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晰记得她的长相及穿着:深灰色长裤、黑色短靴,蓝色牛津布衬衫、深蓝色的厚呢短大衣。他应该牢记着,每当她穿上那款靴子时,就代表她携带手枪。发型简单利落,刚好及肩,长长的发束恰好框住她的脸。虽然厚呢大衣遮掩住大部分的身材,但从双腿的长度及形态判断,应该属于瘦削型。她的身体似乎有些虚弱,眼眶下方有黑眼圈,好象刚病了一场或是缺乏足够的睡眠。
渴望她,增加了工作上的难度:事实上,对这件势在必行的事,他感觉些许恶心。他能调整或巧饰规则,但不能打破。好吧!至少不能悖离太多。他会依照自己的时间表完成任务,但若迂回且绕点路,就顺其自然吧。挖掘出贾氏夫妇被谋杀的真相,知道谁是雇主及其动机,对他来说也无妨。赖氏组织全是社会渣滓,让他们尝尝正义的重惩也不错。
如此一来,也能争取到和黎璃相处的时间。可惜到头来,他仍须背叛她。
第十四章
「昨天有麻烦事发生,」戴蒙站在书房门口,轻声地说。「怎么回事?」
「你不应该过来。」罗德用这句话响应弟弟,起身迎接他。警卫通报戴蒙到达时,他着实吓了一跳。根据两人的共识,除非逮着谋杀父亲的凶手,否则他俩不能再度聚首。即使已知晓杀害父亲的人就是化名莫丹妮、为朋友的死寻仇的孟黎璃,也不应罔顾约定。事实上,除了告知戴蒙这女人的真实身分,罗德没再告知任何资料,只提及他们正在搜捕她。
戴蒙不是软弱的男人,但罗德对弟弟总有一股保护欲,一方面因他年纪较轻,再者,他从未和罗德一般地与父亲身处战壕阵地。罗德熟悉街头巷战及企业斗争,戴蒙通晓的却是股票市场及共同基金。
「你没有人可以像你协助父亲那样地协助你。」戴蒙回答,坐入维多在世时罗德惯坐的位子。「这是不对的,我不应该将时间用在研究金融市场,将基金搬来运去,却让你一肩挑起所有营运的责任。」他摊开双手说。「我甚至得从网络及报纸得知消息。今天一早读到的那则新闻报导不够详尽,只轻描淡写提及昨天在公园里发生一起枪战事件。嫌犯身分无法确认,只说两名在附近实验室工作的警卫听到枪声后跑出来帮忙。」他眯起那双聪慧的黑眼。「报导写出了公园的名字。」
罗德说:「你干么来呢?这事已经解决了。」
「因为这是发生在文森实验室的第二起事件。我应该认为那纯属巧合吗?我们寄望着流感疫苗的获利可以入袋,若资金没到位,我将必须放弃几个暂缓中的机会。我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打通电话不就可以了吗?」
「从话筒里我看不到你的脸,」戴蒙微笑地响应。「你天生就是个撒谎高手,可惜我太了解你了。从小开始,即使我们犯错,你也能抬头望着父亲一概否认。如果你当着我的面撒谎,我分辨得出来。而这则报导后面大有文章,文森的实验室发生问题,这期间父亲也被谋杀。这两件事有关联吗?」
这就是戴蒙的问题,罗德想着;他不仅该死地太聪明,同时又很敏锐。无法有效瞒骗弟弟这事实一直困扰着他;他可以骗倒全世界所有人,就除了戴蒙。若他们还是七岁和四岁,对弟弟的保护可能是对的,但如今他们都已长大成人,这习惯可以戒除了。
「是的,」他终于说出来。「的确有关联。」
「怎么会?」
「那个杀了父亲、叫孟黎璃的女人,是贾氏夫妻的好朋友,他们也就是八月份闯进实验室、摧毁文森绝大部分工作成果的那对夫妻。」
戴蒙状似疲累地揉搓眼睛,捏拧鼻梁后将手放下。「这么说,是复仇行动。」
「一部分是。」
「另一部分呢?」
罗德叹气。「我仍不清楚最初是谁雇用了贾氏夫妻。但无论是谁,都可能再雇用其它人攻击实验室。我们承担不起另一次的延误。我不认为谋杀父亲的女人当时是为任何人工作,但她现在极可能是。我的人昨天在公园认出她;她正在调查实验室四周的地形。无论是受雇或出于自愿做这件事,结果都一样。她的目的是捣毁疫苗。」
「她有可能知道那是什么疫苗吗?」
罗德摊开双手。「被自己人背叛的可能性永远存在,若是在实验室工作的人,她自然知道疫苗的事。聘用如贾氏夫妻这样的佣兵应该要花不少钱,我正在调查实验室每个员工的财务状况,看看是否有人花得起这笔钱请他们。」
「这女人的事你知道多少?」
「她是个美国人,职业杀手,中情局的约聘探员。」
戴蒙脸色发白。「是中情局雇用她?」
「不是雇她来谋杀父亲。这件事她独自行动,你可以想象,他们对她非常气恼。事实上,他们已经遣派人员前来『终结这个问题』,我相信这是他们用的字眼。」
「在这时刻她还计划闯入实验室?她昨天如何逃离现场?」
「她有个同谋,一个开捷豹车的男人。他将车子挡在她和我的手下之间,他开枪反击,同时掩护她。」
「牌照号码呢?」
「没拿到;角度不对,我的人看不到。现场当然有目击证人,但他们躲起来都唯恐不及,哪有时间记下车牌。」
「最重要的问题是:她有没有试图伤害你本人?」
「没有。」罗德讶异地眨着眼睛。
「那么照此推论,我面临的危险比你更低。因此我会待在这里,你可以派些工作给我。我愿意监督搜索这女人的行动,但若你偏好自己监管,我也可以负责其它的事。或者,我们也可以并肩处理每件事。我想要帮忙,他也是我的父亲。」
罗德叹气,理解到让戴蒙处于状况外的作法并不正确。毕竟,弟弟是赖家的人,想必和罗德一样深切地渴望复仇。
「我之所以想亲自处理这件事,还另有原因,」戴蒙继续说。「我考虑要结婚。」
罗德愕然地瞪着他,好一阵子说不出话,随即迸出笑声。「结婚!什么时候?你从没提过有个特别的女人!」
戴蒙也笑着,脸颊泛着红晕。「日子还不确定,因为我尚未求婚,但我想她应该会点头。我们交往已经一年多……」
「而你竟然没有跟我们提起?」我们包括了维多,他若在世必然很高兴其中一个儿子打算定下来,让他抱孙子。
「……但认真谈感情是这几个月的事,我想等到有十分把握时才说。她是瑞士人,出生良好家庭;父亲是银行家,名字叫洁思。」提起她,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女人。」
「而她需要更多时间才能想清楚,嗯?」罗德又笑了。「她没有第一眼看见你英俊的脸孔,就决定你可以让她生出最漂亮的宝宝?」
「这一点她倒是立即知道。」戴蒙带着冷酷的自信说。「令她踌躇不前的是,我能否做个好丈夫。」
「每个赖家人都是好丈夫。」罗德说着。这倒是实话,前提是做妻子的必须不在意丈夫偶尔出轨。戴蒙却可能会忠贞不二;他是好丈夫型的男人。
这喜讯替戴蒙为何急于消弭孟黎璃这麻烦提供良好的解释。当然,他想寻求报应也是部分原因,但若不是私人因素激发他采取行动,他大可耐着性子让罗德全权处理。
戴蒙垂眼看向罗德的书桌,一张照片摆在上头。他走过去,将档案转过来,细细研究这女人的脸。「她很有魅力,」他说。「不是挺漂亮,但……有吸引力。」
他翻阅其它档案资料,快速浏览后诧异地抬眼。「这是中情局的资料,你怎么拿到的?」
「那里当然有拿我们钱做事的人,国际警察组织及伦敦苏格兰场也都有。偶尔若可以先掌握状况,做事就能方便许多。」
「是中情局的人打过来,还是你打电话过去?」
「当然都不是;中情局不仅记录每通进出的电话,或许还录音。我通常是打国际警察组织的联络人白乔治的私人电话,再由他透过一般管道接洽中情局或联邦调查局。」
「你想过要白乔治取得被中情局派去追踪孟黎璃的人的手机号码吗?中情局不会亲自动手;而是雇人执行这工作,不是吗?我确信他或她必然和每个人一样,都有手机。也许这人除了领中情局的钱,还会有兴趣另外捞一笔,只要他能将某些资料先传给我们。」
这主意挑动他的兴趣,也懊恼自己没先想到。罗德用钦佩的目光注视弟弟。「新手果然有新见解,」他低声自言自语。戴蒙是赖家的人,很多天性是与生俱来。「你有一颗擅长算计的心,」他说完后大笑。「你我联手,这女人插翅难逃。」
第十五章
温法兰总是很早起身,天还没亮就起床。妻子杜蒂十五年前去世后,他愈来愈没理由不投入工作。他仍思念着她,大部分时间是椎心刺骨的想念;其它时候则是隐隐作痛,好象整个人生不对劲了。他从未考虑再婚,当他的心与灵魂都仍深爱亡妻的时候,对嫁给他的女人是不公平的。
反正他也不孤单:他有凯撒作伴。这只体型巨大的德国牧羊犬选择睡在厨房的角落——也许对它来说,厨房像它的家,因为他从小就被养在那里,随后才熟悉整个新环境——此刻它听到法兰下楼的脚步声,马上从被窝站起来,摇着尾巴。
法兰走进厨房,揉搓凯撒的耳后,口中喃喃说些愚蠢的话,反正它不会泄漏秘密,说什么都很安全。他赏它点东西吃,检查碗钵里的水,接着按下管家瑞琪昨晚就准备好的咖啡壶的开关。法兰完全不懂得弄家务事;他仍百思不解为什么自己能将水、咖啡豆过滤后,调成无法入口的咖啡,但瑞琪却可以用相同的器具煮出一壶美味到几乎令他掉泪的咖啡。他曾观察她怎么做,再依样画葫芦自己动手,却弄出一堆烂泥。体悟到若再尝试煮咖啡无异疯狂,法兰接受挫败,不再继续羞辱自己。
杜蒂帮他将事情简单化,他一直遵循着她的指导方针。所有的袜子都是黑色,因此不需要担心袜子凑对的问题。所有的西装都是灰色系,衬衫则是容易搭配西装的非白即蓝,领带也同样是怎么配都行得通的选择。他可以随意挑出任何一件衣服,绝对与衣橱内任何衣饰都相合。他从没赢得最佳时尚奖,但至少不会让自己出糗。
他试过清洁……就那么一次,至今他还搞不清楚那台吸尘器是如何被他弄爆的。
总而言之,最好是将家务事交给瑞琪,他则专心做文书工作。文书工作就是他每天做的事。他读资料、消化信息,提供经验老道的意见——另一个说法就是「最可能的猜测」给局长,局长再转呈给总统,而他则依据读到的信息决定如何执行。
咖啡仍在蒸馏,他切掉外边的警戒灯,放凯撒在后院周围侦察,同时大小解。看着宠物,他意识到凯撒已经老了,而他自己何尝不是。也许他们两人都该考虑退休,如此法兰可以阅读情资报告以外的读物,凯撒也可以离开它的警卫职务,单纯与他作伴。
法兰考虑退休已经想了好几年,唯一令他打退堂鼓的原因是麦强恩还不打算从外勤转内勤,而法兰又想不出其它合适的人接任他的位子。这职位当然不是他说给谁就给谁,但他的意见在决策中占很大分量。
也许时候快到了,法兰想着。强恩结缡两年的妻子莉玫对法兰恼怒地表达她想要怀孕,而且希望怀孕时强恩会在她身边的这件事。他们一起执行过很多任务,但强恩目前的工作她无法参与,他们俩都难捱长久的分离。再加上莉玫生理时钟正倒数计时,法兰认为强恩最终会将他的战场转交给其它人。
也许是交给像石洛克这种人,虽然洛克也待在外勤很长一段时间,但行事风格与强恩截然不同。强恩是极有耐心的人;洛克却会不惜以棍子挑衅老虎,只为了让事情有所进展。强恩从十八岁开始受训——事实上应该更早——以成为这职务的顶尖高手。他们需要一个年轻人来取代他,一个熬得住严酷的生理及心理纪律要求的人。石洛克天生擅长解决问题——虽然常是意外的结局——但他已经三十九岁,不再是十九岁。
凯撒慢跑到后门,摇着尾巴。法兰开门让狗入屋,又赏它东西吃,随后帮自己倒杯咖啡,端到书房里坐下,并开始查看今天的新闻。这时候早报已经送来,他一边看报一边在书桌上吃麦片——这项工作无需瑞琪他就可以自理——并喝下更多的咖啡。早餐后,则进行沐浴及修面,七点三十分整当司机将车停在人行道旁时,他走向门口。
曾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法兰坚持自己开车,偏好自己掌握方向盘。但华盛顿区的交通简直是噩梦,开车绑住他可以投入工作的时间,他终于放弃。坎南担任他的固定司机已有六年,他们就像老夫老妻一般发展出一套彼此舒适的相处模式。法兰坐在前座——坐在后座阅读他会晕车——早上的通勤时间他们从不交谈,也不聊天。下午开车时就不同;就在那个时段法兰知道坎南有六个小孩,他的妻子翠霞是个钢琴演奏家,最小的孩子有一次尝试煮饭时差点烧掉房子。法兰可以和坎南谈杜蒂的事,谈那段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以及电视机现世前的成长生活。
「早安,温先生。」坎南说着,等法兰系好安全带后,他才将车顺畅地开离路旁。
「早安。」法兰心不在焉地回答,全神贯注地阅读报告。
为了预防晕车,他偶尔抬眼看前方,但对这每天因成千上万人涌入首都工作而形成的繁忙交通,他多是视而不见。
他们正开进十字路口区,位于双线绿灯左转的右线道上,正前后方及左方都被车包围住,右力一个刺耳的煞车声让他抬头寻找声源。法兰看见一辆有白色围栏的载花卡车,后方跟着一辆亮警示灯的警车,卡车无视正在左转的双线车流,高速穿越十字路口。卡车上的围栏如庞然大物般地逼近,直直朝他而来。他听见坎南说着「该死的」,猛转方向盘将车调往左边开进旁边的车道。紧接着是一阵震动骨头的撞击,好象他被巨人捡起来重摔到地面,整个身体立即遭受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