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吃磨菇吗?」罗德问。
又是一脸疑惑的表情。「他当然知道他没有吃磨菇。他要了红酒酿鸡配芦笋,莫小姐吃的是比目鱼。没有,都没有磨菇。」
维多的司机法托也在房间内,他弯下腰对着罗德耳语。罗德点点头。
「法托说莫小姐一离开你的餐厅就吐了。」罗德想,所以她是第一个发病的。不管那是什么毒,她也是第一个取用的吗?或者只是因为她体型较小所以比较快发作?
「绝不是因为我的食物,先生。」杜经理觉得受到严重的侮辱。「没有任何一个客人不舒服,也没有任何抱怨。比目鱼绝对新鲜,即使不新鲜,赖先生也没吃呀!」
「什么是他们两人都有吃的?」
「没有,」杜经理迅速回答。「也许除了面包,但我没看到莫小姐吃面包。赖先生喝了酒,一瓶上好的波尔多酒,八二年份麦西米伦酒庄的名酒,而小姐和往常一样喝咖啡。赖先生说服她喝了点酒,但那不是她喜欢的味道。」
「所以他们都喝了那瓶酒。」
「莫小姐只喝了一小口。就像我说的,她不喜欢。莫小姐从来都不喝酒。」杜经理很法国式的耸肩,说明了他一点也不了解她的怪癖,但事实就是这样。
但昨晚她还是喝了酒,即使只有一小口。难道这毒药强到仅喝一口也有生命危险?
「酒还有剩下吗?」
「没有,赖先生全喝光了。」
这没什么不寻常。维多的酒量惊人,比多数意大利人都能喝。
「酒瓶呢?还在不在?」
「我相信应该还在餐厅后面的垃圾桶内。」
罗德命令两个人去餐厅翻垃圾桶找出空的波尔多酒瓶,回过头对杜经理说。「很好,你就留在这里作客……」他的笑容没有丝毫的幽默。「直到酒瓶和渣滓都检验分析结束。」
「但那会……」
「需要几天的时间,没错。我相信你能谅解。」文森正在自己的实验室加班,应该可以早一点得到结果,但也不一定。
杜经理迟疑着。「你父亲……的病很严重吗?」
「他不是生病,」罗德站起身。「他死了。」那句话再一次如箭般地射穿他的心。
隔天,黎璃就知道她不会死了;两天后乔医生才说出同样的看法。她花了整整三天才觉得可以下床,并洗了一个早就该洗的澡。她的腿抖得厉害,必须撑扶家具才能走到浴室,虽然头仍晕眩、视力有些模糊,但她知道最严重的情况已经过去。
她尽全力保持清醒,拒绝乔医生劝她服下、可减轻痛苦以多些睡眠的药。即使在前来这处应该是赖家宅邸的途中曾经晕倒,她并未被下药。尽管她的法文说得很好,但毕竟不是母语。如果吃了镇静剂,道地美国腔的英文可能会溜出口。她假装害怕会在睡眠中死去,而且觉得自己必须保持清醒才可以对抗毒药,乔医生明知这是毫无医学根据的荒谬理论,还是尊重了她的意愿。他说,病人的心理状态对复元的帮助有时比生理状态更重要。
她缓慢而费力地从装潢奢华的大理石浴室走出来,罗德坐在床边的椅子等她。他穿着高领毛衣与长裤,一身的黑,在乳白的房间里恍如一个不祥的象征。
她所有的本能立即提升到高度警觉。她不能用对待维多的方式与罗德周旋。首先,即使维多已够狡猾,但他的儿子甚至更聪明、更强硬、更奸诈——光这一点就说明了许多事。此外,维多被她所吸引,罗德却没有。对他父亲来说,她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一项挑战,但她比罗德足足大了三岁,他有一堆自己的战利品。
穿着一套昨天才从公寓带过来给她的睡衣裤,她庆幸身上多罩了件挂在浴室里的厚浴袍。罗德属于那种会让女人非常倾心的性感男人,即使对他的了解足以让自己因憎恶而变冷,但对他独特的魅力她并没有免疫的把握。维多的犯罪行为,罗德大部分都有参与,虽然他与让她采取复仇行动的血案不相干;罗德那段时间恰巧在南美洲。
她挣扎地走到床边,抱着床脚的床柱帮助自己坐下。她吞咽一下说:「你救了我。」她的声音细弱又无力,身体也一样虚弱,根本没有能力保护自己。
他耸着肩。「照这情况看,并不是我救了你。文森——乔医生说他也无能为力。你是靠自己的力量康复的,但还是有后遗症。你的心脏瓣膜已经受损,我想他对你提起过。」
这件事她已经知道,当天早上乔医生曾告诉她。在她冒险尝酒时她早就了解受伤的可能性。
「但是你的肝脏应该会痊愈,事实上你的气色已经好多了。」
「没有人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我生病?维多也病了吗?」
「是的,」他说。「但是他没有撑过来。」
「喔,天啊!」除了这句话之外她应该还要有其它的反应,所以黎璃刻意想起艾瑞、汀娜以及高瘦而年轻的丽雅,明亮有活力的脸庞以及从不停止的聒噪。喔,天啊,她是那么地想念丽雅;思念的痛萦绕她的胸口。泪水盈满眼眶,她让泪珠掉落脸颊。
「他是被毒死的。」罗德平静的神情与语调,好象他们正在谈论天气。她并没有上当;他一定很愤怒。「毒药掺在他喝的那瓶酒。是一种专业调制的综合性毒药,毒性很强;等到征状出现时,一切都已回天乏术。餐厅的杜经理说你也喝了酒。」
「是的,一小口。」她抹掉脸上的泪水。「我不喜欢喝酒,但维多非常坚持,我拒绝时他发了脾气,所以我只好……喝一小口以免他生气。那味道令人反胃。」
「你很幸运。根据文森的说法,它的毒性强到即使多喝一点点你也会死。」
她颤抖着想起那些痛苦与呕吐;即使她没真的喝下一滴酒,只有沾到嘴唇,就已经病成这样。「是谁下的毒手?任何人都可能喝到那瓶酒;是一些随便杀人的恐怖份子吗?」
「我想目标是我父亲,他对酒的钟爱众所皆知。八二年份麦西米伦酒庄的酒相当稀有,然而就在父亲用餐的前一天,刚好有那么一瓶酒不可思议的让杜经理买到。」
「但他也可能将酒推荐给其它的客人。」
「若我父亲知道,一定会对他没把这么珍贵的酒卖给他而大发雷霆,我不认为社经理敢冒这么大的风险。这件事说明下毒的人一定非常熟悉杜经理和他的餐厅,以及他的顾客。」
「怎么下毒呢?酒在我们面前开瓶。如何被下毒呢?」
「我猜测是用一种非常细的皮下注射器穿透木塞将毒药注入,因此不曾被察觉。或者,如果有适当的工具,酒瓶也可拔掉木塞后再密封起来。当然杜经理总算松了口气,因为我不再认为他或是餐厅里的侍者有嫌疑。」
黎璃因下床太久变得虚弱而颤抖。罗德留意到她全身的颤动。「你可以在这里住到完全康复,」他起身礼貌地说。「任何需要,都请尽管开口。」
「谢谢。」她接着说了一个毕生最大的谎言:「罗德,维多的事让我很难过。他是……他是……」他曾经是一个混蛋杀人凶手,现在是一个死了的混蛋杀人凶手。想着丽雅的小脸,她试着挤出一滴眼泪。
「谢谢你的安慰。」他面无表情的说,离开了房间。
她并没有欢呼跳舞;她还太虚弱,但主要是因为她知道房间内有隐藏式摄影机。她爬上床试着躲入有助恢复体力的睡眠,但她高兴得只能假寐而无法入睡。
她的任务已部分完成。现在,她只需要在罗德发现莫丹妮根本不存在之前消失。
第三章
两天后,罗德与弟弟戴蒙站在意大利老家的父母坟前。父母亲死后终于再度团聚,如他们生前一样。维多的坟上布满花朵,但罗德与戴蒙也拿了些花放在母亲的坟上。
天气有点凉但仍有阳光,微风吹着。戴蒙将手插在口袋里仰望蔚蓝的天空,英俊的脸上满是哀伤。「你接着要做什么?」他问道。
「找出谁是凶手,并杀掉他。」罗德毫不迟疑地说。他们一起转身漫步离开墓园。「我会刊登父亲去世的新闻稿,这件事无法隐藏太久。父亲去世会让很多人紧张,对我掌权后的状况起疑,我必须尽快处理。我们可能会损失些许利润,但都不难吸收,而且这些只是短期的损失。疫苗的获利将会弥补差距,甚至更多,多很多。」
戴蒙说:「文森已经赶上进度?」他是比罗德更精明的生意人,在瑞士的总部掌理赖家大部分的财务。
「不如我们的期待那么快,但工作一直在进行中。他向我保证明年夏季前可以完成。」
「考量到那次的损失那么大,他的成绩已经好过我的期望。」文森实验室里的一场意外,严重破坏了他正在进行的计划。
「他和他的人都在加班。」如果罗德看见进度落后,他们势必要工作到更晚。这疫苗太重要了,交期绝不能延后。
「随时让我知道最新情况,」戴蒙说。基于安全考量,兄弟俩决定在确定凶手的身分并将之逮捕之前,不再相聚。他回头望着新坟,黑色的眼眸充满和罗德感受相同的痛苦与悲伤。「还是很难相信。」他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到。
「我知道。」兄弟俩相互拥抱,充分表达他们的情感。他们随后分坐不同车辆开往私人停机坪,各搭公司的喷射机返家。
与弟弟的会面让罗德得到了慰藉,感受到仅剩的直系亲人站在他的身边。尽管这次相聚的目的充满悲伤,但相互陪伴还是令人宽慰。现在他们必须回去管理彼此有关联、但各自独立的企业,戴蒙掌理财务,罗德缉拿凶手并让此人血债血偿。他知道无论他怎么做,戴蒙都会支持他。
但是,寻找凶手这方面始终没有进展。文森还在分解毒药成分,也许对毒药的来源能有些概念,罗德也密切观察敌人,看是否有人知道维多已经死了,是否有不寻常的交易行为。也许有人会认为做非法勾当的伙伴是最大的嫌疑犯,但罗德并不将任何人排除于名单外。凶手甚至可能是组织内的人,也可能是政府的人。维多沾手许多有利可图的领域,也许有人变得太贪婪而想要独吞整块大饼。罗德只需要找出是谁。
「送莫女士回家。」待在那边一星期后,罗德吩咐着泰迪。她已经可以平稳站立,虽然她很少离开房间,但他还是不习惯一个陌生人在他的屋檐底下。他仍忙于稳固地位——不幸的是,还是有人认为他不如他父亲,进一步受到煽动而挑战他的权威,迫使他必须派人除去这些人——有些事不应该让外人意外地知道或看到。他的家必须是最安全的庇护所,那样他会觉得自在一些。
送她回去只要几分钟的车程,她的随身行李已放置车内。泰迪与法国女人离开后,罗德步入维多的书房——现在已是他的书房——坐在维多最喜欢的一张大型木雕书桌后方。毒药的报告摆在前面,是文森将餐厅垃圾桶捡回的酒瓶内渣滓分析后所得。刚收到时他已经浏览过,现在他再一次拿起来仔细研读,深入研究每个细节。
文森的报告指出,毒药是化学研制出来的。内含些许丝膜蕈毒素,一种存于致命抱伞蕈类的剧毒,所以他先前会怀疑是蕈类中毒。丝膜蕈毒袭击人体许多器官,最明显的是肝脏、肾脏、心脏及神经系统,但丝膜蕈毒发作的速度也特别慢。中毒后十或十个小时以上都不会出现征状,过段时间受害者看起来似乎已康复,但几个月后反而会死亡。没人知道丝膜蕈毒的治疗或解毒方法。毒药也与米诺地尔溶液有关,它会产生心搏徐缓、心脏衰竭、低血压及呼吸困难——使得受害者无法从类似丝膜蕈中毒的状态下复原。米诺地尔溶液速度很快,丝膜蕈毒很慢;两种成分混和后产生了延迟发作的效果,但也仅有数小时。
根据文森的说法,全世界仅有少数几个化学家有能力调制这种毒药,其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声誉良好的药厂做事。由于工作的特性,聘用他们不仅价格很昂贵也很难联系得上。这个特别调制的毒药,效力强到一盎司(译注:约28克)不到就足以杀死一个七十公斤的人,而且价钱高昂。
罗德沉思地用指尖轻点双唇。逻辑告诉他,凶手几乎可肯定是为过往冤仇而寻求报复的商场敌手,但直觉却让他继续盯着莫丹妮。与她有关的一些事仍纠缠不去。他分辨不出那隐约的不安来自何处:至今的调查结果都与她所声称的一切相符。除此之外,她也被下毒且几乎身亡,任何有逻辑思考的人都会认为她已经证明自己不是凶手。况且,当他告知维多去世的消息时,她也掉了泪。
没有什么问题指向她。负责倒酒的侍者比她更有嫌疑,但彻底盘问杜经理及侍者后并没有什么发现,除了证实杜经理亲自将酒交给侍者,并看着他直接送到维多的桌上。不对,他要找的是将酒放到市场上出售、并引起杜经理注意的人,目前为止没有那个人的任何资料。那瓶酒从一家根本不存在的公司买到。
由此推论,凶手是这一行的高手,有管道买到毒药及酒。凶手——为了方便起见,罗德将凶手假想成男性——研究过受害者本身及其嗜好;他知道维多经常光顾那家餐厅,知道他订了位,也相当确定杜经理会将这瓶特殊的名酒留给最重要的客人。凶手也有能力伪造一份几可乱真的公司证明。这一切都指向某种程度的内行,明显地直指「竞争对手」。
然而,他还是无法将丹妮完全排除。
虽然不太可能,但也许是情杀。在他确定谁杀了父亲之前,没人可以脱离嫌疑。不管父亲在丹妮身上看到什么,或许也有另外的人看到,也同样迷恋着她。
至于维多的旧情人……罗德在心里过滤着,随即直截了当地将她们从这个假设排除。原因之一,维多向来像只采花的蜜蜂,从未与一个情人形成真正的交往关系。二十多年前妻子死后,他活跃地追求各种恋情,但从没有任何女人曾让他考虑续弦。此外,每个与父亲交往的女人罗德都有调查。没有一个的占有欲真的那么强,也没有人了解这类奇特的毒药,或是有办法取得,更别提价格惊人的昂贵名酒。为了更肯定,他可以再次调查她们,但他认为她们终会被无罪开释。然而,那些属于丹妮过去历史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