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宇默愤然甩开她的手,跌坐在地面。“我怎会爱上你这个残忍不贞的女人!你竟然等不到最后一天,就搭上别的男人!你滚,你给我滚,滚出我的世界!”
天,没有小恩的世界,还剩什么呢?
“对不起。”成恩都不知自己怎么爬起来,低着头,一膝一跪爬向衣帽间的出口。出了这个门,深爱的男人从此是陌生人了……
她凄哽着,泪眼模糊了前路,她爬不出这个门啊!明知聚散由天,她仍猛转回头,只想再见他一眼。“宇默,项炼、手炼我就放在这儿了。”
“带走,我要那些破铜烂铁做什么!”胸口好像给一根长针刺了进去,他愤怒的火眼喷射向她。只是,小恩的脸颊上……怎会有一道道的暗红指痕?他心头微微一怔。
她很努力瞪大了眼,擦去泪水,老天,视线居然是模糊的,宇默的影像就如同整团白雾中的一个概约轮廓而已。
老天爷,你连我最后的愿望也不允我吗?
“我……”纤弱的小手拢紧外套领口,她软软央求,“外套送我好吗?”
“拿走,都拿走!”脸孔上挂着的冷情面具碎裂了,他将头颅躲入双膝间,拒绝去看那张苍白绝丽的泪颜。否则,他准会爬过去,恳求她留下来。
雅蒂美丝的金箭,射向爱人奥利昂,取了他的命。
小恩,你没爱过我,我的命也是丢在你手里啊!谈宇默在心里恸嚎。
成恩口中微声喃念着,“宇默,谢谢你给了我生命中最后的温暖。十二月?原来也可以结束在二十二日。”
怀着心碎,她悄然隐退。
这个夜晚,一部救护车呼啸过台北街头,将一个昏倒在路边的年轻女子送入急诊室……
★ ★ ★
热闹里的清冷──就是他现在的处境。
小恩曾说:“那么多人围在你周围,你只会叫着别把我挤扁了,哪有时间喊百年的孤寂!”
你错了。小恩……
处在台北101大楼的第九十一层户外观景台,用数字来数一数,这里有几百个爱热闹的男女老少,他仍觉得只有冷冽的空气冰冻着他的灵魂。
“谈宇默,你怎可能把自己逼到如此凄惨的境地?”
因为他犯了太多的错误!
错误之一:他的理智给施薇亚的出现蒙蔽了。
因之他误以为小恩接受了施薇亚的游说。这个真相在他于晚宴隔日找到施薇亚一问之后,就大白了。
错误之二:他的眼睛给愤怒弄盲瞎了。
因之他误以为小恩和董锡铨之间有不清白的纠葛。这个真相在晚宴隔天一早董大律师为了铁饭碗,负荆请罪时就大白了。
错误之三:他的心眼给猜疑的阴影笼罩了。因之他误以为小恩既然能当月租情人,必然会把金钱利益摆当前,所以他才轻易犯了前面两个错误。
这个真相,当他于晚宴隔日,调出他送她的信用卡签帐纪录,发觉小恩连半次刷卡纪录都没有时,就大白了。
小恩不签他的卡,也没把一百万支票兑现,她没用过他一毛钱!
她照顾他智齿开刀时的花费,她前前后后买了多少艺术品、画作来装点他的房子,还有那一架钢琴,全都是小恩用自己的钱付的!
错误之四:他竟然忍心忽略小恩脸上红肿的五爪痕!如果当时他肯多怜惜她,问上一句,明了她所受的凌辱,小恩也不会委屈而去。她把价值连城的钻石首饰留下来,唯独穿走他的外套,只因她对他仍有散不去的眷恋不舍啊!
错误之五:他竟然愚昧到相信小恩狠心绝情的话!向来都知道她聪慧无比,他竟然落入小恩故意撒下的圈套之中!
她说:恨我才会忘了我……
他听到一个男人沙哑得近乎嘶鸣的声音回应着:“为什么要我忘了你?为什么连你最爱的小宠物也没带走?为何神秘的来去,你的房间中竟然没有留下一张证件,让我可以得到些许线索来寻回你?”
白昼转黑,冷锋来了,雨丝开始飘降,他奋力对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喊出一句句绝望的心声!
无数无数的为什么呼喊里,还有心底层最沉痛的一句:“我错了,小恩──”
“那人是不是疯了?”周围窃窃私语。
“他已经站在那个位置很久了,现在又吼又叫的,不会想不开吧?”
宇默转头瞪住两个好事之徒。“我不会寻死,我在这儿等我心爱的女人回来找我。她答应过今晚陪我一起在这儿看星空,她会出现的!”
观景台的管理人员也来了。“这位先生,按照规定,只要下雨我就必须关闭户外观景台,所以,请你移步到八十九层的室内继续赏夜景好吗?”
他冷冷回绝:“不好。”因为小恩说的是九十一层。
他必须守在这儿,否则小恩晚一点来了,不就找不到他了?在做了一箩筐的愚蠢错事后,他绝不允许自己再犯下任何小错。
守住约定,是他唯一的信念!
“先生,请你配合吧,我的职责让我必须请你离开。”
宇默指着管理人员手上拿的无线通讯机,“叫你上头的人去问最高层,谈宇默要留在这儿!”
转过身子,不管那人是要继续傻眼,还是老实上传询问,他如老僧入定那样,继续面对整片浩瀚穹苍。眼前漂浮过小恩泫然啼泣,临别前凝望他的那一眼,里头似有道不出的情意,也有说不出的心碎!
小恩啊小恩,你究竟有何难言的隐情苦衷?可是因我对你的爱、宠、怜、疼还不够,所以你才不敢对我诉说?
你回来,我什么都可以替你担下来啊!小恩啊小恩,你究竟在哪里?
你的身子不硬朗,你能为我保重吗?保重到我找到你的那一日,然后,我会紧紧守在你身后,你所有的一切就全归属于我的责任了。
小恩,管理人员又来到我身后了,他可是又要我走开吗?可是,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哪里啊!
夜幕合拢,星月隐抑,寒风刺骨,大雨狂泄。多情多感,不干冷风寒夜。独立终宵他等不到一声“我来了”。他的爱情故事早结束在十二月二十二日那天了。
从此,谈宇默不上高楼顶,也不观星座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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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同时──
101大楼对街的人行道上。
一个虚弱的女孩坐在轮椅上,她的身后挺立着两个男人。
女孩张着漂亮的大眼睛,空洞的眼神飘向云天深处。
“澄恩,天黑了,下雨了。”一个年轻俊秀斯文的男人说。
“耿医师,是你替我打上伞的吗?”她完全感受不到雨滴的飘落。
“是。”他还替这个惹人心怜的女孩做了许多事,包括安排救护车送她来这儿,并且跟随在旁,以应付任何的突发意外。
“谢谢你。”女孩嘴边的笑靥很柔美。
另一名体魄魁梧的盛年男子前迈一步,蹲在轮椅旁。“澄恩,你一直抬着头,想上去吗?我抱你上去。”
“天野叔,天与地之间有多大的距离呢?”
“很大,大到无法计量。”
“那么,我是无法上去了。”眉心浅蹙,她轻吁一口气。
宇默,精明如你,也许不会被我的谎言与做戏蒙骗太久。眼睛见不到高楼景象,我可感应得到你在九十一楼上面等我。
宇默,我食言了,我在这儿与你道别了。
宇默,天与地就宛如生与死两道关卡,光与影的缠绵之后,我们没有交集。
宇默,看开一点,下雨了,你回去吧,别着凉了……
“澄恩,天凉了,回去吧!再几天就要手术了,养好身体重要。”
“天野叔,我不冷。”她拉紧了身上的男人外套──一件铁灰色的亚曼尼。“以前,天野叔是我的世界,现在我有了它。”
“你这ㄚ头,真不听话!身体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早早告诉我,还跑得无影无踪。最后还是靠医院通知,我才得以找回你。”
“天野叔,不能骂一个病人喔!”她摸到男人的手,像个小女孩摇拉着撒娇。“我有听你话接受开刀了呀。”
“你还跟我讲条件,非得今时今日来这儿吹上半天冷风,否则绝不进手术房。好,现在吹够了,我们回去了。”他强硬的说。
“天野叔,再一会儿嘛……”
“不行!”
天与地间,光与影错过了最后一次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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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北部一家贵族私人医院的脑神经外科病房。
一个六岁左右,俊美如小天使般的小男孩蹦蹦地跳上一张病床。
“阿姨,手提电脑可以还我了吗?”眼巴巴的望着,他想趁午睡前再玩一次妈妈刚刚买给他的“乐高赛车”电脑游戏。
澄恩斜靠在床上,打下最后一个字。“好啊,小杰你拿回去吧。”
小杰探探头,看到萤幕上乱七八糟的符号。“阿姨,你打了些什么呢?”
这个住在他隔壁病房的范阿姨好漂亮,她笑起来好好看呢,她讲话的声音更是好听,可是,她的身体可就不太好了。
他偷偷问过耿叔叔,也就他们共同的主治大夫耿克群医生。他说范阿姨跟他一样脑子里面长了不好的东西。大人们总爱用简单的形容词来跟小孩子说,其实他知道那个“东西”就是脑瘤嘛!
不过范阿姨的情况比他的严重很多很多。如果不马上开刀,她很快就要去天上当小天使了。耿叔叔还说范阿姨的眼睛因为吃药不小心,加上那个不好的“东西”的压迫,才会一时看不见了。
住医院很麻烦,有许多检查要做,还要常常要被护士阿姨抓来量血压、测体温、喂很苦很多颗的药丸。然后呢,就是很无聊的看超级难看的电视节目。所以,他妈妈就把她的手提电脑拿来给他玩电脑game。
今天早上他来找范阿姨,也就在她的房中玩起game了。后来,他得回去吃午餐,范阿姨就跟他借电脑。可是,阿姨怎么打出一大堆让人家都看不懂的东东呢?
“我只是想写封信,说点心里的话。”澄恩脸上浮现出极为飘忽的笑痕。“小杰,你才六岁,没有上几天小学,这些中文字对你来说可能太深奥了,所以你才会看不懂。”
是这样吗?阿姨说她是在打中文字?哇!惨了!
阿姨眼睛看不见,她才不知道她一个不小心按到了shift键,中文字都变成没人能看懂的一堆乱码字啦!
小杰想说,可是又怕让阿姨得知她的心血都白费了。阿姨今天下午就要进入手术房了,她在这个时侯写信,一定是写给很重要的人。
“阿姨,这封信要不要我帮你寄出去?我会使用e-mail喔。”
“不用了,我本来就没打算寄出去的。”澄恩很快地说,所以她才选用了他不熟悉的中文来书写。“我只是随便打发时间,小杰,你帮我把信删掉吧!”
“喔!”小杰再努力瞧瞧鬼打架的信件内容…...咦,总算有他看得懂的东西了,那是一个英文e-mail帐号!阿姨一定是想发信给这个人的。好,就这么办!
“阿姨,我回去睡午觉了。”他抱着手提电脑咚咚咚地跑掉了。
然后,小杰用国语注音符号,在范阿姨的信函前面加了一行字,“快来看范阿姨,我们住在XX医院”。
他拆下电话线,把电脑接上网路,帮阿姨把信发出去了。
“阿姨,如果那个人来不及在你手术前来看你,他也会在你手术后醒来时来看你。阿姨,你一定要醒来。我也会怕我以后做了手术就醒不来,我不想见不到爸爸妈妈,留在天上当小天使。阿姨,我们约好都要醒来喔……”
他脸上带着纯如天使的恬净笑靥入睡。
第十章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转眼间已是两年后的九月时令。
一生无所憾恨总难求,谁叫人生长恨水长东。
东行的飞机又把谈宇默带到台湾海岛。这次,不为公事,纯粹为了弟弟妹妹的房事问题。
小恩,这个名字虽然他嘴边从不再提起,但永远刻在他心里。
她消失后,他将小恩的一对宠物猫狗──卡于世界各国登陆时繁琐的隔离检疫问题──寄托给江学芃照顾。
今年,江学芃为了子女教育问题,决定移民国外。弟弟妹妹又回到他手上了。
现代游牧人游牧得更彻底,他不再光顾他那十二个顶楼住所,他只睡在旅馆房间。然而旅馆房间不收猫狗,他只好回到他和小恩的小窝。
弟弟一蹦下地,这里嗅嗅那里闻闻,跑来跑去没有片刻停歇,宇默知道它想找什么。妹妹有着孤傲的猫性子,窝到楼下房间小恩睡过的那张床上,猫须抽动几下,闭上猫眼不理人。
钟点佣人把这个房子照顾得很好。每株室内植物都绿意盎然,每幅画作的框架都纤尘不染,那尊小邱比特铜雕也是光亮得可以出油了。
“多适合居家的房子。”宇默只有这句话。
安排好弟弟妹妹的寄养家庭后,他不会多留在这个房间中一秒钟。
思念已经太磨人,他何必触景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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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色三分,半随流水,半入斜窗。
斜窗下两个男人分据早餐桌一方,各捧一杯咖啡。
纪巍然,既是谈宇默一起成长的好哥俩,此时更是他的邻居。这栋大楼顶楼A、B两户的所有权状正好握在他们俩人手中。去年这个时候,他还跟宇默开口借房子,给他的女朋友小茉莉住了三个月。
巍然把一大块煎蛋放到归他豢养的肥猫盘子中,此举惹来宇默抗议。
“你的猫给我的弟弟妹妹制造坏榜样。猫狗不该吃人的食物,否则容易脱毛得皮肤病。你们给我乖乖吃宠物罐头。”宇默警告他脚边蠢蠢欲动的一对宝。
巍然笑嘻嘻说:“你的理论没有根据,肥猫都是跟着我吃人食,长得才好呢!”
宇默斜瞟一大清早就跑来他家摇他起床,做早餐给他吃的老死党。“如果你打的是破坏我家规矩的主意,我劝你别费心思了。”
他转回头盯着早餐盘旁的手提电脑,接收今天的e-mail。这一个猫狗家事问题,打乱他的行程,所以他只能先远距办公处理公事一阵子。
巍然举起双手喊冤,“我会有那么多心眼?我不过是受人所托,盯着你的饮食起居而已!”
宇默黑眸又瞟回来老友脸上。“受谁之托?”
“我的伍阿姨,也就是令堂。”
“我妈?她又想怎样?”眉心兜个小结。
“伍阿姨觉得你这两年来很不对劲,可是你的口风又紧,什么也不多说。她知道我现在人在台湾,就拜托我多注意你一下。我呢?现在正是主动失业赋闲在家的时间,当然很乐意来你这儿客串大厨了。”
“你!你不会每天都要来一次吧?”宇默挑起一边眉毛。
“当然不会。”巍然露出白白的两排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