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莲将身体伸直,以脚尖勾剑,移来移去却总差个些许距离。
“等我,一定要等我。”她急的泪花直落,语不成声。
“别费力了,即使你现在救起我,我也无法再活下去。”
“不会的,我们马上找大夫诊治,一定能医好你身上的毒。”现在她最怕的,就是 他放弃求生的意志。
“听我说,我对不起你,不应该--”
“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怀疑你,不应该听阎刹的挑拨。”她快速的打断邵丹清的道 歉。“我笨的认不清事实的真相,我是你的妻子,应该彻底的相信你的为人……我怎么 那么痴呆?”
邵大哥为了救她,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而她口口声声说爱他,听到别人刻意的挑 拨,就一头栽进去,就算忏悔几千次,还是弥补不了对邵丹清的亏欠。
山谷中顿时寂静,没有任何回音。
“邵大哥?”姿莲屏住气息。
“好好活著,找一个能给你幸福的人。”
“你不能抛下我,我已经有你的孩子了。”恐惧倏地占住贺姿莲全身。
听他的语气好像在交代遗言。
“能听到你不后悔的话,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树枝啪啪断裂的声音传进姿莲耳内,接著巨大的碎裂声犹如敲响死亡的钟声,邵丹 清从此没有回应。
姿莲悲戚的叫喊回荡在山谷中,久久不绝……
*****
下雪了。
洁净的雪片如鹅毛从天空飘落,覆盖整片大地,妆点出银白的世界。
轻盈的脚步转过九曲回廊,经过一座花架秋千,踏上整座由百年桧木制成的木桥。
桥边连接一座小平台,平台的四周皆以防风厚布掩盖,让旁人瞧不出里头,而台内 的人可以透过布幕,净收烟雪飞雾的景致。
美丽干练的贺夫人拨开重重帘幕,眼望素白娉婷的纤弱女儿。
“莲儿,纪伯父来探望你了,”好似怕吓坏了姿莲,贺夫人轻声细语。
姿莲背对来人,望著结冰的湖面,不言不语。
贺夫人轻叹一声,使个眼色,退下守在小姐身边的婢女们。
好好劝她。贺夫人以嘴型请求纪老爷,眼底满是恳求。
纪老爷点点头,答应下来。
等到所有人都撤离后,他才走到姿莲身边,也跟著远眺美景。
“我一直把丹清当成自己的孩子。”他不胜感叹。
没有焦距的眼神逐渐凝聚,姿莲慢慢偏过头望著身旁的人。
“纪伯伯。”她好像这才发觉有人在她身边。
纪老爷摸摸姿莲的头,慈爱的模样像对待自己的孩子。
“我知道你心里很苦,哭出来也许会好一点。”
从姿莲回家后,就像三魂丢了七魄,少言少语,连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的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骗我。”贺姿莲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话。
“丹清?”
姿莲点点头。
“他也是有说不出来的苦衷。”拍拍她的肩安慰道。
其实他早在带回邵丹清的时候,就知道丹清是阎刹的儿子,一开始他是测试丹清到 底有什么用意,可是到后来他是真心疼爱著这个寡言的孩子。
“无论谁有那种父亲、那种往事,都会让人无法启齿。”
“这些年来他一直以自己的方式,证明他是一个真正的好孩子。”
“不是。”她摇头。
“你还是不肯原谅他?那……”纪老爷摸不清她的思绪。
“他骗我已经怀了他的骨肉,他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世上。他好坏、好坏…… ”想起此,姿莲又红了眼眶。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到最后还只挂念她的将来,一点也不怪她对他的怀疑。
纪老爷呆住,他没想到丹清和姿莲已走到这个地步了。
那往后姿莲该怎么办?失去清白的媳妇会被夫家一辈子踩在地,即使有庞大的嫁妆 也难做人!
“姿莲,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她重新面对平整的雪湖,雪花不停的飘落,偶有一两片停驻在纤弱的肩也不拨开。
平静的幽瞳让纪老爷心生不祥之感,姿莲该不会想殉情吧?
这个念头让他吓出一身冷汗,而他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劝阻。
“你想开一点,人世无常,若能活著就是老天爷对你的恩惠,千万不要一时糊涂, 断送以后的美好人生,想想疼爱你的父母亲,他们辛苦养育你十八个年头,到头来还要 白发人送黑发人……”
纪老爷唠唠叨叨地说得口干舌燥,姿莲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姿莲?”他轻轻推著她的肩头。
看她的神情不知心神漫游到何处了。
“纪伯伯。”她回过神来。
纪老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刚才的一番话一定没有半句进入她的耳内,难怪贺家夫 妇会急著请他过来劝她。
“姿莲,等倾宇回来,你就做纪家的媳妇好吗?我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
唯今之计只有让姿莲嫁入纪府,才不会让其他人说闲话,而且倾宇也会代替丹清好 好照顾他的未亡人。
姿莲静静的摇头,回绝他的好意。
“你想清楚,别死心眼,这关系到你往后的生活,固执不得。”
姿莲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女娃儿,也是他一心认定的媳妇,他看不得姿莲受到委屈。
“你如果担心倾宇,我会说服他,这臭小子如果不听我的话,我就一棒打断他的狗 腿。”
“纪伯伯,我会嫁人,可是不是嫁给倾宇。”她认真的说道。
“那你有其他的对象吗?”
姿莲肯定的点头。“我这辈子要嫁的对象只有一个人。”
“谁?”纪老爷几乎已经知道姿莲要说的人是谁,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询问。
“邵丹清。”
第十章
“冥婚!”贺老爷子犹如一头暴怒的态,狂吼声震动整座宅院。
“我不答应,要我让疼了十八年的女儿守活寡,作梦!”
他来来回回踱著脚步,力道足以踩破铺在大厅上的地毯。
“可是莲儿非常坚持--”锁紧那双忧愁的眉,自从女儿离家到现在,她还未曾展 开过笑。“她说如果咱们不答应,她就一辈子不嫁。”
“你白痴吗?”重重鼻息喷向她,“让她嫁给邵丹清,跟不嫁有何两样?”
贺夫人也不跟他计较,反正他的熊样她也看习惯了。
“丹清!”
不知道是谁打破沉静,厅中的其余三人同时围过来,贺夫人顺手把碍眼的老爷推开 ,像清除障碍物一样。
“你没死!”贺夫人惊喜交集。
太好了,莲儿不必守活寡了。
“真的是丹清,老爷,真的是丹清回来了。”温柔的纪夫人含著眼泪,两手忙碌的 在英挺俊伟的邵丹清身上确认。
“没错、没错,的确是丹清。”纪老爷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捻须点头,眼中有著 不可错认的欣喜。
“来、来、来,你身中剧毒又跌落山谷中,我们每一个人都以为你的尸体已经被狼 叨走,没想到你还好端端的活著。你是如何死里逃生的?从头到尾详细说清楚。”
贺夫人将他拉到椅子上坐好,三个人同时站在邵丹清的面前,热切的老脸直望著他 。
“贺夫人--”
邵丹清正要开口解释,却被贺夫人挥手制止。
“还叫什么夫人不夫人的,要改口叫岳母了。”风韵不减当年的她笑意盈盈,只要 女儿好,她什么都好,更何况她也很中意邵丹清的人品。
“如今你回来,莲儿便不用愁了。”纪老爷也十分同意这门亲事。
邵丹清就像他的儿子,所以两家的亲事依旧能完成,只是对像有所变动,不过没差 别,姿莲这个准媳妇也没跑掉。
“搞什么鬼,我还没答应让姿莲嫁给他,你就要他叫你岳母!”凭空一声雷,贺老 爷粗手粗脚插进人群中,却被夫人挡住。
“你这只熊想做什么!”
碰坏了她好不容易才盼回的女婿,她可要找他算帐。
“你滚开,婆娘!”贺老爷提起邵丹清的领子,冒火的大眼充满怒气:眼对眼、鼻 对鼻,他从齿缝挤出话来:“臭小子,敢先睡了我女儿,尝尝我的拳头。”
贺老爷快速挥出了一记右勾拳,场面立刻失控,大厅中惊叫连连。
*****
“邵大哥,你来接我了吗?”
苍白的小脸配上全身素白,娇弱的身影犹如在雪地绽放的小花,那么柔弱。
姿莲轻轻吐出这一句话,嘴角绽开了一抹幸福的笑靥,可惜眼角流出的泪水破坏了 笑容的完美,平添些许哀戚。
她就站在平台上,一股灼热的视线引她回头,看到全身负伤的邵丹清--她日日夜 夜思念的人。
“你想冥婚?”邵丹清站在阴影处,深邃多情的黑眸贪恋地直视著他的清莲,低幽 的声音犹如发自冥界。
“生是邵家人,死是邵家鬼。”她吐出曾对死前的邵丹清说过的话。
“值得吗?”怜惜的看著她,口吻中带著不舍及一些希冀。
若非听见姿莲在他坠谷前的一番话,他也不会坚强的以意志力度过难关,就连救他 的神医也对他的状况,不抱持任何乐观的看法,对他能再度复活更是啧啧称奇。
是姿莲再度燃起他的希望,所以他回到此处,为的就是听她亲口拒绝,或是……接 受。
就这么一次机会,他告诉自己,如果她有著一丝厌恶,他会走得远远的,从此不再 见面,让邵丹清从此消失在她的世界中。
可是他一踏进贺府,就听到姿莲要冥婚,即使认定他已经死了,她还是心甘情愿当 他的妻子。
这怎能不叫他感动,心中盛满的是对她浓浓的不舍及爱怜之意,此时此刻他不再怀 疑她的情有多真,行动足以证明一切。
“值得的。”她幽幽的叹息,“这一辈子早认定你是我的夫婿,此志不移,如果当 时你不骗我,我的腹中已有你的孩子,恐怕我早就跳下山谷陪你了。”
“完全不介意我的过去?”他悄悄地开口,提出纠缠在心中多时的问题。
“你怎么还能有这种想法?我爱的是你,完完全全的邵丹清,不论你的父亲是谁, 有著什么样的过往,此心不变。”
悲痛足以使人成长,以往的姿莲犹存著一股小女儿的稚气,现在的她就像一株挺立 于风雨中的白莲,高贵而坚强。
若不是他,姿莲不会这么迅速的成长、懂事,在几天前,她还是一个爱笑、爱撒娇 的女孩,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以末亡人的身份,去守著一个名义上还不算是她丈夫的人 。
邵丹清低声叹息。包裹在白绫中的身材更加削瘦,他看的出姿莲憔悴许多,想必在 他和死神搏斗之际,她也不好受。
“长久以来,我一直认为自己爱的是沉稳、冷静、那个从狼口救了我的邵大哥。可 是自从你跌落山谷后,整天在脑海中盘旋的,是你旅途上的种种面貌。带著霸气、温柔 、冷冽的邵丹清,才是我真正爱上的人,以往在纪府中只不过是小女孩的迷恋崇拜。”
姿莲再度开口,她想藉著这次机会将心意完全表达,不留任何遗憾。
姿莲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道出誓言,“不管你有什么样的过去,我都愿意和你一 起分担痛苦、分享荣耀。”坚定的光彩衬得一双水眸更加灿烂。
邵丹清此时此刻才真正抛掉过去沉重的枷锁,一切都来自姿莲给予他的力量,使他 能做回原来的自己。
“我有说过我爱你吗?”邵丹清眼中闪动泪光。
邵丹清移到光亮处,让和煦的光线照射到他身上。
“没有,不过我知道。”她笑著开口。
这一次是她见过最清楚的幻影。
俊秀的脸消瘦几分,嘴角还留著被打伤的乌青,凌乱的衣饰平添不羁。虽然外表与 平时端正严谨的形象略有出入,但最大的不同却是那双明亮的黑瞳。
摆脱过去难抑的抑郁,显得炯炯有神,还带著从未见过的光彩。
“你在那边过的不好吗?脸上的伤痕又多了好几处。”她不敢走过去,怕他的鬼魂 被她的阳气吓跑。
邵丹清摸摸嘴角。是有些痛,不过很值得的。
“相信我,这辈子我没这么好过。”
他笑开了嘴,有著阳光的映衬。
“那么--带我走,我想到有你的地方。”
姿莲不敢眨眼,怕一眨眼他又会消失在面前。
那么多次的幻影也没这一次这么真实,所以她确定是邵丹清的鬼魂来找她了。
“我爱你。”深情地对她开口,邵丹清一步步往她所在位置移近。
“再说一次。”姿莲伸出双手迎接他。
爹、娘,对不起。女儿不能陪侍到你们百岁之后,因为邵大哥已经来接她了,她想 和他一起走,请原谅女儿不孝。
她轻轻阖上眼眸,喜悦的泪水滚落而下。
瘦弱的肩头被环紧,姿莲被拥入邵丹清的怀抱中,温暖的气息围绕住她。
“我没死,我回来看你了,姿莲。”他在她耳边轻声低喃。
“你没死?不是我在作梦?”她紧抱著邵丹清,不敢睁开眼。
太真实了,她不想放开他。
“没有,我被一位大夫救起,直到痊愈后才能动身回来看你。”
他简单的描述那段随时会去见阎王的日子。
“如果是梦,千万别叫醒我。”她每天都朗待这样子的美梦降临。
邵丹清的手触到冰凉的肌肤,单薄的衣裳掩不住刺骨寒气。
他以唇吻干泪珠,拉开身上的斗篷,紧密的把她纳入火热的胸膛。
“该死的,你想让我心疼而死吗?以后再也不许你这般折磨自己。”他将下颚抵在 姿莲的头上,有些凶恶地说道。
抽出手来把搁置在栏杆旁的红绳拉下,咻地一声,厚重的防风雪绒掩盖住湖上的一 片雪景。
四方平台内的光线变暗,置放在四个角落的暖炉让室内的温度上升,红炭的微亮光 芒映在宽阔的肩臂上,拉长两人合而为一的影子。
被飘雪侵蚀到没有知觉的姿莲,逐渐感受到邵丹清的体温以及呼息中的热气。
结实有弹性的肌肉,平律规整的心跳,起伏有致的呼吸,还有紧的让她几乎喘不过 气的拥抱。
邵大哥真的回来了!
姿莲抬起小脸蛋,立刻望进两潭足以溺死人的柔情眼眸。
时间在此刻静止,安静的篷内只有柴火的剥灼声,无情的风雪被挡在两人世界之外 ,再也无法入侵。
“邵大哥?”姿莲吸吸鼻子,眼眶又重新注入新的泪意。
小手爬上带著些许风霜之色的俊脸,细细描绘属于邵丹清的形貌。
“我是。”邵丹清含笑应道,任凭不确定的小手四处游移。
“邵大哥!”眨眨双眼,她日思夜想的人依旧站在她面前,没有消失。
“还不信?”点点她的鼻尖。
“我……”姿莲又哭又笑,眼泪和鼻水全混在一块。“我……好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