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可以坐下了。」何硕文完全不给她平反的机会,选择漠视她的反应。
温柔愤懑地坐下,桌子底下的拳头紧握着,无声地瞪着他——这个叫何硕文的教授。
暑修的第一堂课,屁股还没坐热,他就来给她一个下马威,利用他的职权来挑选这段上课期间的班级干部。
很不幸,在他的赏识下,她荣登服务股长的头衔,负责保持教室整洁,若地上有纸屑、垃圾没倒、黑板没擦,他便找她负责。
他故意的!
整整两个小时的时间,她一直用喷火恐龙的眼神死瞪着他,如果可以,她真想立刻就走,但她不能这么做,否则温煦一定被当,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她忍气吞声了两个小时,直到课堂结束,当何硕文前脚一踏出教室,她后脚就跟了出去。
她满脑子都是如何修理他的画面,但她没有动手,因为她还不会笨得现在找他算帐,让他有藉口把四哥当掉,她只是气不过想找他理论,凭什么滥用职权,身为教授就了不起吗?
「等一下!」她喊住他。
前头的背影不因为她的喝令而脚步有所迟疑,反而继续维持他一贯平稳悠闲的步调。
「喂!」她提高了声量,这家伙是故意装作没听见的,王八蛋!她心中咒骂苦,三步并作两步抢先挡在他前头,堵住。
「我在叫你!」她愤然道。
何硕文对「他」如此顽劣不礼貌的态度皱眉,并意外当「他」提高声量时,声音竟如此娘娘腔,这小子没长喉结吗?还是发育太慢?
「叫老师。」他更正。
温柔顿愕,要她叫他老师?笑死人了!
「这里是学校,尊师重道的伦理一点都不懂,没礼貌。」
她银牙咬了下,被他不温不火的辱骂给激怒。
「叫老师。」他又重复了一次,儒雅有礼的外表下,那目光和表情,可一点都不文明,犀利得很。
温柔僵在当场,气势突然矮了人家一截,却发现自己连个下台阶都找不到,如果她当场走掉,岂不是摆明了临阵脱逃,如此没种的事她才不干哩!但……叫他老师?她更百般不愿。
何硕文凝睇着她,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充分传递了没得商量的讯息给对方。
挣扎了好一会儿,她深深做了个吐纳,好吧,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笔帐,等成绩过了以后再算,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一个月又算得了什么。
她翻了个白眼,呿了一句,话含在嘴巴里。「老师。」叫就叫,这样行了吧。
何硕文扬了下眉。「大声一点。」
她又瞪着他,与那固执不退让的目光较劲之后,再度翻了个大白眼,提高了声量。「老!师!听到了没,爽了吧?」
「不够。」
不够?她真的火了,欺人太甚嘛这人!
「喂!你不要仗着自己是老师就侮辱学生喔,我也只不过摔你一次而已,大不了我让你摔一次,互相扯平,如何?」
毫无预警地,姓何的突然握住她的肩膀,令她吓了一跳。
「立正站好,双脚靠拢,腰挺直,肩膀不要歪,脸抬起来,眼睛看着我。」何硕文在命令的同时,双手也没闲着,纠正她站没站相的体态,摸了她的腰、她的肩、以及她的脸。
扑通!
在她来不及反应前,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整个人就这么被他动手动脚地乔正姿势。
何硕文满意她的站相后,才收回手,但严厉的目光没撤回。「叫老师。」
「……老师。」
他抿着的嘴角终于勾起满意的浅笑。「什么事?温同学。」
温柔蓦地红了脸,是怒,也是没面子,对于自己居然任由他在身上胡作非为,还乖乖称他一声老师而感到羞愤,却无可奈「何」,而他的微笑比先前的冷漠更令她深觉败了这一局。
既然老师都叫了,这时候才愤恨气走太不值,当然得争回自己的权利,否则岂不亏大了。
该讨的公道还是要讨回!
「你怎么可以公报私仇,硬把服务股长的职责塞给我!」
「这是指派,不是硬塞。」他不认同地纠正。
「还不都一样!」
他摇头,从容沉稳的仪态丝毫不受她狗急跳墙的凶狠模样所影响。
「不一样。我这人做事很公平的,首先我问过大家是否有人自愿?没人举手。我只好又说由我指派,是否有人反对?没人反对。既然不反对就是同意了,所以我指派了所有干部,从头到尾,光明正大。」
「好,那我反对!」
「太慢了,你当时没反对,现在才反悔,申诉期效已过。」
「你故意找我碴!」
「我是给你机会教育,你一定常丢垃圾丢得很爽对不对?偶尔也要尝尝捡垃圾的滋味才公平。」他一副施恩的语气,益加友善的浅笑故意展现他的宽宏大量。
天!她快气死了!
「我是大学生,又不是小学生!」
「但你的行为像小学生,身为老师,只好在德育方面好好纠正你,教不严,师之惰,不这么做的话,我的良心过意不去。」
「你、你……」她跟人吵架难得会结巴。
他拍拍她的肩膀,连眼睛都是笑里藏刀地眯着。「温煦同学,这个月的教室整洁就拜托你了,顺带提醒你,我这人对成绩的认定标准,跟其他老师不同,我一向重视个人的学习态度和负责任程度,成绩再差的学生,若懂得尊师重道,我是不吝给分数鼓励的,倘若相反——」他眼中的笑意透着只有她才看得出的凌厉。「我会让学生好好检讨,直到他更正自己的行为,达到一位大学生该有的水准,这正是我的教育宗旨。」
这是他给的课题,要不要听,由对方决定,他很民主的。
何硕文越过她继续往前走,对她倔劣的愤怒神情无动于衷,只不过当进了电梯后,他不自觉地看着手掌,回想适才碰在那腰、那肩,还有那张脸庞时,引发的奇妙触感。
现在的年轻人实在太好命了,皮肤跟女人一样柔软,表情跟女人似的娘娘腔,真是个俊小子,只可惜欠修理,没关系,他会好好给对方来个震撼教育。
温柔僵立在原地,目送那可恶的背影直到入了电梯。刚才的对峙宣布了她接下来一个月的悲惨日子。
猛地,她抽了口气。
「糟了!」低咒一声后,她立刻奔回教室,空荡荡的教室令她黑了一张脸,果然如她所料。
黑板没擦、垃圾没倒、地上满是纸屑,因为根本还没排值日生,而教室的人全跑光了,这就表示,如果她不想被当,就得留下来擦黑板、倒垃圾、捡纸屑……
俊秀的脸蛋抽搐着,想不到暑修第一天开始,她就成了清洁工,除了擦黑板捡纸屑,她唯一能做的抗议,就是一边扫地一边诅咒那个乌龟王八蛋!
何硕文是吗?哼哼!她握着拳头,眯起刁钻的眸子,心下暗暗发誓,她跟姓何的梁子结定了!
第三章
T大电子系一向是男人的天下,绿叶多,红花少,不管教授或学生,男生就占了百分之八十以上。
在这充满阳刚气息的电子系里,有一朵公认的校花,别以为只有女人才可以当花,电子系的这朵花却是由男人荣登花魁之冠。他的名字是何硕文,上自校长系所主任,下至学生工友欧巴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何硕文的大名,因为他是该校创始以来,最难能可贵的校花。
通常校花是形容外貌姣好,赏心悦目的女生,但电子系这朵校花不但闻名全校,破例由男人荣登王座之外,他的身分还是一位教授。他不仅长得俊、生得帅,还气质好、谈吐优、学识丰,美男子该有的条件他一项也不缺,除了具备外在美,就连内在美也是教人五体投地地认同。
「他的为人呀,比台北一○一大楼还要正直哩!也不会因为自己长得帅就乱勾引女学生,每天都有一堆年轻漂亮的女同学像苍蝇一般对他死缠活缠,但他都不理呢!」
「是呀是呀,上回有个四年级的学姊穿清凉又养眼的迷你裙,摆明了春光免费大赠送,他却训了学姊一顿,还规定以后所有要找他的女学生,除非穿长裤,否则一概不见。」
「没错没错!他这么正经,反而更受欢迎了,每次上课,插花的女学生挤爆了课堂位子,就为了看他上课的帅样,但他的眼睛绝不瞟到黑板以外的地方去,有够酷的!」
「因为他姓何,所以大家就给他取了『荷花』的绰号,据学长姊说,给他取个花字,是因为他痴恋一朵花的意思哪!」
听到这里,温柔终于发出第一个问题。「痴恋一朵花?他喜欢花?」男人爱花成痴,也太变态了吧!
「才不是咧!是说他痴恋一个女人啦,这个故事已经在电子系传了好几代,只知道他至今仍对死去的女友念念不忘,所以到现在三十岁了还没结婚,也没交女朋友。」
「喔?」温柔一脸意外,原来姓何的还有如此可歌可泣的故事流芳百世喔,真看不出来。
暑修第三天,原本只有绿叶的教室多了许多红花,教室里多出来的这些女学生也是来暑修的,只不过她们都是别班的,在知道「荷花」担任微积分任课教师后,全跑了过来,放着自家被当的课不去上,偏要来插花。
所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但是对这一批年轻的美眉来说,英俊的帅哥才能汇聚她们,荷花固然是吸引她们过来的磁铁,但他高高在讲台上,只能远观,不能攀摘,所以她们反而把目光集中在俊美秀气的温柔身上,高挑的身段和中性漂亮的face,让她很快便成为这些女孩子们的第二目标。
这年头粗犷粗气的男生不见得是女生的最爱,反而是带点中性的男生大受女生欢迎,所以这会儿温柔的周围坐的全是女孩子,大家聊着聊着,很快就熟络了。
温柔刻意压低嗓音,学男人的声音对她而言不是问题,这是从小到大她和哥哥们玩的游戏,每次哥哥们要去一些男人才能去的场合时,为了方便带她见识,都将她扮成男生,如何扮得像,还会给她意见,所以在男人群中,她可以处之泰然。
本来,她以为从这些女生口中打听到的荷花,肯定是个龟毛、不讲理、滥用公权的恶教授,没想到听到的反而都是好话,没人批评他,只有倾慕、欣赏跟赞叹,这让她对何硕文的坏印象稍微修正了下,原先的算帐计划也动摇了。
坐在前排的学生起了一点小骚动,原来是姓何的来上课了,今天的教室大爆满,全赖那些本科不修,硬来插花的女学生。
何硕文一放下公事包,扫视满山满谷的学生,靠拢的眉心出现一条皱痕,劈头第一句话便是——
「除了本班学生,其他同学立刻回自己班上去。」
这话立刻引来女孩子们的娇呼抗议,暑修是很痛苦的,白白浪费了挥洒青春的假期,大家宁愿来欣赏美男做做白日梦,也好过去上自己不喜欢的课。
「装可怜也没用,一分钟之内全部离开,否则我请各位的老师来逮人。」
「旁听也不行吗?」有女生撒娇地问,明明以前都可以。
「这是暑修,不是平常上课,要旁听,欢迎开学之后再来。」何硕文一脸严肃地宣布,一如他人所叙述,他洁身自爱,面对女学生连笑一下都吝啬,摆出教师的威严。
温柔看着周围的女生们三五成群地起身,全都是一脸失望之色,但走时还不忘朝她嫣然一笑,个个向她打招呼,把依依不舍送给了她,不由得心下好笑。
她也挥挥手回应她们,清逸的笑浮上嘴角,殊不知这些全都收进何硕文的眼里,当她移回目光时,不期然地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他在看她。
她怔了下,在接触到他的目光后,神情转为戒备。
干么?跟女生打招呼不行吗?这也犯到你了?
她的不屑毫无掩饰地表现在移开的视线,给他的白眼球多,黑眼球少,充分表示出「老子连看都懒得看你」的表情,那态度令何硕文顿感脸上无光而发起无名恼火。
这个臭小子……
两人目光接触只有彼此心知肚明,大部分的同学并没注意到他们的对视。
何硕文收回视线,改落在讲桌的教科书上,原本骚动的气氛,也因为他昂扬稳敛的嗓音让学生们逐渐收心,回归上课的秩序。
他一如往常挂着教师的威严面容,心思却转着其他的事,刚刚他的目光会停顿在温小子脸上,是因为意外发现温小子笑起来挺阳光的,一点也不像个顽劣的孩子,笑的时候嘴边竟然有两个淡淡的酒窝,就跟他死去的女友一样,才会一时不小心盯「他」盯得太久,谁知那小子竟然给他目中无人摆出扑克脸,让他就算刮台风也吹不皱的脸皮微微抽动了下。
他继续上课,表面上风平浪静,但他知道自己心情变差了,受了那臭小子的影响。
真是目无尊长的学生,有机会,他一定要好好挫挫温小子的坏脾气。
当他这么打算时,没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当中,向来沉静无波的修为正在动摇,脾气也变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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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等一下!」温柔双手插着口袋,一脚伸直,一脚曲膝地站着,臂膀斜倚在门板上,冷冷地盯着那两个打算落跑的男生,大声提醒:「今天是你们当值日生。」
两个男同学彼此对望一眼,交换眼中的嘲笑后,完全不予理会,边聊天边走出教室,摆明了不把她放在眼里,更别谈值日生的工作。
「喂!别走!」她赶上前攀住其中一人的肩膀,不准他们就这么一走了之。
在男人的世界里,当两方怀有敌意时,肢体的碰触是一种挑衅的表示,温柔很明白,她抓住对方的肩膀,亦是表明了强留对方的决心,即使撕破脸也一样。
「干!碰什么碰!」对方甩开她手的同时,还不客气地推了她一把。
「今天轮到你们当值日生。」她忍住气,低沉地警告。
「那又怎样?我们不爽做不行哟!」
「不行。」她回答,一点也不畏惧,这种人她很了解,喜欢仗势欺人,她若是退缩,以后肯定被他们吃得死死的。
打从姓何的规定她担任服务股长,负责教室的整洁后,为了不让姓何的抓她的小辫子,她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下这个责任。
反正只不过是安排值日生嘛,有什么了不起,又少不了一块肉,但仿佛所有人八字都跟她不合似的不鸟她,安排的值日生没人理,垃圾没人倒,黑板没人擦,来暑修的这些人,除了不用功,品行也差得很,她虽火大,但还是忍了下来,自认倒楣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