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随着现实问题慢慢浮上抬面,一切都在逐渐变质当中。
好玩外向的孟凯,从小就不是块读书的料,高中肆业的学历找起工作来只能用‘四处碰壁’形容。粗活他不屑干,高薪又赚不起,一年十二个月他起码换了二十四个老板,没一份工作他做得久,每次他总有理;环境不好、同事不好、老板不好、待遇更烂,反正,不好的原因绝对与他本身无关。
孟凯的工作问题,最后成了一种恶性循环,像是他身上的毒瘤。
羽瑶的条件和孟凯也相差不远,不同的是她安分守己、脚踏实地。她在住家附近找了一份超商收银员的工作,月薪普通但是合理,一个收银小姐能有多少能耐?她心知肚明。这样的薪水她就很满足了。
她默默从事着这份枯燥的工作,直到被孟凯给搞砸为止。
他就像疯了一样,喝得烂醉闹上了人家超市,硬是要拖着羽瑶走,离开前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老板给狠狠臭骂一顿,骂他凭什么叫羽瑶加班,骂他吸血鬼、守财奴,羽瑶在哭泣中不住听见孟凯尖锐的谩骂声——这是爆发孟凯涉入赌博的第一个夜晚。酗酒只为输钱心情欠佳,连羽瑶下班时间都等不了而大闹超市,更是为一张几乎逼得他走头无路的借据,他又慌又怕,除了羽瑶他没人可商量。
“十——十万!”怀胎之初的羽瑶原已体弱,现在再加上这突如其来的恶耗,她差点晕厥。
“我连一万都没有,怎么拿得出十万?天啊——”她泪流满面。“孟凯,你为什么这样糊涂?我们的经济已是岌岌可危,必须省吃俭用才能勉强度日,这你是清楚的,为什么还要——为什么呀?”
“我知道我错了。对不起,羽瑶,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了,我发誓!”孟凯扑倒在她面前,紧紧抱住她激动的叫。“仓管这份工作实在是太无聊了,几个同事成天凑在一起打屁闲扯,再不然就玩玩十三点——羽瑶,一开始我真的只是玩玩而已!没想到欠帐越积越多,我把今天领的薪水全给他们了,可是还差十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什么——你把这个月的薪水全——”羽瑶几乎摇摇欲坠。
千寒好不容易才替孟凯找来一份工作,羽瑶正为这个月可多了一笔收入欣喜之余,孟凯却说薪水已经没了,一块钱都不剩——“对不起!羽瑶,我下次不敢了。你别这样,你有孕在身,哭多了不好——对不起,对不起,我太对不起你了。”孟凯见她一脸的憔悴,仿佛万念俱灰,他心里难过极了。
他很爱羽瑶。虽然他总是粗枝大叶、不懂得体贴,但他是真爱羽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爱她,却又一天到晚惹她伤心;爱她,却让她单薄削瘦的肩上扛起一家家计。
孟凯也不想自己这么无能啊!他没想到不过是混口饭吃,竟有这么难,他就是没办法好好保住一份工作来为羽瑶减轻负担。
这下别说保不保的住了,还反过来倒欠一屁股债。
“现在说对不起都太迟了,欠人家的钱还是得还,不还能了事吗?”羽瑶啜泣着,有气无力的说。
“当然不行!他们限我三天内还钱,不然要给我好看。”这就是他急着找回羽瑶的原因。
“好看?他们想把你怎样?欠钱还钱,一次还不清就分期摊还,我们又不是不还呀!”她不安的握住他的手。“孟凯,你去好好的跟他们谈,说我们有困难,没办法一口气拿出十万块,让我们按月还钱好不好?”
她担心孟凯会出事,这比欠债一百万更可怕。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认为孟凯没出息,她还是当他像个宝一样,视他如命。
她知道自己是个傻女人,一直都知道。
“羽瑶,你太天真了。他们又不做慈善事业,哪管你什么困不困难?没有用的,除非还钱。”
“问题是我们拿不出来呀!”
“我们是拿不出来,可是千寒他一定拿得出来。”孟凯终于说了重点。
羽瑶一怔。“你一开始就想到了千寒,是不是?我们麻烦他的地方还嫌少吗?现在又要去找他伸手借钱,怎么好意思啊!”
“已经不是好不好意思的时候了,我需要这笔钱,而且我相信这数目对千寒来说不成问题。”
“有钱也是人家的事啊!他可以不借——”
“他会借的!只要是你开口,他就一定会借。”孟凯急切的打断她。
羽瑶呆了。“我以为你只是在跟我商量——原来你是要我去找千寒借钱。”
“你出面他一定会答应的。至于我,借不借得到是一回事,逃不过他一顿骂才是真的,千寒已对我发了好几次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
孟凯半年前再度失业,借找工作之名整日在外头和一群狐群狗党瞎混,回家还得向为了多赚点钱,每天下班兼帮老板娘带孩子的羽瑶讨钱。
只要在羽瑶能力范围,她总是二话不说就给了他,真正起了反弹的人却是千寒。
“你是不是男人?你难道都不觉得惭愧吗?你不但不赚钱回来给你老婆,反而还得寸进尺跟你老婆伸手。要不是看在羽瑶这么辛苦和你未出世的孩子份上,我真懒得理你!”
这是替孟凯介绍了N次工作终于抓狂的千寒,气急败坏的揪住孟凯衣领痛斥一番。
“你给我听清楚,明天早上八点就去这个地址上班。你要是再给我做两天人又跑了,我一定揍得你满地找牙!”
孟凯果真乖乖上班了一个月。只是没人想到以前上班总是痛苦得要死,如今却一反常态的每天高高兴兴出门,原因竟是和同事们利用上班时间私下聚赌。
这事让千寒知道的话,孟凯大概不只满地找牙这么好过关了。
可是除了千寒,他也没人能借钱,所以,他一下就想到羽瑶这张护身符;有她出马,等于成功在望。
“我——我不知怎么开口,我——我不敢——”羽瑶畏缩的喃喃自语。
“将来再还他不就得了?有什么不敢?羽瑶,你无论如何都要帮帮我,仅此一次,我保证。”
“可是我——我怕——”
“你怎么这也不敢、那也害怕?千寒又不会吃人,他是对我才横眉竖眼,但他对你很好呀!他那么喜欢你,不会凶你的——”
孟凯猛地闭嘴,羽瑶已变了脸。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谁喜欢谁?你说清楚。”
孟凯撇撇嘴,心里嘀咕:只有你自己看不出来而已。
他怕羽瑶不高兴,迅速转移话题。“你到底帮不帮我?我现在全靠你了。”
他将羽瑶拥进怀里,撒娇这一套对心软的她特别管用,孟凯就是冲着她这弱点把她吃得死死的。
最后债务当然是解决了,孟凯也无可避免的被千寒训了一顿,两人还差点一言不合而打了起来。
不过这场架是打定了。当时没打成的份,留待数月后孟凯又一脸悔悟的拿了张三十万借据回家,活活吓昏的羽瑶险些流产,千寒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的挥出拳头——这就是风波在PUB遇到全身挂彩的千寒,稍早之前所发生的事。
吃完面的孟凯,满足的伸伸懒腰。羽瑶在里头晒衣服,他坐在客厅无聊的很,不如去外面透透气吧!
他今天心情好,好的不得了呢!
俗话说‘风水轮流转’,背了这么久,也该换他旺了吧!整整两天两夜,他简直是卯起来的赢,好像财神爷就坐他旁边似的,眼看着钞票一张张进袋,只差没笑得他眼歪嘴斜,自摸的滋味说有多爽就有多爽,痛快啊!
现在他不玩纸牌了,那种小儿科没什么意思;跟着朋友走一趟职业麻雀馆,他才知道这儿才是他大展拳脚的好地方。
一手探进鼓鼓的裤袋,他得意洋洋的迳自笑个不停:嘿,我何孟凯就快发了,黎千寒,你走着瞧!
正当他像个白痴傻笑着,房东太太由他门前走过。
哼,这个死肥婆!不过欠她几个月的房租就在那边呼天抢地,也不看看自己这是什么鬼地方,矮屋残砖,屋龄恐怕都比他这房客年纪还老的烂房子,还一副不知多了不起的模样!
他大摇大摆的走过去,轻浮的口吻:“喂,陈太太,又来催房租啊!我就一次付你半年,半年没到期以前你最好少经过我家门口,我好怕你哟!我作梦都梦到你来讨房租哩!”
陈太太扯了嗓门就叫:“你这死小子,上次你把我赶出来的帐我还没跟你算,你倒是自己来找骂!要不是看你老婆大肚子,我早就请你们走路了。”
“不是我在说,你这房子除了我大概也没人肯租了,我劝你省省吧!”他恶劣的嘲讽,一面挑出一叠钞票。
“你这个乌鸦嘴——咦,你干嘛?”
“给你房租啊!一次收这么多乐傻啦?”他拿着钞票在她面前摇晃。
“你们夫妻俩怎么了?拿不出来就要我催得嗓子都哑了,要拿又两个一起拿;当然啦!你想先预付一年我也不反对就是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两个一起?”
“你老婆刚才已经付给我半年的房租了。你不知道吗?”
孟凯呆怔住了。羽瑶哪来那么多钱?丢了工作以后,羽瑶挺个肚子根本找不到工作,经过这段日子坐吃山空,连一个月的房租都付不出来了,更别提一次预缴半年。
一个想法飞快闪过脑海,所有的好心情顿时消失了。
他冲回屋里,正在晒衣服的羽瑶见着他那怒不可遏的模样,吓了一跳。
“你怎么有钱付房租?还一次付了半年,真行啊!”他咬牙切齿的讽刺。
“我——”
“又是黎千寒对不对?说什么在路上遇到,全都是屁!你专程跑去找他求救,向他借钱才是真的!”他大声咆哮,一根手指几乎点到她鼻尖。“是谁准你这么做的?我说过房租的事我会想办法,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就是看准我不行,是不是?是不是?”
羽瑶无助的抓着一团衣服,极力摇头:“不是这样的,你先听我解释——”
“你还有解释!我说过我何孟凯绝不再用黎千寒一分一毫,你聋啦!还是耳朵有毛病听不见?要不要我现在再强调一遍!”他突然出手捉住她臂膀,使劲摇晃。“我不用靠他施舍,也不必他替我养老婆,听见没?”
羽瑶在他的摇晃中流下眼泪。“孟凯,你说话要凭良心。千寒哪一次帮我们不是义不容辞、尽心尽力的?我们感激他都来不及了,你还——”
“你当然感激他。他就像神一样,每次在你走投无路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他;我说房租的事我会解决你当笑话,我甚至不及黎千寒所带给你的安全感来的实际,你宁可信他也不信我。你说,我在你心目中到底是什么?比一个屁还不如!”
“不是我自己去找他的。好几个月了,我们两人都没收入来源,这情形千寒一清二楚,他想也知道我们已经撑不下去了。所以他才借故约我见面,其实是要拿点钱让我应应急。”羽瑶泪如雨下,嗓子都哭哑了:“自从上次你和千寒打了一架,把什么狠话都说尽了。千寒不想你为赌气而误了正事,这才瞒着你私下帮我们渡过难关。千寒都能不计前嫌,你为什么还要跟自己过不去?”
“是他跟我过不去才是!”他大吼。“好听是说替我介绍工作,结果呢?不是做工头累得半死,就是那种闷死人的闲差,每天像白痴一样任人指东喊西的。他哪一次替我介绍过像样的工作?他根本是故意糟蹋我。是呀!他高贵就能穿得人模人样、坐办公室吹冷气,我命贱就活该看人脸色!”
“孟凯,你公平点。他并没这义务为我们做任何一件事,他甚至可以不管我们死活。”听他这番话,真教她伤心透了。
孟凯自己条件有限,岂能怪千寒不力?人家已经仁至义尽了,孟凯还想怎样?是不是要介绍他去当大老板他才满意?
“哼,有你在他怎会不管我们死活?就算他不为我、也会为你设想。”
“你又想说什么!”她忍不住哭喊出声。为什么孟凯总要恶言伤人?
“黎千寒那小子喜欢你,别说你一点点都感觉不出来,我只是不想当面拆穿他而已。”孟凯终于忍不住说了。“他舍不得你吃苦,才会这么慷慨,要不你以为他真有那么大方,前后加起来几十万,换做一般人早追讨过八百次了,谁还会像他不吭不响的?”
“你不要冤枉人!千寒是念在你和他兄弟一场,不愿为难我们,你不该扭曲他的好意。”
“好意?是别有用心吧!”他冷笑。“好人好事他全做尽了,我这样样差他一大截的废物,相形之下更加一无是处。他现在就等你哪天觉悟转而投靠他,美人在即,他也不算白忙一场。”
话才说完,一个耳光迎面飞来,羽瑶已气得发抖。
“你当我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何孟凯,这些年来我是怎么对你的,你不知道吗?你居然可以这样信口侮辱我,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你——”
一动气,羽瑶觉得头昏眼花,全身发软。
孟凯见状大惊,赶忙搀扶着她:“羽瑶,你怎么了?我——我该死!我嘴坏!你晓得我这个人有口无心,你千万别当真;我发誓,我绝对没有侮辱你的意思。”
不到三秒钟,他像换了个人似的。之前的暴躁苛薄尽收,现在又虚心猛赔不是了。
“孟凯,我心里只有你,你要相信我。不可否认,千寒是个很能让女人动心的好男人,但那个女人不是我。当年随你出走,我便认定你一辈子,再苦、再穷我也会撑下去,我绝不放弃你。”
羽瑶平静了些,虚弱的栖息在他怀里。她深知孟凯的脾气,他本性不坏,就是冲动了些,她气过就算了,不会真和他计较。
“羽瑶——”孟凯真想狠狠槌自己几拳。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她?她是如此的教人心疼啊!这样一个妻子,夫复何求?他竟不知珍惜。
“我们会捱过去的。孟凯,我知道你一定做得到,你会有出息的;现在的不顺利只是过渡时期,我对你有信心,我们不会一直处于这样的环境,你也不能放弃自己,知道吗?”
“我绝对不再让你吃苦了。我要保护你、还有我们未出世的孩子,我要你们母子俩过最好的生活,永远脱离贫穷。”
是的,贫穷;永永远远的脱离。孟凯内心呐喊:我一定要赚到很多钱,很多、很多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