点也不孝顺!”
“一丁点的火也怕?”
“喂,那欲火焚身时怎么办?”
朱莉莉刚表演抽烟喷烟,被人如此调笑,有点委屈,但觉像个小丑。嗓子也呛得半哑。“呸”地一吐,把烟头都踩扁。
“不抽了,不玩了。”
“玩不起啦?脸皮这么嫩,怎么当大明星?暧?口袋布做大衣——横竖不够料。”
她气得很,悲从中来:
“你们就不敢跟阮梦玲这样玩?"
“老子只要跟你玩,你卖不卖?”
一天到晚都饱受挪揄委屈,才获一点青睐,马上又惹来闲气。小角色都是悲哀的吧。朱莉莉自恨熬不出头,哭出来。但不能让人瞧见,急忙转身跑掉。
背后就传来一阵怪笑声,卑鄙的男人、委琐的男人。她用半嘶哑的嗓子对自己说:
“你以为我料不好?我是命不好!”
嘲笑没住呢:
“晴,哭了!阮梦玲这般红,也自杀过七遍呢!”
不!
一定得飞上高技。
那日子到来了,谁也不敢对她造次。她要报仇!
真的,有什么门路?
这几天一直打听。
终于机会来了。
白云飞穿着黑色的背心泳衣和泳裤,好不英武。自跳板下跌,直插水中,水花慑于他身手,不敢四溅。
朱莉莉的影子在泳池外匆匆闪过。
过了一阵,她出现了。
换过一件性感的彩色缤纷的泳衣,也来凑兴了。她苦心孤谐地在泳池旁绕圈子,拍着水,目的是吸引他的注意。
挺胸收腹地装作偶然走过,遇上了,遥向白云飞打个招呼。
“白先生,真巧!”
他一愕。她在跟踪?她来碰他?“美丽的小姐,你好。”
“怎么一天到晚都碰上你啦?”
他浅笑。
“你不喜欢看到我?”
“哼!”她小嘴一撇:“一看就知道一一一不是好人!”
“哦——”有点疑惑色变。
朱莉莉扭着腰肢撒娇:
“你跟导演熟,也不让他给我加点戏。我呀,才只有三句台词!”
原来如此。他道:
“念来听听。”
她连忙正色,起立,是充满感情的表演:
"一今天我明白了,只有勇敢地在爱情面前低头的女性,才是最摩登的女性!”
他不知她底细,失笑。见她看似天真、冶荡,有点色迷迷,且她又穿得那么少。
他嘴角歪着游戏的念头,先跟她玩一下,玩过了,就干掉她。她好像留不得,吱吱喳喳的大嘴巴。
他道:
“跟我来。”
“到哪儿去?”
“晤——个神秘的地方。”又勾引:“你去不去?”
她越趄了。
“怕?”他笑:“别怕。要是阮梦玲又闹自杀了,反正有你好处。来!”
反正有你好处?
她回心一想,江湖上行走的女子,早晚也得豁出去。也受不了他的诱惑呀。
“我,就回去换件衣服。”扭扭捏捏的。
他的架子来了:
“过了五分钟,我就不等了。”
话还未了,她飞跑回旅馆去。
用最快的速度,换了件艳红的晚装——公家的。不忘披上披肩——公家的。
还有涂口红。那口红,因签名在大木箱上而赔了不少,真不值。
好了,终于一个浓妆艳抹的美女在镜前出现。朱莉莉面对卫生间中的镜子,做出迷人的姿态,自喻道:
“今天我明白了,只有勇敢地在爱情面前低头的女性,才是最摩登的女性!”
一回过头去,这小房间中,几个三流小角色,一个半睡,一个看画报,一个剪趾甲,都盯着她,奇怪,如此的雀跃。
拥挤不堪的小房间,她要作别了。
她傲然出门,有如一只孔雀。
今晚一定在舞会中出尽风头了。千人醉,万人迷……但她心中只有一个他。
兴致勃勃地亮相。
一出来,左右一望,前后一棵,怎么不见他?再看看手表,是不是因自己迟到,他便不等她?真的这样狠心?
四下搜寻梦中情人。
她见到他了,驾着摩托车来。
不是到舞会去吗?
白云飞一身轻便的飞行装束。一见她打扮得如一棵圣诞树,便呆住了。
“你干什么?穿成这样?”
她见男人呆住,还道他惊艳呢。沾沾自喜。——后来才知道苦况。
他把女人安置在摩托车旁,一只附加的“小艇”上,一路风驰电掣,来至机场。
原来把她带上小型飞机上去。
飞机是双座位,一前一后。他把她安置在前面,他在她身后。
双臂环过她,开动了机器。
朱莉莉未坐过小型飞机,且那么接近控制台,十分惊喜。
当他开动机件后,二人升至半空。她才好像突然发觉,他把她紧紧地拥住。
便挣扎:
“不要!不要!”
一边挣扎,一边回头看,呀,不是他,是她的大披肩,把她缠住了。方才满面通红。
白云飞不动声色看她作态,到她发觉错怪了,才调侃:
“女人说‘不’,心里就是‘要’。”
她死要面子:
“我是说‘不要’!”
“男人要是知道女人心里头想些什么,他至少比现在大胆十倍。莉莉,我爱你,你爱我吗?”
刚实施“美男计”,说着便在飞机上强吻她,十分的刺激。这女的欲拒还迎,十分忙碌。
飞机在夜空中驰驶。沿途是荒郊,下面有驻扎的营幕,做探测掩护。这是白云飞的命令,可见进行得顺利。
在朱莉莉厮混得昏头转向时,他已暗起杀机。于任何一处把她推下去,一定尸骨不全,死无葬身之地。多可惜,一个长得不错的风骚女,若非知得太多……
她酒不醉人人自醉,只喃喃:
“我们回去啦,我头也昏了,不要飞啦。”
雷声忽地一响。
夜空被电光锯齿撕裂了。
一下惊雷好像要诉说人间一件重大的事情,但又说不出所以然。
第二响雷声又追逐而来了。
电光再闪——不,前面出现了一道金色的光,折射自山林丛处,看不分明。
朱莉莉见天气骤变,手足无措。死命紧抓所有的杆状物,飞机开始失控。
风雨来了,像一个巨型的花洒,在大地头上泼洒。
心存杀机的白云飞自身难保,也顾不得险象横生、乱冲乱拉的飞机了。
情急之下,他自行跳伞逃生。一下子人已不见。剩下那惊惶失措的朱莉莉,哇哇大嚷。飞机只管朝前冲去,眼前都是漆黑一片……
她抖颤狂叫:
“救命呀!救命呀!救命呀!”
失去控制的飞机,不能煞止,撞向一些不明物体——
那是一层流沙。
如一个缺口,飞机自流沙层向下俯冲,直如无底深潭。
不知过了多久。
惊恐过度的红衣女郎,早已吓得昏过去,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这是多久之后的事了。
飞机终于“着陆”了,但不是平地。
它是顺着一把金光闪闪的巨剑,下坠如滑行。
这剑,便是刚才折射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