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晖洒满了窄长的巷道”
巷底的木屋前有一位妇人不断地徘徊。
屋内传来一对男女的声音。
“表哥!休学的事你不再考虑吗?”林亦晴问。
“我已经考虑过了!”杨文峰说。
“你不觉得可惜吗?”
“这也是没办法!家里的一大笔债务总是要偿还的。”杨文峰无可奈何地说。
“姑丈也真是的,好好的一个家被他搞成这个样子。”林亦晴抱不平地说。
“爸爸始终摆脱不了心中的那块阴影,整天借酒消愁!”忧愁爬满了杨文峰的脸。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唉!要你放弃学业实在太不公平。况且就快毕业了。”林亦晴抱怨着。
“休学是我自己决定的,不怪爸爸的。家里也真的需要我去赚钱呀!”他说。
“不管怎样说,姑丈就是不能整天喝酒,到处赊帐呀!一大笔债要你来还,太残忍了。”林亦晴真的是打心里不平。
“……”杨文峰默而不语。
夜已沉寂,街市的灯光熄了,漆黑的巷口,偶有一处昏黄的小灯。
“我就看不惯他待你的样子,不高兴就打,我相信天底下的父亲没有一个像他这样的。”文峰听了她的话万般的无奈、万般的感慨。在环境的逼迫下,他又能如何呢?如果不走这一遭,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令人伤感的事了。
“——”亦晴想说些什么,泪水却哽在喉咙里。
“——”杨文峰不愿再回忆过去了。
“喂!在想什么?看你们两个含情脉脉,还真像一对情侣嘛!”陈玮何时站在门前,亦晴和文峰并未觉察出来。
“陈玮!别开玩笑行不行?”亦晴横他一眼。
“真抱歉!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们了。”陈玮故作赔罪状。
“坐呀,去看电影吧?”杨文峰问。
“嗯!要不要一道去?”他问。
“不了,你们去吧,我还有事情要做呢!”看电影,文峰那有心情呢?
“唉!把心放宽点,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不会永远这样的。”
“你们聊聊吧!我回房了。”
说完,文峰就往房里走。
“表哥!我帮得上忙吗?”亦晴喊住他。
杨文峰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的苦笑着,头也没回地走进房。
“让他安静吧!”陈玮拍拍她的肩。
“他太可怜了。”亦晴喃喃地说。
“亦晴!每个人的想法不同,或许他选择的是对的!”
“嗯!”她也同意地点点头。
“他一直很坚强的。”
“唉!我帮不上一点忙,真惭愧!”
“这种事任何人都帮不上忙的。”
“除非姑丈能回心转意!”
“恐怕很难喔!”
“……”
“该走了吧!要不然又要站岗了。”
“还说呢!要不是你拖拖拉拉的,把时间都给拖失了,我们也不会被逐于门外。”一提起上回的糗事,亦晴就一肚子气。
“别翻旧帐了!快走吧!”
“是得快走,明天还要考国文呢!”
“哈!问题学生,考试还敢看电影,最要不得的是和男朋友一起看。”陈玮打趣地睨了她一眼。
“得了吧!少臭美了,男朋友哪!连边都没沾上。”
“瞧你把我说得一文不值的,真不够格当你男朋发?”
“目前是的!”她偷偷地瞄了他一眼。
“看情形!我是努力不够,还得再充实充实罗!”他类似无奈地摊手耸肩。
“充实什么?”她既疑惑又好奇地问。
陈玮没回答,只是神秘地笑着。
“快说嘛!”
望了望亦晴,陈玮又来个神秘的微笑,才慢慢地吐出几个字眼。
“男——性——魅——力。”
“唉呀!我的天!”亦晴敲敲前额,一付甚为惊奇的样子。
这么一路抬杠,戏院就在眼前。看样子这场戏可真不容易看,大排长龙都是等着购票的戏迷,想看这场戏还得费点心思不可。
挤呀!推的,好不容易才买了两张票。进了戏院,从头到尾,亦晴没有正眼瞧那萤幕一眼,捧着一大包瓜子,啃呀啃的,随着视线的转移,所看的也就不同了。萤幕上打打杀杀的,亦晴根本就无心观赏,来这只是凑凑热闹、解解闷、偷偷闲罢了。
女孩子是最不喜欢看这种打杀镜头的,虽带有娱乐性,但是也不被喜欢的。尤其是对亦晴而言,她宁可替剧中人掉眼泪,也不愿心惊胆跳地跟着大伙乱叫。每次提议看文艺片,陈玮总是推三阻四,说什么哭哭啼啼的有碍健全心智,一大堆谬论全搬了出来。不过坐在这也不错,不同的脸孔、不同的表情,有的似笑非笑;有的似哭非哭;有的咬牙切齿,好像和别人结了天大的仇恨似的;也有的皮笑肉不笑;更绝的是那些肉笑皮不笑的,总之,形形色色的人汇聚一堂,真是妙不可言。这也是她唯一耐得住戏院里嘈杂声音的主要原因。她的眼睛盯着每个人,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动作在她的视线内遗漏。眼珠子就这么转呀转的,好不容易才散场,手里的那包瓜子早就啃完了,站起身拍拍裙子,只见陈玮嘴里喃喃自语,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因此亦晴也就没理会他了。
走在幽静的行人道上,星星伴着月亮,踩着一路的光莹,亦晴觉得好舒服喔!几乎忘了明天还要考试呢!
“亦晴!你觉得今天这部片子怎样?”陈玮打破了沉默。
“不怎么样!倒是今天的夜色不错。”亦晴那晓得是什么片子?什么剧情呀?从头到尾,她根本就没瞄上一眼,两三句糊过去就算了。
“我觉得这部片子实在不错,你一定是没仔细看,要不然……”
“要不然我一定会赞同你的看法,是不是?”亦晴打岔地斜了他一眼,幸亏她没有看,要不然陈玮又要自编、自导、自演了。
“嗯!你挺了解我的嘛!”陈玮满意地笑了一笑。
“那种片子只适合你们男孩子的胃口,不是低级笑话。就是打打杀杀的,眼睛也不累呀!我看那天就请你当我的保镖好了。”
“随时领教!”他咧了咧嘴,“总比那哭哭啼啼的好多了。”
“哼!别言之过早,说不定那天你也迷文艺片迷得走火入魔的。”
“放心好了!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对那种片子我一向是不感兴趣的。”陈玮一副不可能的神情否定了亦晴的话。
“等着瞧吧!”亦晴用那挑战性的口语,看了看他。
“咱们就等着瞧吧!”陈伟一脸稳操胜算的得意表情,“明天还得考试,快回去吧!
“噢——我差点忘了,明天考国文呢!”
这一路上两人又是沉默的,各有心思。
亦晴想这一回家得赶快抱紧书本猛K,要是明天考不好,那可就惨了。老师挺会整人的,他一定会使出绝活的,太空椅(半蹲)并不舒服。想想国文有什么好考的,国家的语言从小早该会了,偏不巧又是自己最头大的一科,光是论语就让她吃不消,还说别的呢!
“林大小姐!到家了,我看你想得连家都忘了在哪!”
“明儿见!”亦晴匆匆一言,抛下陈玮进屋里去了。
夜半。大家早已进入梦乡了,只有亦晴房里的灯还亮着。
“真头大!要命的国文,什么‘朽木不可雕也’可以烧火就行了,还雕什么雕。”亦晴嘟着嘴,埋怨的自言自语。一会坐在椅上,一会躺在床上,一会俯在桌上,一会又站起身来踱步,一会又……唉!花样可真多呀!看了整夜的印刷字,就是塞不进脑袋里,算了,睡觉吧!明天再说吧!
☆☆☆
远远的,陈玮和林亦晴并肩走着过来。
“什么事让你不顺心啦!别老是把眉头皱得那么紧,行不行?”陈玮试着打破沉默。
“也没什么,只是晚餐多添了一道菜罢了。”亦晴无精打采地回答。
“多添了卤蛋吧!”陈玮苦笑着,“不会那么糟的。”
“谁说不会。考默写呀!写了两个字,漏了五个字,结果前前后后凑不出一个句子来。”亦晴把眉头皱得更紧了。
“今天是怎么啦!平常你不会在乎一次小考的成绩的,这不像你!是不是不舒服?”
“你不晓得,老师太过份了,当着同学的面,竟然罚我……”算了!不说也罢!要不然陈玮又要笑她了。
“罚你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有时候他对我太好了,心中难免也是有点愧疚的。”
“愧疚?从何说起呢?”陈玮困惑地望着她。
“该说是老师的恩泽吧!”那半似讥讽的言语,“也可以说没有一次我考不好而被他说过,如果他能说说我,我或许会好过些但是他偏偏一句话也不哼,对我还特别耐心。有时还仅仅因为为我的一个摇头,整节谈论的就仅是那个我不懂的问题。”
“这样不是很好吗?”
“好个头呀!班上的同学都用异样的眼光来看我,好像我是低能儿似的。”林亦晴怪委屈地把咀唇翘得高高的。
“不用功,怪谁?”陈玮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人家已经够难过的了,你还在那说风凉话。”
“事实如此,不容狡辩。你就是太好玩了,把心都给玩散了。这样吧,亦晴,让我来替你补习。”
“真的?”
“还假得了吗?”
“哇塞——太棒了,我有个小老师罗!”亦晴高兴得几乎跳起来,“不过那得给你添许多麻烦了。要不,还是请我表哥帮我补习好了。”
“文峰现在忙得很,那有时间理你,你就别去烦他了。”
“哼!你少神气,洋洋自得的表情不适合你。”
“表情也须适合某些人吗?”
“那当然罗!而且还是门很大的学问呢!这你就得请教我罗。”
“是吗?”
“嗯!”亦晴得意地点点头。
“哈!那我懂了,现在你脸上的表情最适合你了。”
“什么表情?”
“一副哈巴狗样!”陈玮存心开她玩笑。
“好啊!你竟敢说我是哈巴狗,看我饶不饶你。”亦晴气得拿起书包做出要打陈玮的样子,可陈玮已经跑远了,亦晴当然是在后面紧追不舍罗!
一路的追赶,亦晴也累得可以了,索性的坐在行人道旁的石椅上,双手托着脸腮仿佛在想些什么。望着天空飞翔的鸟儿,天色渐渐的暗了、微微的红晕布满了天际,梦幻般的美丽。
前面的陈玮发现亦晴并没有在身后追赶,于是就停下脚步,回身一看,远远的,有个女孩子坐在道旁的石椅上,若有遐思的样子,不用猜,那一定是亦晴。心想她可能是跑累了,偷偷一笑,便回转身走了过去,亦晴已起身走向他了。低着头踢着步子,沉默得令陈玮怀疑。
“又怎样啦?刚才不是好好的吗?是不是又有事让你不顺心了?还是想到谁惹了你?”陈玮百般的猜测。
“……”亦晴没回答,只是低着头走着。
“还在为晚餐的那道菜伤心?难过?”
“……”还是没有回答。
“说出来嘛!闷在心里多难过呀!”陈玮还不放松地追根究底。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只是想到表哥罢了。”
“唉!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原来是为了这个,去看看他不就得了。你们女孩子的脾气可真像天气,忽冷忽热的,你们常常一句也不吭的,突然把脸一沉,让人替你担心吗?”陈玮带点责怪的语气。
“我——”
“我——我还以为你那不对劲了,替你捏了一把冷汗。”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亦晴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
“走吧!既然想他就去找他吧!我也想和他聊聊。”
陈玮拉着亦晴的手,径自走向文峰家。
华灯初上。窄窄的巷道里也有几处灯火,巷底的石侧是座陈旧的木屋,简陋的庭院有几颗老榕树,屋内的陈设简单,而又显得空洞。寂静伴着杨文峰,桌上的饭菜都凉了,但并没有人去动它。这个家似乎欠缺了什么:是一份和谐的气氛?
还是一片温馨?还是杨文峰所希望得到的那份爱?
大门被打开了,进来的是杨文峰的父亲——杨哲,一个妻子离去成天沉溺在酒意里的醉鬼。一身的酒味,摇晃手中的空酒瓶,颠颠倒倒的走进屋来,杨文峰听见开门声,他知道是父亲回来了。
“爸!回来了。我等你吃饭呢!”杨文峰走过去扶持父亲。
“等什么?自己不会先吃吗?”杨哲推开文峰,摇摇晃晃地想走进房。
“爸!该吃饭了。”杨文峰又跑去扶父亲。
“吃什么?有酒就好了,还吃什么?”
“爸!喝酒不好,喝多了会伤身的,你就少喝点,好吗?”
“少喝点?笑话!你老子要是没有酒我能活到现在吗?你老子的事少管!”
“爸!这是慢性自杀,你还年轻,为什么要借酒来麻醉自己呢?”
“年轻——哈——哈——”杨哲冷笑着甩开文峰的扶持,“要是我年轻,你妈就不会抛下我们跟别人跑了。”
“爸——”
“你恨你母亲吗?”
“——”
“说呀!你恨她吗?”
“爸——她必竟是我的母亲,纵使我有千万个理由恨她,我也不能恨她的。”文峰寒心地看着父亲。
“哼!你还当她是母亲,那贱人根本就不配,她尽到了做母亲做妻子的责任吗?水性杨花,爱慕虚荣的贱人,她不配,她永远也不配——”杨哲类似疯狂地扯着头发。
“爸——别提了——别提了——忘了她吧!”文峰不愿再听下去。
“忘得了吗?她就为了那几个臭钱,抛弃了生活多年的丈夫、儿子。狠呀——她还有没有良心——到底还有没有良心。”杨哲紧紧地抓住文峰的双臂拼命地摇晃。
“爸——你冷静点吧,当初也是你逼走她的,要不是你经常打她、骂她,妈是不会离开我们的。”文峰对父亲的言语感到耻辱。
“那是因为生意失败,心情不好,情绪低落,就算当时我真的不对,她也不能背着我偷食,更不该在我最失意、最落魄的时候离开我。”
“那是因为你无法给妈生活上的保障,她觉得生活不安全,成天焦心忧虑的度日,精神上的虐待,物质的缺乏……”
“好了——你懂,你什么都懂,长大了书读多,翅膀也硬了,有自己的想法是不是?你敢教训你老子,有点才气就高高在上了,你老子丢你的脸?你妈更丢你的脸。既然那么护着她,当初为什么不跟着她走,留下来干什么,看你老子笑话?”
“爸——我尊重你,因为你是我的长辈,我的父亲,不管以前如何,以后如何,你还是我的父亲,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文峰强忍着泪水,“有妈妈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算了!少来安慰我,你心里想什么我会不知道,还不是希望我早点死,免得累赘,拖了你一身债,你根本就不必替我偿还,不必可怜个不值得可怜的老头,窝在这只是毁灭你的前途,你大可离开我,我不会向你要一分一毛的。一个孤老头就算在街上行乞,也不会饿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