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
早上十一点,却不是风和日丽的日子,狂风骤雨狠狠地打在玻璃窗上,十月的秋台以没有人能预测的威力夹带著丰沛的雨量,在十点三十分一登陆地後,开始狂扫台湾北部。
窗内,一反窗外的狂风骤雨,黄色的灯光洒落在白色地板上,轻柔的古典音乐从喇叭中流泻出来,磁杯中热烫的红茶雾气袅袅上升,气氛柔和恬静。
一双柔白的手从沙发上伸出端起红茶,水嫩的嘴唇轻启,优雅地喝了一口,清澈的黑眸往房间里震震作响的落地窗上瞥了一眼,秀眉轻蹙,有点担心这么强猛的风势会把大面玻璃整个吹破。
正在考虑要不要起身将窗帘拉上,视讯电铃却在此时响起。
秀眉皱紧,这种天气邮差不可能会出来送信,也不可能是朋友来访,她的神秘和冷漠吓退不少人,仅有的一个朋友已经嫁到荷兰当王妃了,想来想去,一定是别人按错门铃。
俐落地起身,她准备用最简洁冷漠的字句打发掉误闯者。
拿起听筒,萤幕上出现一张被雨淋湿的脸,五官深刻俊美,似曾相识。
(喂?)
低沉醇厚的声音,似乎在哪儿听过。
没有回答,她深思地望著视讯中的黑白画面。
(请问是公孙聿小姐的家吗?)声音继续传出,这次带了点犹豫。
视讯萤幕前,一双黑眸因为忆起什么事而闪烁著复杂的光亮,握著听筒的手不自觉地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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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公孙聿家楼下的人正是狄米特里。
由於楼下的电钤只是一个普通的装置,上面附上电眼以方便住户观看来访者是谁,因此来访者本身是看不到所要拜访对象的脸孔,所以他才会显得有点不安。
对方依然没有回话,电铃装置传来干扰的沙沙声响,他拧起眉,狂风夹带的劲雨不断地打在他脸上,雨水顺著头发滑落脸颊,他伸出一只手,将头发统统往後拨,露出一张清晰突出的脸孔。
不会是没有人在家吧?但他明明听见话筒被拿起的声音啊!
狄米特里在公孙聿所任职的航空公司打听过,知道她这几天没有排班,奇怪的是除了地址之外,没有知道她的行踪;从她们的口中,他得知公孙聿是一个独来独往、不跟任何人过从甚密的神秘人物。
狂风瞬间卷来,巷子口低矮建筑上的铁片嘎嘎作响,不知哪儿的盆栽被吹落下来,发出砰然大响,狄米待里无暇分心注意自己的安危,眼睛和耳朵都专注在电眼上,恨不能透过这个电眼看清楚里头的一切。
不在吗?他乾脆弯下身,靠近电眼努力的瞧,虽然这举动很傻,但是想见到她的心情那么强烈,不做些傻事他觉得无法安静下来。
突然,喀的一声,他听见话筒被狠狠挂上的声音。
电眼前的黑眸先是愣了一下,接著眨了几下,深思了一会儿,突然绽出放明亮的光芒。
没错!他感动得握紧双拳,内心沸腾的热血使他完全感觉不到湿透的身体带来的寒意。
那挂断话筒的声音虽然听起来很不友善,但是却意味著刚刚在萤幕前观看他的人一定是公孙聿本人,不然不会在看到他之後一声不响地就挂上话筒。
尽管被拒绝,但是狄米特里却一点儿也不灰心,相反的,在他的心中升起了光芒万丈的太阳。
他伸手抹去眼睛里的水滴,将被打湿到贴在肌肤上的衬衫袖口卷起,站到雕花铁门前计算了一下。
这栋公寓总共只有五层,分左右两边,每层都只有两户人家,刚刚他按的是右手边的三楼,以此推算,那么公孙聿所住的就是在铁门的右手边了。
长腿带著因吃水而沉重的牛仔裤迅速移动,步上铁门前的小斜坡来到巷子处,抬眼向上仰望,三楼的阳台乾乾净净的,二楼则呈现出无人居住的荒凉景象,一楼则整个打空作为停车场。
真皮高筒鞋的一半已没入水中,刚刚还只有一公分左右深度的混浊流水,不知何时起已经上涨到脚踝处了,然而狄米特里还不知道台湾的台风夹带的豪大雨经常使得巷子和马路变成急流,淹没低矮的一楼住家是司空见惯的事,十月的秋台尤其可怕,瞬间雨量经常创历史新高。
他吸足气,抬头往上喊:「公孙聿小姐!请你开门接受我诚挚的道歉——」
声音被呼啸的风雨掩盖掉部分,不仅如此,因为要用力喊而张得大大的嘴还灌进不少雨水,有少数来不及吐出的雨水就这样顺著喉咙流入胃里。
这样的音量要让三楼的人听见恐怕有点困难!他困扰地搔搔头,不死心地又试了几次。
风力似乎有越来越强的趋势,公孙聿所住的公寓对面是沿山脚而建的低矮建筑,山上的竹林随狂猛的风势剧烈摇摆,大半都已弯折。
狄米特里的高大身影被狂风吹得不时缩起脖子,暴雨打在脸上出奇的疼痛,瞬间刮起的风速更是惊人,狄米特里决心把它当成考验,如果连这点风雨都受不了,又怎么能破冰赢得美人心呢?
轰隆一声,公寓左边的住家铁皮屋檐被风掀起一角。
呃,似乎越来越可怕了!他有些害怕的将视线移回到三楼阳台,朦胧不清的雨幕中,依稀可见阳台上仍然空荡荡的。
是不肯出来吗?还是没有听到?
他不气馁,再度放开嗓门大嚷:「公孙聿小姐!请你原谅我,请你——唔?」
脚边突然被什么重物撞了一下,他低头一看,一个偌大的盆栽正随波往下流去。
天啊!水什么时候已经淹到小腿的一半了?难怪他觉得两脚越来越沉重。
奇怪了,刚刚走进来时,他明明看见每隔一小段距离就有一个正方形的大排水沟盖,而且其中好几个甚至已经完全掀起以利排水,怎么那么良好的排水系统居然还无法消化掉这些水量吗?
这瞬间雨量到底有多大啊?他开始感到心里发毛,呆愣的左看看右看看,没有移动脚步。
就在他踌躇之间,一台洗衣机摇摇晃晃地朝他流了过来,他瞪大眼,在千钧一发间贴著墙壁避过那台洗衣机。
接著是一团捆在一起的油桶、几个叠在一起的大纸箱、一片铁片,还有一辆脚踏车……
水流越来越湍急,他的视线紧盯著三楼阳台,眼神坚定,丝毫没有放弃的打算。
「公孙聿小姐!我是真心的!请你相信我!让我见你一面……」
身後突然传来铁门打开的声音,两双眼睛从他左手边的门口朝他张望,一脸惊奇。
「嗨!抱歉打扰……」他咧开嘴,笑著点头,雕刻般的五官虽然狼狈,却无损於他原来的俊美。
有更多的门和窗户被打开,好几道不同的声音搭配著手势朝他大嚷大叫。
什么?他摇摇头,表示听不懂。
虽然临行前去恶补了一个月的中文,但那只限於基本的听和说,他没有料到这儿是台湾的眷村,不仅聚集来自各地的人,语言更是包罗万象。
好心的眷村主妇不顾风雨吹打地探出头来,分别用国、台、客和语音难辨的北方语对他示警,一手拼命指著巷口那隐没在山的转弯处,地势较高的地带。
狄米特里尽量贴紧墙壁,他努力睁大眼睛,集中听力,试图听看看她们在说什么,然而她们的音量虽然出奇的高亢,他却连一个字也听不懂。
黄色水流转成激流,发现到自己已经寸步难行的狄米特里,额头处终於冒出涔涔汗水。
第四章
纯白色的沙发里,蜷缩著一道黑色的身影,双眼紧闭,虽然抱著膝盖,却仍看得出手脚相当修长。
微枕在沙发背上的脸孔乍看之下给予人冷酷无情的印象,与下巴等齐的黑发束在脑後,清丽的五官显得刚强固执,似乎没有什么事能难倒她。
仔细一看,闭上的双眼睫毛却微微轻颤,说明了此刻她的内心是烦躁不安的。
该死!
闭上双眼是想让自己从视讯萤幕的震撼中冷静下来,没想到那个男人的轮廓却在视线陷入黑暗中益发清晰起来。
更该死的是,除了他的轮廓,她更想起许多拼命想遗忘的事,有力的手臂、热烫的体温、灼热的气息,还有那不知节制的进出……
当时被下了药,应该不记得这些事情的,奇怪的是她却对每一个细节了若指掌,甚至在午夜梦回时忆起更多,那些不时会跑进她脑海里的羞人片段,简直快要将她逼疯了。
尤其是同事们的耳语间接传入她耳中,更让她怒火直冒。
「你们有没有发觉最近公孙聿变了?」
「对啊,变得比较有女人味,不再像个冰块那样冷冰冰了。」
「会不会是有了男人?」
「我看八九不离十!再怎么冷酷的女人,一遇到男人啊,就变成绕指柔了。」
听到同事们的话,她差点当场气爆血管。
尽管死也不肯承认自己有任何改变,但是偶尔照镜子时,还是会发现自己眉宇间的冰冷似乎真的有融化的迹象,不再如以往那般吓人;意识到这一点的改变,她就更加憎恨那个带给她这种改变的男人。
留给她这些难以磨灭的回忆还不够,现在他本人竟敢登堂入室找到家里来,不怕她在盛怒之下将他拆成八块吗?
想到这里,她就有一种乾脆冲到楼下将他抓到眼前掐死的冲动。
外面风雨加剧,不知道那个家伙被风吹走了没有?
一阵嘈杂的声音穿过风雨间歇性地传来,令她皱眉。
这种台风天,那些妈妈们还有心思出来东家长西家短吗?
这些主妇的声音格外高亢,平常在三楼就听得一清二楚,没想到呼啸的风雨声中,她们的声音照样清晰可闻。
她好像听到她们在说要赶紧打电话通知消防队,那个阿兜仔快撑不住了……
阿兜仔?外国人?
她睁开眼,心头一惊,直奔阳台。
一打开落地窗,四散飞舞的雨水立刻泼洒过来,她的头脸马上就湿了。
两手搭在阳台上,她往下望去,差点没失声叫出来。
狄米特里两手伸开,一手扣住围墙墙壁边缘,另一手张开撑著壁面,山上来不及流到下水道的水汇集成滚滚黄流,已经淹至他的腰。
原来的巷子早已消失不见,变成一条急流。
山上收废五金的人家来不及把东西固定妥当,一件件物品顺流而下,有的家电用品体积庞大,几次都几乎撞到狄米特里,他贴著墙壁,避无可避,险象环生。
她在心里大声咒骂,那个笨蛋,看到水来了也不知道要赶快躲?
不知是谁从家里伸出一根晒衣用的伸缩竿企图递给他,却抵不住洪流的冲刷,那根伸缩竿最後也付诸流水。
「公孙聿小姐!」虽然在危险当头,狄米特里的眼睛却还能分神注意阳台,一见身著黑衣的她出现,高兴地大嚷。
笨蛋!
没有时间多想,她转身入内,从抽屉里拿出溯溪用的绳子,疾奔下楼。
一楼停车场已有几个人驻足围观,旁边一只邻居养的大黑狗因为来不及闪避而在原地打转鸣叫。
「公孙聿小姐,你终於肯见我了。」无视於自己凶险的处境,狄米特里的目光落在一身黑衣,肩背绳索,看来英姿飒飒的公孙聿身上。
没空理会他的呼唤,她迅速打好绳结,在空中甩动几圈,目光对准他。
「接好!」
绳索飞出去,准确地丢到他的位置上;他翻手抓住,手顺势滑入她事先打好的圈圈中,再反手抓住多绕几圈加强固定。
四周响起一片喝采声,两旁的目光在容貌出色的男女身上来回看著。
光靠她一个人的力量可能不够,为了他,她难得地主动靠近邻居。
「麻烦帮忙一下。」她将绳索圈在一个体型壮硕的男人腰上,自己伸出一手绕绳,开始出力拉。
柔软的绳索轻易化开水流的冲力,遇到废五金时则抬高绳索便可避过,几分钟之後,狄米特里总算上了斜坡来到公孙聿身边。
他很想给她一个用力的拥抱,却在她一个冷冷的眼神下不敢动作。
牛仔裤里塞满了泥巴,衬衫也湿透了,脸上被湿发覆盖,雨水沿著脸颊流入脖颈,尽管这样,他还是英俊得要命。
公孙聿将绳索重新整理好,棉质的黑衣和黑裤因为吃水而紧贴在身上,衬托出她一身凹凸有致的曲线。
他著迷地望著她,根本忘了自己前一秒钟还在死亡边缘挣扎。
收好绳索之後,公孙聿一句话也没有说,表情冷淡地转身上楼。
「我可以上去冲洗一下吗?」他对著步上楼梯的窈窕背影问。
她没有回答却也没有拒绝,狄米特里嘴唇微扯,决定死皮赖脸地跟上去。
回到三楼住所,公孙聿立刻步入房间,丢下浑身狼狈的狄米特里站在大厅入口,对他不闻不问,任由他身上的脏水不断滴落在白色的长方形地毯上。
狄米特里很快地浏览她的住所一眼,一房两厅,格局不大,色彩反映出女主人的绝对品味,全由黑自主导,专制得很。
房间里传来窸窣的声音,他猜想她正在擦乾身体换上乾净的衣裳,蓦地脑海里浮上不该有的画面……
雪白的身躯慢慢地躺在欧式大床上,曲线绝佳的腿缓缓收拢,被药物催情的脸泛著动人的红色,黑眸半眯,充满诱惑地望著伫立在床前的男子……
该死!他暗咒一声,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是为了她的心,而不是她的身体而来。
就在他调整呼吸心跳间,房门打开,一条毛茸茸的物体当头罩来,他的视线陷入一片黑暗中。
「浴室在里面。」简单冷淡的口吻。
他一把抓下浴巾,是纯白色的,上头还有一些湿润,表示她刚用过,他伸出手指,细细地感受残留在上头的体温和气味。
看也不看他一眼,公孙聿迳自沉入沙发中,身上仍是同样款式的棉质T恤和黑色紧身棉裤,只不过这套是乾爽的,与纯白色的沙发对照,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与冷艳。
强烈而鲜明的对比刺激著狄米特里的感官,他为公孙聿那种无法形容的冷淡之美深深著迷,站在原地看得出神。
小小的住所因为他的存在而令她显得窘迫。
从来不曾让男人如此接近她的生活中心,公孙聿的心里半是慌张半是忐忑,怕眼神泄露出自己的心事,她始终不敢与他的目光正面接触。
风雨快点结束吧!风雨一停,她就要这家伙立刻滚蛋。
「你不进去,是想出去吗?」见他不动,冷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但是……我这一身走进你的闺房,怕把你的房间弄脏了;我是想说看能不能让我在这里把裤子和衣服脱下——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就事论事!」天呀!她瞬间射过来的眼神真像冰刀一样森寒,这样一个让人胆怯的女人,他却为之迷恋不已,连他自己也感到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