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宝物她尚未参透奥秘,只知道那支笔,是可以用任意的水来留下笔迹的。
她本来就有写日记的习惯,再加上此时身在别人家里,没人能够倾吐心事,于是在睡前写下这一天的心情以及对于未来的展望,就成了她的每日功课了。
今日跌下树,好惨!
但这一跤或许没白摔,因为至宝抱着我去叫人找大夫了。
感觉上,他好像有些关心我了,也比较接纳我了……唉!只希望这不走我的一相情愿。
我知道要打进一个人的心、并且获得认同并不容易,所以我还要努力。
相信等到至宝愿意接受我之后,一切就能够好转了。
而我对官老爷和官姑娘的承诺,也就能够顺利的完成了。
我不能够退缩,因为这是我自己答应下来的工作,既然接了,就该做好。
我衷心期盼,官至宝能够喜欢上他的夫子!
她又写了很多,写今日,想未来,就是绝口不提从前,包括那个她正在努力遗忘的男人。
随着时日滑去,管束逆徒成了她心底的唯一思绪,对于洛伯虎,思念一天比一天淡去,受伤的感觉也在缓缓消失了。
这样也好,这样最好,她告诉自己。
她顺手翻了翻前面写过的内容,突然发现了一些巧合。
来到官家之前,她写下:
希望能顺利找到一份差事。
没想到她当真顺利在官家住下,一点也没因为她是个女夫子而遭到排斥,反倒是在这女口众多,女权为大的娘子兵团家族里,很快就得到了众人的认同。
在见到官至宝之前,她在册子上写下:
希望他就算是再不喜欢我,也千万不要当众把我赶出去。
听说之前那些上门应聘的夫子,个个都是让他挥舞着扫把、凶神恶煞地赶出去的。
但两人头一次面对面时,他并没有这么做,虽说他还是砸烂了桌椅、咬烂了毛笔,却没动用到扫把,不给面子地把她赶走,也就是因为这样,她在官家众女的叫好声中,勉强算是得到官家十二少的接受了。
还有一回她写了:
希望至宝能给我一个真心的微笑!
结果那一天他竟然头一回没有对她怒目相向。
她又翻、再翻,翻了翻。
看到有回她写了想要至宝乖乖坐在椅子上,别老像只泼猴似地蹲在桌上咬毛笔,还有一回她写了要至宝乖乖用箸吃饭,别用手抓饭,更别故意含了满口的水,一口喷出还好心地说要帮她洗脸,还有一回……
现在回想起,只要是她写在手札上的愿望,尤其是和至宝有关系的,几乎都会实现。
她突然想起洛伯虎在将木匣子交给她时所说的话了。
他说这是个宝物,希望它能为她带来幸福!
莫非……这就是它的神奇之处?
写下心愿,然后愿望实现……
不!不可能!
她立刻推翻了这个无稽的想法。
如果这东西真有如此神力,洛伯虎不会给她的,这么好的宝物,就算是再无私的人也会舍不得将它送人的,在他心里,她不过是那蠢蠢地爱上他的七个女子之一,没半点独特的。
停下纷乱的思绪,熄灭烛火,季雅回到床上闭上眼睛,决定要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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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头,在官至宝的房里。
呵,他想,他是真的有些爱上了这个游戏了。
十二岁中了秀才,十七岁中举,二十二岁时于殿试中挣了个探花头衔。
当今天子原是大力招揽他入主翰林,却让他以家中男丁单薄,必须回乡协助父业为由,婉拒了圣恩。
为了此事皇上还特地派人去查,在得悉他家中有十一个姊姊,以及官家老爷为了求子的斑斑血泪史之后,不得不松了手,任由着他了。
很多人不懂,不懂他既然无意为官,又何苦要去参加科举考试?
官至宝却很清楚,他只是不想太早接下那个他生下来就注定了要扛的庞大家业。
其实他并不讨厌当个商贾的,但如果人生只有一次,他总会忍不住好奇,想要试试别种生活方式。
而参加科举的最大好处,就是他可以打着准备考试的名义,到山中别业去伏居数年。
在那几年里山中苦读只是挂名,他真正做的,是到处游历学武。
他访遍了名山大川,上天山下龙泉,到处结交异人,广结善缘,学了不少本事。
约定的时间到了,他乖乖回家,也乖乖上京去考试,却一个「不小心」地,捞到了个探花头衔。
状元、榜眼、探花,此乃殿试结果的前三名,自唐朝起,所谓的探花郎,多半都会从新进士里公推一位最年轻俊美的男子,再由其来遍探长安名园,勘出何处花枝最盛,以作为游宴之地,故名「探花」,所以要当上探花郎,除了学识要丰富外,仪表俊雅,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就因为如此,一些家中有着闺女的将相贵族,偏爱将新任的探花郎,视做是择婿的最佳人选。
轮到他时也不例外,他虽然能够顺利地辞去了皇恩,却没能甩脱那死缠烂打想要结亲的郭丞相。
他再三婉拒,并逃回了故里。
偏偏那不死心的郭丞相还是追来了,不但直接找上他父亲,甚至还说服了他家的娘子军,两个家族一个有财一个有势,一拍即合,共同协议了这桩儿女亲事,还约定了要在他二十五岁、郭家小姐十七岁时完婚。
从那时候起,当时年仅十四的郭家小姐郭虹珠,每年都会找借口带着丫鬟、仆役到宝应城来玩,一住就是半个月,硬拉着他放下公事到处游山玩水,说是要培养感情。
其实她不来还好,至少他还可以存有些许幻想,但他一年一年地看着她长大,对她的感觉除了妹子还是妹子,在她身旁,他心跳正常,眼波不转,没有半点心动的感觉。
这么说并不代表他的未婚妻生得不好,事实上郭虹珠生得很亮眼,除了因为家势显贵难免有些骄气外,她其实不难相处的。
就因为她是个好姑娘,他实在不愿意直接伤害她,更因为关系到官家的商脉前途,他不能和郭丞相交恶,推不得、解不去,这桩婚事就这么一年一年地拖了下去。
直至这一年他二十五了,眼看着再也拖不下去了。
他思考了很久,确定郭虹珠绝非他想要的女人,因为他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会令他想要长相厮守的冲动。
喜欢一个人就会冲动,想要做坏事的冲动。
但他对于郭虹珠没有,一点也没有,如果他真的被迫和她滚到床上去,他可能会吐,并且连累官家绝后。
他和几个姊姊都说了,却没人当回事,只是被拿来当成笑话听听,还说姊姊们的决定都是为他好的,等他将来再大了点就会懂了。
眼见被绑的日子逼近,他只好故意摔跤撞到头,然后「生病」了。
他先逼着四喜点头,听从他的安排并且保密,再胡闹得几乎逼疯全家的人及四方良医,最后再故意让四喜透露「鬼手神医」这条「明路」。
「鬼手神医」乔东风风尘仆仆地由关外赶来,在仔细诊视过后,他大声宣布官至宝智力受损,得到「蛮童症」的怪病,不会致命,却是无药可医,只能等待奇迹。
乔东风的话让官家上下忧喜参半,开心的是终于寻出了病因,愁的却是担心这种奇迹,要到哪一天才能够出现?
其实奇迹是会出现的,他在心里暗忖,只要婚约解除,奇迹自然会出现了。
没人知道乔东风,其实是官至宝的好朋友之一。
更没人知道所谓的「蛮童症」,其实只是乔东风和官至宝联手,所胡诌出来的一个假病症。
他原意只是想逼家人去向郭家透露病情,让爱面子的郭丞相自个儿提出取消婚约的要求。
如此一来,不但不会伤了郭虹珠的心,也不会危害官家的商场人脉了。
却没想到官家的娘子军开会,都说这门亲事好,不可以轻言放弃,硬是要官应熊出面去向未来亲家多延了半年的婚期,好让她们争取时间想办法治弟轧的病。
怎么?
官至宝冷眼旁观,不死心是吧?
那他就继续和大家玩下去!
为了帮宝贝弟弟重启智蒙,官家姑娘们日里开会、夜里拔头发求祖宗,陆陆续续寻来了几个在外地颇有名气的名师,甚至还有法师,却个个都让他用扫把赶走了,却没想到几天前,来了个不怕死的女夫子!
虽说这女夫子要比前面几个老头来得赏心悦目,但一样别想他会手下留情。
但怪的是,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那日两人初次相见,他就让她那一双澄澈清灵的美眸,给弄得有些闪神了。
他只记得要砸桌子、要咬毛笔、要学猴子尖叫耍赖,却忘了拿扫把将她给赶出门去。
没拿扫把赶人?!
他这项无心之失看在官家人眼里,被解读成了默许的暗示,个个都认定他愿意接受这个女夫子了。
那一夜,官家人焚香祷天,终夜庆祝。
没关系!
虽然他也不懂自己怎会突然起了妇人之仁,但来日方长,多得是恶整机会,他就不信这个外表柔弱的小女人,能够承受得住一个有心恶男的蓄意折磨!
但一日、两日,日复一日过去,这个笨夫子的手上、脸上不断增加伤痕,眼睛里有红丝,似乎没睡好,向来温柔的嗓音变成沙哑,原是一丝不苟的云鬓及娇容,经过了他的每日问候「摧残」,一整天下来,总会变得有些狼狈。
但她就是固执地不肯开口求去,更没有放弃任何可以在他耳边啰唆的机会。
叩叩叩叩叩……
她的声音,让他转成了念经。
她做得认真,他听得烦憎,那个会大喊着受不了的人,就快要是他了吗?
算了!他转换心思,脸上浮现一丝坏笑,或许恶整夫子,会是比装疯卖傻更要有趣的游戏。
难怪他会觉得……
呵,他是真的有些爱上了这个游戏了!
第三章
隔日,思考了一夜的季雅决定做个改变。
既然文的没兴趣,那么改上「九章算术」,说不定能够另有转机,发生奇迹吧。
鸡兔同笼、勾三股四弦五个好半天,官至宝却一样没啥兴趣,最后她只好从最简单的开始了,她让他数数。
怪的是他乖乖照做,却只会从一数到十二。
「为什么?」季雅几乎无力了,瞪着摆在桌上一颗颗不同颜色的小石头,「你既然懂得了二后面是三,那么十二后面,自然就是十三了呀!」
「不对不对!」他故意刁难,「十二后面明明就没了嘛!我娘不就只生到了十二吗?」
「十二是你们家里孩子的总数,但在天地间,十二后面还有绵绵无尽的数字的。」
「夫子的意思是,十二的后面还有躲着人啰?」
「那不是一个人,那是一个数字。」
「什么树籽不树籽的,听不懂啦!」官至宝懒懒地挥手,一心只想下课,「这道题目太难,夫子换一个吧。」
这叫太难?
天底下还能找出比数数更简单的算术题吗?
「你别泄气,咱们重新来过,如果你想用人做譬喻,咱们就依你,你数数,如果你们十二个孩子后面多站了个人,那么现在总共是几个人了呢?」
「一个人?那是谁?」
「要不,咱们就用郭家小姐来充数了吧。」
刺激兼提醒,得了「蛮童症」的官至宝,记忆大幅退化,虽然家人亲戚都认得,却对他那订下了婚事的郭家小姐印象全无。
「她是谁呀?」
「郭虹珠,你想起来了吗?」她在旁鼓励,加强他的记忆。
「一点也不记得了。」他连眼皮都懒得多抬了。
「记不得没关系,你总会慢慢想起,咱们就先用她作数了吧--」
「我不要!」他大吼一声,吓了她一跳。「我压根就不认得她的,怎么作数?」
季雅叹口气,眼前只是个蛮孩子,她却老是忘记。
「好,既然你不想提郭家千金,那咱们就别提了。那十二想用谁做譬喻呢?」
他眸底快速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不如就用夫子了吧。」
「我?!」她一脸讶异,「干嘛?」摇摇头,她想起身上未消的淤肿,没啥好气的开口,「你该不会又在想要怎么整蛊夫子了吧?」
「才不是呢……」他拉长尾音,笑得很是暧昧,「那是因为十二喜欢夫子呀!」
季雅瞪大眼睛彻底被吓傻,且还瞬间吓红了小脸蛋。
虽然她一再告诉自己他是个孩子,但事实上,他却是个昂藏七尺的大男人。
一个大男人跟她说这种话,又叫她怎么能不被吓住?
呃……如果这也是逆徒恶整夫子的把戏之一,那么,他是真的成功了。
回过神后,她慌张地退了三步,突然亿起了她昨夜在手札上写下的:
我衷心期盼,官至宝能够喜欢上他的夫子!
为什么会这么巧?
他有没有偷看她的手札?
还是说这又是个整人游戏?
如果是,她的心脏不够强,实在是玩不下去了。
「夫子干嘛吓成这副德行?」真好玩,轻松逗她两句,就吓成了这副样。
「因为你的话……」她的身子几乎整个贴在墙壁上了,且还在吞咽口水,「有些吓人。」
「为什么会吓人呢?」官至宝故意敛起眼里的恶芒,用着孩子似的无辜眼神,「世间的学生,不都该敬爱他们的夫子吗?且就因为有爱,所以才会乖乖听话的。」
原来如此!
她狼狈地长呼了一口气。
「是敬爱不是爱,下回你要说清楚。」她纠正道。
「好,既然我都说了,那么夫子是不是也该『偷桃饱李』了?」
「是投桃报李!」她再度纠正,并且皱起了眉心,「你是想要夫子也说一声……」她再度不安地吞口口水,「喜欢十二的吗?如果你要我说,我……」
「不!」
他摇头,她松口气,接着却听见他继续说。
「夫子常说坐而言不如起而行,学生可以用说的,但老师就得用做的。」话说完,一抹坏笑再度浮起,因为他看见了她那惊惶无措的表情。
怪哉!
在面对他未婚妻的时候,他中规中矩毫无想干坏事的念头,却在面对这保守无趣的笨笨夫子时,那种想要欺负人的邪恶冲动,却是愈来愈明显了。
「做?!」她的后背已然紧贴着墙壁,「做……做……什么?」
他慢条斯理地逼近,没有想要放过她的意思,因为这么好玩的事情,怎么可以说停就停?
「当然是要亲亲喽!」他说得里所当然,「就像几个娘亲常常给十二的亲亲一样。」
不会吧?他这么大的男人,还会跟娘要亲亲?
噢!她忘了,眼前的是个孩子,不是个大男人。
可……他明明就是的呀!
脸是,身子也是,但心不是……但心不是……心不是……他是大人却也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