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辉耀的声音非常平板,听起来果然像在压抑著怒气。
“可是,现在店里在忙……”人眉的视线向店里瞟了一下。
“店里我看著就好,你跟你爸爸出去聊一聊。”善仪马上接话,对著张辉耀挤出笑容。
人眉苦著脸,对善仪吐吐舌后,认命地走出吧台。
“爸,外面有个小公园,我们去那里谈好了。”她叹口气,为父亲带路,走出咖啡店。
她觉得父亲的怒气,一直在她后方发散出来,烧得她的背好痒。
“怪了,我最近很乖啊,又没惹什么事……”老爸干么一脸兴师问罪的模样来揪我出去谈话?
她抓抓头,无可奈何地向小公园走去。
善仪看著人眉和她父亲走出去,有点担心她和她父亲又会吵起来。
她知道人眉一直不原谅她父亲抛弃她跟她母亲而另娶的事,但她父亲这些年来毕竟花了很多心思在她身上,也不能完全说她父亲对她无情。
叹了一口气,一抬头,才发现吧台前又站了另外一个男人。
“吓!”善仪吓得捂住胸口。
怎么?最近大家都流行神出鬼没吗?
“抱歉,我以为你有看到我。请问人眉在吗?”李拓玮端著招牌的温和微笑问道。
“你不是开始上班了?怎么能在这个时间来我们店里?”善仪微微皱眉,帮人眉质问他。
“今天分公司要开会,地点就在附近,所以我就过来了。”他有问必答,脾气好得不得了。
“哦,是这样啊!人眉跟她父亲去外面的小公园谈心了。”她指了指门外的斜前方。
“她父亲?”他挑挑眉,有些讶异。
“嗯。不过我感觉人眉跟她爸爸之间似乎不太妙,她爸爸来找她的时候,火气似乎很大,好像要来跟人眉吵架似的。”
“是吗?”李拓玮沉吟著。
“他们两个现在搞不好已经吵起来了。”
李拓玮想了一想,接著脚跟一转,向门口走去。
“你要走啦?要不要帮你留口信给人眉?”
“不用了,我去找他们。”他摇了摇头。
“耶?”善仪眨眨大眼。
不会吧?
“你要去当炮灰吗?人眉的老爸很凶的耶!”她好心地提醒他。
李拓玮没有回头,很潇洒地迈著长腿,一手插著口袋,一手向她比了一个要她安心的手势。
善仪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好半晌,接著赞叹地摇摇头。
人眉的眼光真好,原来她挑中的这个大木头,是个很有肩膀、很有勇气的男子汉!
不过,遇上情人的老爸,胜算应该不大吧?
周善仪目送他的背影,眼中含著无限敬意,在心中向此去前途未卜的男人降半旗默哀致敬。
“人眉,希望你不会夹在亲人跟爱人之间,左右为难啊!”
善义诚心地帮好友祈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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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两人走到不远处的小公园里。
张辉耀左右四顾,看看附近没人,确定可以不用管他的形象问题后,苦苦忍耐的怒气终于爆发。
“小眉!我问你,你为什么拒绝了刁直人?”他低吼出声。
“啊?谁?”她愣愣地眨眼,一脸茫然。
“刁、直、人——我介绍给你的对象!死丫头,你还跟我装傻!”张辉耀以为女儿在跟他打哈哈,指著她的手,气得发抖。
“哦哦,原来他叫刁直人,真相大白了!”
人眉高兴地握拳击掌,在心里牢牢记住刁金童……哦,不,是刁直人的名字。回去她要告诉善仪——
“我介绍给你的人,是上上之选,再也找不出几个比刁直人更好的对象了。结果你竟然拒绝了他的追求!为什么?”他气得想掐死他这个有眼无珠的女儿。
“我跟他不来电,我有什么办法!”
“什么来不来电?你知不知道人家刁家传出了什么话?刁先生跟刁太太说我张辉耀的女儿眼高于顶,难以相处!你真是丢光了我的脸!”
“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去,反正我又不会少块肉。人家刁金童……刁直人身上的金牌已经挂得够多了,不必再加我这一个。”她无所谓地耸耸肩。
“你真是气死我了!”他跳脚不已,觉得自己的女儿实在是太不知好歹了!
“我就说不来电嘛——你就算赔上所有的家产,我还是对他没兴趣。如果你这么喜欢他,你去嫁他好了。”她一脸无聊地挥挥手,一点儿也不感激。
“你——”他觉得眼前发黑,一片红雾。
“还有,我不是没有出席那顿相亲宴,所以你不能再用咖啡店来威胁我!”她先发制人,不准老爸再给她搞鬼耍诈。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心里有了人,或是有什么交往对象,所以才不肯跟刁先生交往?”
人眉的眼珠转了一圈,突然露出微笑,很大方地点头。
“有啊!”
“跟我说,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哪家的子弟?家里是从政还是从商,做什么的?”他插著腰,瞪著女儿质问。
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能够让女儿对刁直人那种万中难求的金龟婿毫不心动,甚至约过一次会后,就把人家远远甩开?
“他那个人喔,很笨、很呆、没有金钱观、也没有事业心,游手好闲了好长一段时间,最近听说去工作了,可是我猜大概也没什么高薪收入。”她半真半假的,将李拓玮讲得很糟。
张辉耀听了,几乎快昏倒。
“为了这种没什么出息的人,你竟然放弃另一个优秀的男人?!”
“没办法,爱情让我盲目,爱上了没出息的男人。”她耸耸肩。
“笨蛋!没有面包,什么都是空谈!”张辉耀气急败坏地责备她。
气得头晕,他找了身边一张石椅坐下去,大口大口地吸气。
“我知道,所以你当年才会甩开妈妈,娶了政客的千金,顺顺利利地踏入政界,大圆你的政治梦!”她不以为然地哼道。
“小眉!”又来了!她非得每见一次面,就揭一次这种疮疤吗?
“人眉,注意你的口气,别这样跟你父亲说话。”一声低沉的嗓音切进来,阻止了父女间的口舌之争。
“拓玮?你怎么来了?”人眉惊讶地看著向她缓缓走来的男人。
“张先生,你好。”李拓玮向他点头致意。
“你是谁?”张辉耀怀疑地盯著他。
他记得这个年轻人就是上回跟女儿坐在门口的那个男人。
可是,不知怎么的,这第二次见面,仍然跟上次第一眼看到他时的感觉一样,觉得这个年轻人好面熟。
“我是李拓玮。”
“你就是人眉爱上的那个很笨、很呆、没有金钱观、没有事业心、没什么出息的男人?”他冷冷地望著对方伸出来的手。
“爸!”人眉大喊,红著脸阻止父亲再说下去。
对于父亲不留情面的话语,人眉感到尴尬极了,气得直跺脚。
李拓玮的脸色没变,只是神色自若地收回手,转头对她浮起一抹苦笑,仿佛对于她将他形容得这么糟,显得有些无奈。
她偷偷回了他一个好抱歉的眼神。
她是为了气父亲,不是真的要贬损他的。
“人眉好像真的是这样看我的。”他无声地叹息,并没有否认。
“才不是!爸,其实拓玮他心地很软、做人正直、行为很绅士,而且对我非常、非常的好!”人眉紧紧地抱住李拓玮的臂膀,像是想保护他不被她父亲继续攻击。
张辉耀专注地盯著李拓玮的脸,迅速地在脑中思索著。
突然间,他的表情倏地一变。
“等一等——你刚刚说你叫……李拓玮?”他的语调变得迟疑。
“是的。”李拓玮点点头。
“那么开创‘李氏企业’的李老先生……”
“他是我爷爷。”他的表情平静无波,深沉莫测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的思绪。
“唉呀!李先生,果然是你,久仰、久仰!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更没想到我女儿的男朋友竟然是你!这真是我们张家……呃,沈家……呃,是小眉的荣幸跟福气!”张辉耀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但主动上前握住李拓玮的手,还笑得好亲切、好热络。
人眉被父亲突来的转变给弄傻了,完全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状况。
“好家伙!小眉,交了这么棒的男朋友,竟然还瞒著爸爸?”
“棒?”人眉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他刚刚才说人家没出息的!
人眉傻愣愣地瞪著像是被附身的老爸,心头直发毛。
“真是的,害我白花了好多心思,想帮你多介绍一些青年才俊,免得你嫁不出去,没想到你‘惦惦吃三碗公’啊!不错、不错,我的女儿眼光果然好啊!”
张辉耀仰天笑了三声,让人眉更是一头雾水。
“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李氏企业’?”人眉的眼神变得又冷又锐利。
“小眉,你不知道吗?他是‘李氏企业’的第三代,也是业界鼎鼎有名的商界财神,被喻为具有点石成金的能力,聚集财富的手腕与眼光,都令人无比赞叹啊!”
张辉耀用力地拍了拍李拓玮的肩膀,表示他的由衷敬佩。
“呃……那都是夸大其词的说法。”他笑著摇摇手,心里却暗暗地哀求他不要再说了。
回头看了眼人眉气得发黑的脸色,他忍不住在心中叹气。
他知道,依人眉痛恨欺瞒的性子,绝对无法忍受,这下子肯定没完没了了!
“唉呀!李先生,您不用谦虚了。谁人不知李氏家族的钱脉,全靠您的掌控运筹,所以‘李氏企业’才能这么的壮大啊!”
张辉耀没有注意到女儿的情绪转变,依然说得口沫横飞,哈哈大笑。
李拓玮的唇角微微抽搐著,额上流下好大一滴汗。
他觉得他的背,已经被人眉的凶狠目光给砍得血肉模糊了!
第八章
刚打烊的“春天咖啡屋”里,冒出轰隆隆的怒吼声。
“‘李氏企业’的第三代?他是‘李氏企业’的第三代?这是什么鬼啊?啊?!”
“人眉,你失控了,你正在劈桌子。”
善仪冷静地提醒人眉。
人眉气呼呼地瞪著自己捶在实木桌面上的拳头。过了三秒钟,她才后知后觉地抬起来甩手。
厚,难怪她的手又痛又麻!
“善仪,你说可不可恶?李拓玮那个死木头竟然骗了我!”
“嗯,那只狐狸的尾巴还是露出来了。”她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惊讶。
“他让我以为他是个只会借钱给人家,还被人家全部掏光光的笨蛋,害我浪费那么多的同情心在他身上!害我一个人在那边拚命心理建设,想说如果嫁给一个不会理财又带著一个五岁女儿的男人,自己要如何坚强、要如何赚钱养家?结果咧?结果咧?!”
她的脚一踢,狠狠踹开她面前那个不长眼的障碍物。
“人眉……不要踢椅子,踢坏了要花钱买的……”
善仪揉著额,声音有些虚弱。
“结、果!他是个大名鼎鼎的商界财神!财神耶!比那个商界金童还高了一个等级!我咧香蕉芭乐圈圈叉叉!这是什么世界?!”
人眉继续哇哇大叫,完全没听进善仪对她说的话。
善仪重重叹了一口气,她已经懒得开口告诉她,她现在正在破坏的,是她们的吧台。
她记得曾听帮他们设计店面的洪飞扬说过,这个吧台的材料是进口货,非常的给它昂贵。
不过……唉,吧台诚可贵,友情价更高!她认了。
何况,这个吧台的钱是人眉的爸爸出的。
她想砸,就给她砸吧!
此时,洪飞扬从厨房里缓缓走出来,坐在吧台边傻笑,等著他心爱的小纷纷将厨房整理完毕,然后载她回家,因此没有注意到空气中弥漫著一股浓浓的烟硝味,也没注意到人眉那张铁青的脸。
没多久,厨房的门板再度被打开,一向害羞的苗纷纷走了出来,像一只娇怯的小蝴蝶,向洪飞扬的方向迎过去。
工读小妹原先对著洪飞扬跟苗纷纷暧昧地眨眼偷笑,一转头,却发现人眉怪异的表情。
于是,她们敛住笑意,战战兢兢地跟人眉、善仪道别,蹑足地通过战火区后,迅速逃命避难去。
刚刚正在抓狂的人眉,见到两只刚刚经历暴风雨,现在已经雨过天晴的爱情鸟,在她面前黏黏腻腻、相倚相偎的模样,觉得一阵刺眼。
“够了,你们两个!别忘了你们旁边还有两名单身怨女。”她冷冷地说,语调阴阴暗暗的。
“你也可以加油嘛!听说你跟李拓玮──”洪飞扬没有看出她怪异的脸色,嬉皮笑脸地调侃她。
人眉火大地打断他的话。
“不要提那根木头!我跟他之间,永远不、可、能!”她抓著高脚椅对洪飞扬低吼。
坐在一旁的善仪,先是屏住气息盯著人眉,发现她甩过头去,没有举起高脚椅砸死洪飞扬的企图后,才缓缓地放松下来。
“别说得斩钉截铁,世界上没有永远不可能的事。”洪飞扬非常不怕死,继续戳她的死穴。
眼见人眉就要失控,善仪马上跳出来,努力调解随时会擦枪走火的气氛。
“别这样,咱们这里是‘春天咖啡屋’,要把爱散播出去,让世界化暴戾为祥和。”她双手合十,尽力为大家带来心灵的平静。
“你直接念一句‘阿弥陀佛’不就好了!”人眉很不领情,哼了一声,对她翻了一个白眼。
“你们慢慢传教,我先送纷纷回去。”洪飞扬不想跟她们耗,从椅子上站起来,搂著纷纷离开。
“走吧、走吧!成双成对的身影,留在这里也是碍眼,不送了!”人眉没好气地挥挥手。
要走快走,她眼不见为净!
听著洪飞扬愉悦的笑声和纷纷细哝软呢的嗓音,人眉觉得她的心情好灰暗、好恶劣!
她坐到椅子上,望著店里的某盆绿色小盆栽发呆。
“善仪。”
“嗯?”
“我觉得……”她深呼吸好几口气,嗓音有些不稳。
周善仪敏感地察觉到她的不对劲,马上走到她身边,轻轻摸了摸人眉的头。
“你觉得怎么样?”她问得好温柔。
“我觉得……好难过……”一滴泪水从人眉的眼眶里滚出来,然后又被她迅速抹掉。
“我知道。”善仪温柔地抱住她。
人眉用力地紧抱住善仪,将脸蛋埋进她的怀里。
“为什么他要骗我?”她的声音闷闷的。
善仪感觉到,有热热的液体渗进她的衣服。
“我像个笨蛋,被他耍得团团转……”
她继续倾诉。
“我觉得被背叛了……”
她想到多年前的某一天,被一群诚实而且残忍的大人们告知,她的爸爸不要她,也不要妈妈了。
因为,爸爸要娶另一个新太太。
“我好想哭……”
她的世界碎了两次……
第一次,她明白了爸爸不再是她的爸爸。
“为什么会这样……”
第二次,木头也不再是她的木头了。
“呜呜~~”
她是不是又要变回孤伶伶的一个人?
“呜~~呜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