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好久,彷佛不愿去面对。
周立修可以感觉到她的惧意和畏缩。「没关系,不要害怕,妳现在是安全的,没有人伤害妳……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因为那天是星期日,不用上课,所以我又到公园去等老大……这时候来了两个男孩子,以前从来没看过,他们说是老大的朋友,知道老大在哪里,还说可以带我去找他。」娇憨的小女孩发出雀跃的笑声,可是听在雷洛的耳里,却是打从心底颤栗。
「我听了好高兴,好想快点见到老大……到了那里,又出来两个人……我开始害怕起来……」
雷洛的脸色好吓人,置于膝上的手掌猛地握成拳状,指节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手背的青筋浮现。
接下来又是大约五分钟无声的片段,然后猝不及防的发出一声尖叫……
「啊……啊……」
雷洛猛地跳起来,椅子砰的往后倒下。
「不要!我不要!走开……你们不要过来……啊……」
那绝望的叫声像把利刀切开了雷洛的心脏,让他几欲死去……
「……老大救我!」小女孩惨绝人寰的叫声在八坪大的办公室内传开。「啊啊……老大快来救我……走开!走开!我不要……老大,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救我?啊啊……」
一声又一声的哭喊和求救,都阻止不了对方的暴行。
雷洛像头被困住的野兽,来回踱着步,却逃脱不了囚禁他的牢笼,直到从喉间逸出一声近乎哭泣的哀鸣。「呜……天啊……」
「啊啊……」尖叫声依旧持续着。
他再也听不下去了。「够了!够了!」
是他的错!
这一切都是他害的!
「……没事了,那些只是梦,并不真的存在,妳是安全的,没有人伤害妳。」
周立修进入了最深沉的催眠。
哭哑的稚嗓抽噎着,「老大来救我了……」
周立修顺着她的话安抚。「对,老大来了,他会保护妳。」
「有老大在,我什么都不怕。」又哭又笑的说。「我好累、好累……」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和困意。
「累了就闭上眼睛睡一觉,等妳睡醒了就没事了。」
结束了。
周立修关闭档案。
「是我害了她!是我!」雷洛仰头狂啸,发了疯似的用拳头捶打着墙壁,直到斑斑血迹在雪白的墙上留下印记。「我以为只要离开蚊子就不会连累到她……我没想到……我太天真、太无知了……我才是毁了她的凶手!都是我的错!」
他街上前抓住雷洛的手腕,不让他再自残,
「雷老板,现在责怪谁都于事无补。」
「周医生,你要救她!」雷洛一把揪住白袍,满眼红丝。「请你再帮她催眠,不要让她再受这样的折磨了,我求你……」说着便弯下膝盖,管他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他愿意付出所有,来减轻她身心所受的痛苦。
「雷老板!」周立修反手拉住他,不让他向自己下跪。
雷洛含泪的狂笑,「哈哈……我救不了她……我根本没有资格说爱她……我该怎么帮她?谁能告诉我?」
说什么会一辈子保护她,结果他才是把她害得这么悲惨的罪魁祸首,他居然还能大言不惭的说会给她什么幸福,真是太可笑了!
「嘟!嘟!」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
「喂?」他接起电话,脸色一沉,「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是不是蚊子?」雷洛目眦欲裂的问。
他颔了下头。「她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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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病房外都能听到里头传来惊恐的叫声,雷洛觉得自己的心再度被撕成两半,被无情的凌迟着。
周立修才打开病房的门,里头站在两边压着拚命挣扎的玟芝的护士,赶紧向他求援。「医生……」
「蚊子!」雷洛推开护士,张臂抱住全身抽搐、不停尖叫的娇小身躯,她的两眼没有焦距,只是瞪得大大的。「蚊子!」
她看不见,听不到,拒绝任何人靠近。
「不要……不要……走开!走开!」玟芝宛如陷在噩梦中,完全失去意识,只要谁接近,就朝对方又抓又踢。
雷洛用尽全力将她紧搂在胸前,哽声的大叫,「蚊子,妳张开眼睛看看我!快看看我是谁!」
「不要碰我……走开!走开!」她认不出眼前的男人,看到的是那一张张对她施暴的脸孔。「老大救我……你在那里?老大……啊……」
喉头几乎梗住了。「我在这里!蚊子,我在这里!」
玟芝猛力的踢动双脚,力气好大,连雷洛都快压不住她了。「老大,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为什么不快点来救我?为什么?为什么?」在一连串的叫喊中,充满着对「老大」种种的不谅解,这个认知击垮了他。
「对不起……蚊子,对不起……」尽管刚才听过录音,却还不及亲眼目睹,他恨不得杀自己一千遍、一万遍,只求时光倒回,让自己能及时保护她,不要让她遇上这样的不幸。
她两眼陡地瞪直,张口狠狠的咬住雷洛的手背。
雷洛咬住牙根,没有因为吃痛而把手抽回,只是闭紧眼皮,任由滚烫的泪水从眼眶中滑下来。「只要能减轻妳的痛苦,妳尽管咬……」
这时,周立修已经让护士准备药物,当他接过针剂,注射在玟芝的手臂上,又引来她一阵凄厉的尖叫。
「啊……啊啊……不要……不要……不……」
热泪盈眶的看着在病床上扭动尖叫的玟芝,雷洛的心都碎了,整个人坠入自我谴责挞伐的地狱当中……
他只会带给她不幸。
他根本配不上她。
很快的,声音渐渐变小,挣扎的力道也转弱。
在周立修的强迫下,雷洛放开玟芝,踉跄的退到墙边,看着药效发作、力气也耗尽的玟芝又陷入昏睡状态,那饱经创伤的小脸鞭笞着他的心。
再也无法忍受,雷洛低吼的冲出病房,颤抖的双手抱住头颅,慢慢的顺着墙面蹲下,情绪失控的嚎啕大哭,哭得毫无掩饰。
「啊啊……呜……」
如果早知道她会经历这样的事故,他宁可他们从来不曾相遇过,这样起码她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世上若真的有神明的话,请救救蚊子,救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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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坐。」周立修打量着才不过三天,便形销骨立的落魄男人,好像整个人也跟着大病一场。
雷洛深黝的眸光湛湛的看着他,「你想出医治蚊子的方法了吗?」
「我已经知道怎么做了。」
他大喜过望。「那你赶快帮她治疗,多少钱都没关系。」
「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雷洛屏息的问。
周立修定定的瞅着他,「无论要你付出什么代价,你都愿意接受吗?」
「只要能让蚊子忘掉那段恐怖的记忆,让她每天过得快快乐乐,重新绽放笑颜,就算要我的命也无所谓。」
「我不要你的命。」他以专业医生的角度说,「我要的是把玟芝对『老大』所有的记忆全都遗忘。」
高大身躯蓦地震动。「你说什么?」
「因为这一切都是因『老大』而引起的,只有彻底把『老大』的记忆消除,才是根本的办法。」周立修分析的说,「雷老板,你不能否认你们之间的牵绊太深了,只要有『老大』的存在,不管我帮她进行几次催眠治疗,还是有可能让她想起那天的事,最后前功尽弃,我不敢保证下次玟芝再想起来,还能不能活得下去。」
雷洛面如死灰的往后靠在椅背上,「你是说让蚊子忘了我?」
「没错。」
他气若游丝的问:「只要忘了我,她就会好吗?」
「我会尽力而为的。」
「呵呵。」雷洛露出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泪光在眼中打转。「那还等什么呢?只要她过得幸福快乐,不再有痛苦和泪水,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包括让她忘了我。」
周立修不得不折服他对玟芝的爱,「那么我会尽快帮玟芝进行治疗。」
「在这之前,我可以去看她吗?」
他在心中轻叹。「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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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病床旁,即便在深眠当中,玟芝依然睡得很不安稳,眉心蹙紧,偶尔发出几声呻吟,那赢弱无助的模样更令他痛彻心扉。
「蚊子,我真的好希望妳能张开眼睛再看我一眼、再对我笑一次。」雷洛在床畔坐下,轻柔的握住她的小手,贴在自己冒出胡碴的面颊上,痦的低语。「妳的笑容一向是最美、最可爱的,只要妳笑,我也会跟着开心半天,好像自己真的非常厉害能干……但我却亲手夺走了它……」
他紧闭了下眼,让两行泪水滑落。
「天啊……我对妳做了什么?我没有保护好妳,让妳碰上那种不堪的事……我连求妳原谅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远离妳……即使那比杀了我还痛上千百倍,但我不得不放手……」
盛满泪水的男性眼眸依依不舍的看着她,因为这是最后一次那么近距离的接近她。「蚊子,我爱妳……只要妳能幸福,就算我从此都活在炼狱当中也是值得。」粗糙的指腹抚上她的眼、鼻、粉唇,想要记牢这一幕。
「我要走了……彻底的离开妳……从今以后再也没有『老大』这个人的存在,妳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雷洛才放开握在掌中的小手,就像有人硬生生的将他身上的肉割去。
「……我走了,祝妳找到……幸福。」到了最后已经哽咽的发不出声。
依恋的瞅她最后一眼,雷洛起身走向病房门口,不断的告诉自己不能回头,既然要放手,就要彻底的割舍。
僵硬的转动喇叭锁,开门、关上,从此斩断两人之间的牵绊。
「老板?」等在外头的白毛和黑狗走向他,
雷洛悲恸的神情化为戾气,「查到什么线索吗?」
「我打听到有人似乎知道当年的事……不过对方开口要钱。」黑狗露出不齿的眼神说。
他脸色冷凛,「只要情报正确,多少钱都无所谓。」
白毛虽然也愤恨不平,可是并不希望见到雷洛双手染血。「老板,为了那几个畜生杀人不值得。」
「谁说我要杀人?」他目光寒酷,宛如复仇使者。「要让一个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办法多的是,走吧!」强迫自己迈开步伐,渐行渐远。
黑狗斜睐了下病房的门,心想他们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吗?难道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走了。」白毛何尝不是跟他有同样的想法,不过他相信缘分天注定,只要有缘,还是会再见面的。
尾声
五年了。
好漫长的五年。
这五年来,他将两家当铺交由白毛和黑狗管理,然后放逐自己,到世界各国流浪,几乎踏遍了全世界的每一寸,就是不曾回到台湾这块土地上,怕自己会抵挡不住对玟芝的思念,任凭所有人威胁利诱、苦口婆心,始终没有改变初衷。
直到五年后的今天,雷洛不得不回来办理母亲的后事;面对继父外遇不断,最后走上离婚一途的母亲因为染上酗酒的毛病,最后酒精中毒导致心脏衰竭而病逝,临终前的遗言是要葬在自己的国家。
办完葬礼,深怕雷洛再度抛下一切,又要流浪到哪个鸟不拉屎、乌龟不上岸的国家,白毛和黑狗还是和过去一般,如影随形的跟着他。
头发已经蓄长,不修边幅的他从外表看来跟流浪汉没两样。
「你们不要再跟着我了。」两手插在口袋内,冷冷的回头斥道。
白毛更是紧迫盯人。「好不容易盼到老板回来,除非你答应不再离开我们,否则从现在开始,你走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
「没错!」黑狗大声附和。
他悻悻然的横睨两人,「我把当铺交给你们,你们只要把它管理好就够了。」
黑狗也没想到光是管理当铺就这么麻烦,当初真不应该接这个差事:「我们宁愿当个小弟,这样就能跟着老板。」
「没出息。」雷洛怒喝。
「老板……」
雷洛下最后通牒。「再跟着我,就不要叫我老板?」
「可是……」
「嗯?」他脸色不善,瞇眼警告。
白毛用手时撞了下身旁的兄弟,不再坚持。「好了,我们走吧!老板,明天晚上大家要在『干杯』请你吃饭,记得一定要到。」
没有回答他,雷洛径自的走了。
「怎么不让我跟着老板?万一老板又走了,我们上哪儿找人?」黑狗气冲冲的朝多年的兄弟吼道。
白毛白他一眼,「你以为老板会去哪里?这些年在国外,他大可以不去想,可是既然回台湾了,你想他会忍得住吗?」
「你是说……」黑狗先是一喜,接着又像泄了气的皮球。「可是她已经不认得老板了,还有什么屁用。」
「那又怎样?」白毛在心中祈祷奇迹出现。「这世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有些事是已经注定好的,尤其是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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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跟她一样嗅着同样的空气、站在同一块上地上,可是却不能去见她,这是雷洛对自己最大的惩罚。
晚上七点多,路灯已经亮了,马路上下班的车潮再现,塞车的情况依旧跟五年前没两样。
雷洛点了根烟,那副落魄颓废的模样以及脸颊上的疤痕让路人都退避三舍。
吐着一圈又一圈的白雾,失神的望苦没有月亮的天空,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彷佛就连死也不在乎。
「……不要跑!小偷,不要跑!」
娇脆愤怒的嗓音由远而近,让他浑身遽震。
是他听错了吗?
真是好笑,居然把其他女人的声音误认为是她。
不过他还是下意识的转过身去,就见个年轻人跑了过来,正要经过自己面前,他想也没想的伸出长脚,将对方绊倒。
「哇啊!」
女声再度响起。「快帮我抓住他!」
趴在地上的年轻人试图爬起来,却被雷洛一把拎高,将手往后扳,痛得对方哀声惨叫,「哇……好痛……」
这时,一串东西从掌中掉了出来。
「呼呼……」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失主跑过来道谢。「先生,谢谢你,还好遇到你……不然就要损失好几百块了。」
雷洛抬起头,瞠眸瞪着她看,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的粉晶手珠!」留着一头及肩的长发,还带了点波浪鬈的女人蹲下身子,喜出望外的捡起来。
趁着雷洛没有留意,偷窃不成的年轻人拔腿就跑,等他想把对方追回来已经太迟了。
「算了,东西能拿回来就好。」气色红润的娃娃脸上漾着甜笑,「先生、真是谢谢你,不然我今晚都还没开市就要先损失一条手珠了。」摆摊的工作可是很辛苦的,又要躲警察,又得小心东西被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