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爷,这位小姑娘是我府里的人,时得一时冲动,才会误伤了您。这样吧!!今天您在月华楼吃的喝的,全算我请客,算是给您赔罪。」伍学瀚说尽好话,明白许财力是因为酒意作祟,这才闹出这番事来;否则平时许财力这人是不会这样的。
听儿馀悸犹存,直往时得宽大的背后缩。
他竟然不仅没有为她说话,反而站在许大爷那边!她早该明白「小小」只是个奴婢,他不可能会为她出头的。
「大少爷,这丫头是你府里的奴婢啊!那话好说,你出个价钱,把她转让给我,我就不跟你计较这伤人之事了。」
听儿闻言立刻惊慌的抬起头,不意却撞上他阴鸷的眸。
怎么办?她好怕,怕他真的把她给卖了!
伍学瀚冷眼微眯,看似在笑,其实唇边隐抑着怒意。
「许大爷,这里毕竟是月华楼做生意的地方,我们楼上厢房谈。」为免坏了酒楼客人的兴致,伍学瀚决定关起门来谈事情。
「好、好!」许财力当然应允,听儿越是表现得楚楚可怜,他越是喜欢得紧。
「小小,你过来。」伍学瀚命令道。
听儿怯怯的走到他身边,连头都不敢抬。
她依然只简单俐落的绑了两条麻花辫子,这等清丽柔媚的模样,要不是有外人在场,只怕他已爱怜的伸手替她抹干那眼睫上的泪珠。
「吴掌柜,送她回伍府。」伍学瀚唤来月华楼的大掌柜交代道。
时得眼露不解。他可以护送小小回去的。
掌柜应声,「是的,大少爷。」
「时得你留下,看这事该怎么解决。」伍学瀚了解时得的疑问。
「大少爷……」听儿溢满泪水的眼底全是恳求。
「先回去吧!」不再看她柔弱的样子,伍学瀚狠下心转过身,带许财力上二楼的贵宾厢房。
他会不会真的把她卖了?
听儿身躯微微颤抖,犹如风中落叶,却是什么话都不敢说,只能随着大掌柜先回伍府。
第5章(1)
正午的日头正烈,听儿坐在石阶上,六神无主的看着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芒的花花草草。
眼里看着美景,心却悬在伍学瀚身上,任凭被烈阳晒昏头,细汗满额际,她依然犹如一尊雕像,动也不动。
桃花急急忙忙的从月华楼赶回来。「听儿、听儿!」见听儿失魂落魄的呆坐着,忍不住推了推她的手臂。「你有没有怎么样?」
一从伍老爷的房里出来,桃花就发现听儿不见了,细问之下,才知道她刚离开一会儿就出了事,早知道她不该拉着听儿出门的。
「桃花姊!」斗大的泪珠从听儿的眼中掉下。
桃花舍不得,一把把她搂进怀里。「那个该死的人渣,幸好时爷及时救了你!」
「我这么笨,大少爷很生气,我怕大少爷会把我卖给那个许大爷。」这就是她坐立难安的原因。
「不会的,大少爷不会这么无情的。都是我不好,不该带你出门。」桃花深深自责。
「桃花姊,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不好,连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还要劳动时爷来救我。」想到伍学瀚冰冷的眼神,听儿全身不由得起了寒颤。
两姊妹提心吊胆的倾诉心事,直到桃花要去洗衣打水、张罗一些琐事,才离开听儿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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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馀晖洒遍一地,听儿就这么任日头晒了一整个下午。
伍学瀚一进月洞门,就看见垂低着一颗脑袋瓜子的她。
「小小?小小?」
低沉圆融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听儿茫然的抬起被晒得红通通的小脸蛋。
她连忙站起来,却因为短暂晕眩而脚下不稳。
「小心点!」伍学瀚连忙扶住她的手臂。「你怎么这么不懂得爱惜自己?你到底在这里坐了多久了?」他心疼她,语气难免又重了些。
「一下午。」口干舌燥下,她的唇瓣已裂,嗓音干哑。
「跟我进来。」他扶着她的手臂进入他的房间。
她心里恐慌,只得硬着头皮跟在他身后。
他将她安顿在檀木桌边的椅子上,而后倒了一杯茶,将杯子递到她的唇边。
「喝下去。」
他一个口令,她一个动作,僵硬的就着杯缘喝下茶。
喉咙里如获甘霖,直到喝到涓滴不剩,她才终于察觉自己干渴已久。
「还要吗?」他问。
她点头。「大少爷,我自己来。」她想接过茶杯,他却按住她的肩头。
他又帮她倒了一杯茶,让她就着杯缘把茶喝尽。
一连三杯,她才解了干渴。
他从窄袖里抽出一条手绢,为她擦着额上的汗渍。
她一惊,从椅子上跳起来,连连往后退。幸好他心里有准备,手一伸,又将她按回椅上。
她瞄见帕子上那熟悉的刺绣图案——啊!那不是她想帮时爷擦拭湿透的衣摆时,所遗落的手帕?她以为被丢弃了,没想到立见在他的身上,
他仔细擦净了她的汗水,又将手绢收回窄袖里,看她已稍稍恢复平常气色,才道:「许大爷轻薄你的时候,你不会大声叫嚷吗?亏你还站在月华楼的地盘上,竟这么乖乖任外人欺负!」明明不是爱动气的人,偏偏他还是动气了。
她竟在他的眼前被登徒子调戏!这口气他怎忍得下去?
「我一时慌了,叫不出来。」他的怒气根本是对着她而来,她只能无助的绞着十指。
「看着我!」他命令着。「你为何从不正眼看我?」
「我……」她勉强鼓起勇气看着他。「您是大少爷,我只是奴婢……」她心里有鬼,怎敢光明正大的看着他?
「好个、奴婢。!」他咬牙,恐怕他这一辈子的怒气,都将发在她的身上了!
「大少爷,对不起!」她垂下眼眸。
「为何要说对不起?」
「大少爷,求您别将我卖给许大爷。」
「我是这种薄情寡义之辈吗?」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个。救她的人是时得,自己又没帮她说话,难怪她会吓成这个样子。看来他得好好跟她培养感情,好让她了解他的为人。
听儿还来不及细想他所说的话,一声声娇俏的声音已经传进伍学瀚和她的耳里。
「大表哥!大表哥!」
伍学瀚和听儿同时起身。
苗千芙迳自推开房门,一眼就瞧见听儿和伍学瀚并肩而站,而且听儿的脸上还有两圈诡谲的酡红。
「小小,你呆站在那里做什么?」
「我……」听儿无言。
「小小,你不是要换水吗?你可以先出去了。」伍学瀚替她找着借口。
「是,大少爷!」听儿连忙走到盆架旁端起水盆。
她还没得到答案呀!听儿回头望了伍学瀚一眼。他的脸色如变戏法,在表小姐面前总是浅笑温和、风采翩翩,自己还是别痴心妄想了。她不但是婢女,更是个骗徒呀,
听儿走出去后,苗千芙随即将房门关上,来到檀木桌前,与伍学瀚隔着桌子相对。
「千芙,什么事?」他坐下,倒了杯茶。
「大表哥,我知道宋听儿的底细了。」苗千芙的唇角有股洋洋得意。
「哦?」放下茶壶,他等着她接话。
「你为什么要纳这种不干不净的女人为妾?还是你根本不知道她的背景,随便几句话就被媒人婆给骗了?」
「你是不相信大表哥的处事能力?还是故意去调查听儿?」他目光炯炯,两句话就让苗千芙从趾高气昂变成气急败坏。
「大表哥,我是为你好!那种女人朝秦暮楚,还已经许配给别人两次了,根本毫无名节可言,你怎么可以纳她为妾?这样会败坏伍府门风的。」苗千芙洋洋洒洒列出听儿的罪状。
「千芙,大表哥做事一向有自己的道理,不用跟你解释些什么。总之,这件事到此为止。」伍学瀚站起身,气势腾腾。
不容置喙的疏离态度,让什田千芙微微胆怯,却仍忍不下心头的委屈。
「大表哥,原来你早就知道宋听儿的背景,我还以为你是被蒙在鼓里,我好心的跑来告诉你,你却是这种态度……」苗千芙一向善于运用自己的优势,知道伍学瀚始终是疼她的,鼻头一酸,泪水已经盈睫。
「我在纳听儿为妾之前,就已经知道她先前骗婚的种种。」
「那你为什么……」她不懂呀!
「说我多管闲事也行,说我自找麻烦也罢,总之别再问我为什么要纳听儿为妾,我自有我的想法。」他不想再谈这件事,很多棘手的事已接踵而来,他不想再节外生枝。
「大表哥,你是不是为了不让她再继续到处骗婚,所以才干脆将她给纳进门?」苗千芙是聪明的,况且她可以说是跟在他的身边一起长大的,多少可以猜测出他的行为模式。
「或许吧!」伍学瀚给了她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大表哥,那你休了听儿!我不想跟这种女人成为共侍一夫的姊妹。」她霸道的要求。
「我不会休了听儿。」他口气坚定。
「你……我去跟舅舅说,让他为我评评理。」
「千芙,我不喜欢有人威胁我。」他挑眉,唇角虽还挂着微笑,却透露出一股冷森。
「我没有威胁你。」她没了告状的气焰,反而像受尽委屈。她爱他,却又不想惹他生气;想独占他,却又怕把他推得更远。
「那就好。」
房门外,听儿将苗千芙和伍学瀚对话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听了进去。
不是她故意要偷听,而是苗千芙的嗓音过大,当她一听到「宋听儿」这三个字后,脚就再没法移动。
她就这么站在回廊上,双手捧着水盆,明明天暖气爽,她却由脚底不断的窜起寒颤。
直到房里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才失魂落魄的踱回自己的厢房。
原来如此……
她有如大梦初醒,盘绕在心头不解的疑问,也总算得到了答案,可是没想到答案竟是这么的残酷。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的过去,之所以会纳她为妾,是他宅心仁厚,怕她这样厚颜的女子,继续为非作歹,于是干脆将她纳进门,以杜绝后患。
伍府就像一座永久的牢笼,他给了她名分,将她牢牢的困住。她既是伍大少爷的妾,以伍府的影响力,他不怕她再次逃婚,更不怕她半夜爬墙跑了;除非她逃得够远,否则官府绝对会将她缉拿到案。
进了房,她颓坐在椅子上,无法动弹。暮色已暗,她仍无意点燃烛火。
表小姐说她败坏了伍府的门风,说她毫无名节可言,要大少爷将她休离,为何大少爷不肯?
还是,将她休离等于纵虎归山,他是怕她继续去骗其它人的聘礼吧?
她在他的心里原来是这样的不堪,难怪他没有亲自来迎娶她,难怪他见了她要逃之夭夭,不只因为她那日的丑颜,更因为她的寡廉鲜耻吧!
如今真相揭晓,她该怎么办?
这一切都是娘亲执意妄为,却要她来承担苦果,她逃也无法逃,留也无法留,本来还曾妄想就这么服侍他一辈子也好,结果呀……
她哪还有颜面可以见他?
泪何时湿了双颊,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已经爱上这位好心肠的大少爷。
她的心好痛,从他为她端米汤开始,她的心就遗落在他身上,如今心没了,她还能活吗?
不知不觉中,听儿枕在桌上,流泪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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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2)
「听儿!听儿!」桃花轻轻摇晃着听儿的手臂。
晚饭时刻,桃花儿听儿没来厨房用餐,心里已觉得奇怪,只是后来一忙,也忘了要替听儿留饭菜,等到这会有空过来,却见不但屋里没点火,听儿还趴在桌上睡着了。
「桃仙化姊?」烛火已亮,睡眼蒙胧中,她瞧见了一脸忧心仲仲的桃花。
「你不舒服吗?怎么睡着了?这样会着凉的。还在为中午的事难过吗?」
听儿撑起身,动动发麻的手臂和颈子。「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不小心睡着了。」
「别哭了,这样桃花姊会心疼的。」桃花看着她脸上那明显哭过的痕迹。
她抚着自己红肿的眼皮,「我只是想到自己的处境,所以……」她还是没有勇气告诉桃花,关于之前她骗婚的事,毕竟那是」种难以启齿的耻辱。
「别想那么多了。饿不饿?我去厨房找点东西给你吃。」桃花比听儿年长」岁,同是苦命儿女,她是真心喜欢柔顺的听儿。就算大少爷没特别交代她要好好照顾听儿,她还是会把听儿当妹子疼的。
「我不饿。」为了让桃花安心,听儿勉强挤出笑意。「不过,我浑身觉得难受,想要沐浴。」
「好呀!沐浴应会让你觉得舒服些,我这就去帮你烧水准备。」桃花着手帮她挑换洗的衣裳。
「桃花姊,我想要穿大少爷送给听儿的衣裳。」
桃花看了她一眼,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讶异,却没有多问,只是照着她的意思,挑了一件雪白的衣裳、澄黄的襦裙。
伍府在厨房旁的后院,共设有三座浴池,分别供老爷少爷、夫人小姐及管事奴婢使用。
听儿和桃花走进属于奴婢们专用的浴池,浴池里面有一个大灶专供烧水用,还有一个大木桶。
桃花开始忙着起火,听儿却只是呆坐在一旁。
黄泉路上,她要一身的干净。她不怨天、不恨娘,像她这样平凡的女子,能拥有伍大少爷小妾的名分,已心满意足。
以死明志,是最笨但也是最好的方式,就让她随风而逝,不要玷污了伍府的名声,大少爷值得拥有更好的。
「听儿、听儿?」桃花又唤了数声,听儿才从离魂中归位。「热水好了。」
「桃花姊……」听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怎么了?今晚怪怪的,是不是被中午的事吓到了?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桃花姊,我托你将碎银交给我娘,你给她了吗?」宋大婶拿了伍府五十两的聘礼后,便在伍学瀚的安排下,在大街旁的静巷内,买了一栋小屋子。
「给了。前天去大街买东西时,我绕去你娘那里给了。」
「我娘她好不好?」
「很好,你弟弟也上学堂了。」
「桃花姊,以后你有空,帮我去看看我娘。」
「我会的。其实你也可以自己去看你娘,要不是今天发生了那种事,你应该就可以顺道去了。」桃花心疼她,免不了多说了两句。
「桃花姊,你对我真好,来生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说什么来不来生,净说些没头没尾的话。快去洗,水冷了不好。」
「嗯,那你先回去休息,我一个人洗就行了。」
「好吧!」看听儿落落寡欢,桃廿化心想让她独处一下也是好的,便离开了。
听儿解开衣裳,进入大木桶里。
氤氲的雾气里,她回忆着过去短短的十八年……
女子的名节呀!比性命还可贵。
「爹!听儿好想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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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小小变回了宋听儿。
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身漂亮的新衣,乌黑湿漉的长发没有绾起,披泻于背后。爹爹应该会喜欢她这模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