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眉毛顾眼前。高祥的双亲管不了那么多了,厚着一张老脸皮到丰家来找丰郁,他们知道丰郁趁休假回来探视丰老爷。
这是仅存的一丝希望了。
一年了,他们有整整一年的时间,不曾看到自己的儿子。
当年那场车祸毁了高祥的半张脸,使他原本的俊容变成一张半兽半人的骇人面孔,下半身也瘫痪了。
两老的心无异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可是高祥却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从那时候起,他把自己置身在黑暗中,不见任何人,包括生养他的父母和最疼爱他的爷爷,身边仅留保罗一人。
丰郁在阿枝的通报后,沉思一下,便决定在前厅见他们。
原本以为今生不会再和高家有所牵连,在欧洲的那段日子是生命中最平静的时刻,青天、高山、白云、教堂……每日的生活虽然平淡无奇,但她甘之如饴,努力学习生活的一切技能。
她最爱听圣歌,当悠扬的乐声和圣歌响起,总让她的心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和祥和。
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她,有某种力量在驱策她,那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于是她决定听从上帝的安排。
是的!她一心希望成为上帝的新娘。
因此她回来了,回来祈求爷爷的谅解,希望得到他的首肯,没想到回国才第二天,就见到高家人。
“高伯伯、高伯母,请坐。”她亲自倒了两杯茶给他们。
丰郁的以礼相待,教高氏夫妇惭愧不已,当初都怪他们心太急、口太直,不给人留情面,伤人的话一句句的说,以至于他们现在得拉下老脸来求丰郁。
这个女孩,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高贵无比的气质,一举手一投足都教人转不开眼。
在她身边还萦绕着一股温柔善良的气息,眼里闪烁着高贵圣洁的光芒,令人忍不住会想靠近她。
错把美玉当石头,他们错得太离谱了。
高母从皮包内拿出一张支票放在桌上,“这是两佰万,请你收下。”
丰郁不解的看着他们,“很抱歉,我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并没有侮辱你的意思,只是……我希望能请你去看看高祥。”她的儿子,她的希望。
“高祥!”
丰郁着实吃了一惊,他似乎是另一个星球的人了。他的名字、他的一切,似乎已经好遥远、好遥远。
“这两佰万,想必你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可是……我真的是无法可想了。”高母的眼泪说掉就掉,毫无预警。
丰郁拿出手帕递给高母。
高父拍拍高母的肩膀,怜惜之情溢于言表。
“丰郁,你高伯伯老了,就这么一个儿子,但是高氏企业上上下下有这么多的员工,一个错误的决定,就会丧失上亿的资产,更可怕的是高氏如果倒了,会有多少家庭因此失去温饱。”高父动之以情,诉之以情。“小郁,你向来就是一个贴心温柔的孩子,别拒绝我们的要求好吗?你高爷爷年纪大了,还有多少日子可活呢?”
殷殷切切的声音,充分说明了高氏夫妇的无力感和悲哀。
“我再不久便要回欧洲了,我……恐怕无能为力,但我会诚心祈祷,上帝会保佑高大哥的。”
她柔柔的声音和脸上散发出的圣洁光芒没有一丝虚假。她真的相信,主会听到她的祈求,并且做出最好的安排。
高母听到此,泪如雨下,“丰郁,就当是我求你好吗?你去看看他,去见他一面,若不是没有办法,我和你高伯父怎会来找你呢?”
高父也叹道:“当初,我们是太过分了点,不分青红皂白的迁怒于你,可是孩子,那是因为我们爱子心切啊。”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千万别这么说,我并没有那样想,你们会有那种反应是很正常的,换作是任何人也都会如此的。”
她将心比心的站在他们的立场设想。
“既然你不怪我们,为何不去看阿祥呢?”
“他不会想见到我的,我一出现,可能会造成他更大的反弹。”她淡淡的语气中,有说不出的落寞。
“不会的,不会的,孩子,他若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
如果说有谁能救高祥离开黑暗的,除了丰郁外再也没人可以做得到,高父高母如是想。
高祥会高兴,真的吗?
她轻碰着自己的脸蛋,她有一张和王美娜如出一辙的脸孔,她要冒这个险吗?
“你还记得吗?高祥在动完手术后,尚未脱离险境,但你一出现,他就恢复了意识。”
她想起来了,在他恢复意识之后,她便离开台湾直奔欧洲,展开她实习修女的生活。
他们的话或许有些夸张,不过他们的确打动了她。
“我会去看他的。”她说,做下了保证。
高氏两老听到丰郁点头答应,目光在空中交会了一个内疚的眼神。
第7章(1)
花莲!
做梦也没想到他甘心屈居于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车子开了好长一段路,接下来的路得靠步行。走上这条根本不算路的蜿蜒小径,两旁的杂草几乎有两尺高,简直教人昏了头,若没有人带可能会迷路。
经过小径后,一大片的石子路立时呈现在眼前,前方有一栋两层楼高的屋宇,越向前走越让人有种莫名的害怕。
房子的外形破败不堪,蔓草就地而生,然而她还是注意到这里有隐藏式的监视摄影机。
就算如此,这里还说得上是山明水秀,房子依山傍海,地势得天独厚,即使落魄也落魄得漂亮,标准的高家作风。
在高父的安排下,高家的总管带她来到这里,她向保罗点头打招呼,保罗伸手挡住她的路,保罗是个哑巴,只能打着手势告诉他们,没有高少爷的吩咐她不能进来。
“保罗,丰郁小姐是高先生请来的。”
保罗仍是摇头,挥手要他们离开,他只听命于高祥,高祥没有交代,他不会擅作主张。
保罗的忠心耿耿众所皆知,她敬佩他的为人,不想为难保罗,但她允诺的事还是要做。
“保罗,既然高少爷没有吩咐,我们是该打道回府的,可是天色已暗,路况不熟又难走,能否让我和总管在这儿住一宿?”
她的话句句属实,心里已然有所打算。保罗面色有些犹豫,考虑了一会儿,才勉为其难的点点头。
丰郁在胸前划个十字架,阿门!成功的踏出第一步。
这栋长方形的屋宇很冷清、很灰暗,也很空洞,手扶梯上还留有一层灰尘,沿着手扶梯直上二楼,二楼走廊的两侧是一间又一间的房间。
每个房间的房门都紧闭着,是代表高祥目前的心境吗?不再开启,也拒绝有人进入。
他在哪个房间?哪个门后才有他呢?
保罗将她安置在一间蓝条白纹的房间,久未有人居的套房有一股霉味,最引她注目的莫过于房间里一大片的落地窗正面向大海,景致不错。
窗外的世界也是凌乱的,没有好好整理过,反倒形成一股天然的野性美,好几棵林投树长至三尺以上,再过去便是悬崖了。
火红的太阳正要西下,像是掉落在海面上,染红了大海。
好美!
仿若是呼应她心中所想的,天边夕阳炫烂的教人转不开眼,橙红色的海面围着半圆的火球,由小而大的波纹层层形成。
夕阳的余晖照亮房间,她不再贪恋眼前美景,动手拉下防尘布,一件件崭新的家具呈现在她眼前,仿十八、九世纪的家具古典而雅致。
不久,远处传来隐约的雷声,轰轰作响,她脸色倏地刷白,她最怕打雷。
丰郁在吃完晚餐后便回到房间,屋外树影幢幢,此时已没有初次见到时的美感,看来恐怖极了。
她把自己蜷缩在床上,整个夜里,耳畔净是海风呼啸声、轰轰的打雷声、大雨打落在窗户的声音,好像狂风暴雨要冲破窗户扑向她。
突然电停了,屋里一片漆黑,一道闪电划破黑夜,瞬间照亮房间后又恢复黑暗,这种情景教她跌入时空河流中——
过去的记忆再次冲破防卫,童年时代是恐怖、混乱又支离破碎的。
饥饿、寒冷、贫穷,耳里充斥着各种怒骂声和男女苟合的叫声,还有加诸在她身上的毒打。
她怕……好可怕,夜里似有无数个鬼魅向她伸出魔掌,只能跌跌撞撞的跑出房间。
高祥,高祥……你在哪、你在哪……
一手扶着墙壁,一手紧抓胸前襟口,心脏急速的像快跳出口似的。
总管突然窜出来,没注意到她发白的脸色和冰冷的手脚,难掩心中兴奋的急道。
“丰郁小姐,太好了,适逢一场大雷雨,我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可以延长,你快去找少爷,我会绊住保罗的。”说完话,人便消失在黑暗中。
高祥,高……又一次巨大的雷响,她害怕的蹲下身捂住耳朵,吞下到口的恐惧尖叫声。
她试着打开房间的门,但每间房门几乎都是锁着的。她暗暗祈求着上帝,为她留下一扇门,让她见到高祥。
终于,上帝听到她诚心的声音,转动门把,没锁!是这里吗?可才进入房间,一只抱枕便迎面向她砸来,她闪避不及的被打个正着。
黑暗房间内传出一声低哑的男声。
“滚!”
他知道来人不是保罗,也知道有人进来,卧病多日,他早练就听足音辨人的能力。保罗向来是大步走没有迟疑,除了三餐外也不会在他没有叫唤的情形下出现。
而来人脚步细小,带着迟疑和不安,门开的一刹那,他仿佛闻到一股淡淡的清松叶香……不,他不敢妄想。
她认得这个男音,是高祥,她见到他了。
压下兴奋的心情,定下心神,眼睛虽在黑暗中不能视物,但凭着刚刚发声的方向,鼓起勇气向他走近。
他坐在床上,背后靠着枕头,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不听他的话。
“高祥。”
她柔柔的声音令他陡然一颤,本来靠着枕头的背蓦然挺直,抬起头来,深邃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
“你来做什么?你怎么在这?”
真是她,如春风般能抚慰人心的嗓音勾起对她的记忆,经过了一年,她来做什么?待在病床上,他曾幻想过她会带着笑容出现在他眼前。可是,没有,一次也没有!在他以为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生命中时,她竟穿着一袭白色棉质睡衣来到他跟前。
冰冷的声音足以教人心生胆颤,但不及打雷声带给她的恐惧,她吓得快步跑近高祥,压下到口的尖叫声,身体忍不住发抖。
“我来看你。”她闻到食物的味道,他没吃吗?都半夜了。
“哈!”他嘲讽干笑:“来看我,一年前你怎么不来看?”佯装恍悟的拍了额际一下,“啊!我忘了你是圣母玛莉亚,必须普渡众生。”
他的话中有太多她不懂的东西,多了刻薄少了厚道,她疑惑地看着高祥,双手环抱在胸前。夜里好冷,寒意从脚底传上来,她忍不住打着哆嗦。
“高祥,我不是……我没有其他的意思,你好吗?我知道我嘴笨,我……该怎么说呢?”她向来甚少主动开口,对她而言,所谓的谈话,一直都是别人问,她来答。
又一次闪电和打雷,白光照亮了整个房间,他看见她了,而她也看见了……
天!是老天爷的恶作剧吗?
高祥那张媲美阿波罗的阳刚俊容竟被毁了一半,扭曲的半张脸孔看来邪恶又骇人,她瞪着他残缺的容颜默然不语,他直觉地把头撇至另一边。
“好了,你看到了,可以滚了。”他薄唇抿成一直线。
她的柔美五官比以前更为清丽逼人,那双教他梦回千寻的黑瞳仍如过去,清澈无邪中多了几分高贵与圣洁。
“对……对不起,我知道你讨厌我,我还不请自来,实在很不懂礼貌……”
啪!自备电来了,外面依旧是风雨交加,高祥留下一盏昏黄的灯光。
“你确实是不请自来,所以滚远点,天气好了就立刻走。”他冷然说道,话里没有一丝温度。
丰郁因他的变化而感到心在淌血,她是记得他的,幽默、风趣、爱笑、体贴……如今这些都不复存在了。
又一巨大轰轰作响的雷声,她吓得跌坐在地,整个人紧缩成一团,娇小的身体不断地发抖。
高祥因她的举止吃了一惊,“丰郁?”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她眼中出现迷惘又恐惧的神情,喃喃地道:“不要把我关进衣柜里,我会乖、会听话……”
什么衣柜,是他听错罢了吧!但细小的啜泣声直逼入他耳里,他暗咒一声,一把将她拉上床,抱住她发抖的身体。
她浑身冰冷,嘴唇发白,脸蛋上兀自挂着两行清泪,楚楚可怜模样惹人怜爱,他不自禁地便要往她唇上印去,忽然想起王美娜的话而停住。
吻了我,就是跟恶魔订下契约……
不!他不能这么对她,嘴唇改而含住她的耳贝,双手搓揉着她的小手,想要让她温暖,把失去的体温找回来。
“高祥……”她有点回过神来,豆大泪珠滚下脸颊。
他粗鲁的按下她的头靠在他怀里,忍住拭去她泪水的冲动。他已经失去碰她的资格,她是一朵需要人好好呵护的兰花,而他不是那个护花使者。
外头风雨依旧不断,而里面也同样雨势滂沱,她无声的掩面哭泣,眼泪流出她眼眶,流进他心坎。
“睡吧!今夜我放过你,但下次就不会再这么幸运了,懂吗?”他半真半假的话带着严肃。
下一次,或者过了这一晚,他不能保证自己还有当君子的一天。
盖棉被纯聊天,真亏他做得出来,他无奈地摇头苦笑。
***
她闻到食物的香味而逐渐苏醒过来,感觉身体暖烘烘的,睁开眼睛,一张放大的男性脸孔就在她眼前。
“啊!”她惊呼一声,身子往后退。
高祥!?她……想起来了,昨夜的记忆陆陆续续地回笼。
他眯了眯眼,摆出傲慢的神态,“哼!怎么?觉得可怕,我看了一年,早习惯了,可能没你来得震惊。”
她坐直身体,连连摇手否认。
“不,不是,你别想歪了,我……因为我从来没想过会和你共枕,更别说一大早起来就看到你……”她越说越小声,窘赧地低下头,不知该看哪好。
高祥好笑的支起她的下巴,盯着她满布红霞的小脸,“你脸红了,没看过男人的身体吗?”
她点头,结结巴巴地道:“你可不可以穿上衣服,我们这样好奇怪。”看见椅子上有一件衣服,下床拿来递给他。
他接过衣服慢慢套上,沉淀了昨晚再见到她的紊乱思绪,一些没想过的问题,此时全涌上了心头。
她是修女了吗!?她回来做什么!?她为什么要来看他!?
还没理出一个头绪,就听见她的肚子大唱空城计,咕噜噜地叫。
“吃!”
几乎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她为他倒了咖啡,盛好培根、火腿、蛋,放进他的盘子,等他开始用餐后她才动手吃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