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小栽因此悲伤痛苦,你也不在乎?」
「我就是太在乎,才不可能答应。」古圣渊闭眸揉捏着眉头。「法西出身黑帮,是个狙击杀手,拥有自己的势力背景,同样的,想杀他的也很多,尤其他复杂的男女关系向来是他取得情报的重点,我不会将小栽交给这样的人。」
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他不想女儿的另一半,是个复杂又变量大的人。
「如果他因小栽而改变呢?」想起法西对小栽势在必得的执着,罗睦天觉得这并非不可能。「法西曾说,他只要小栽,如果法西为她退下杀手的身分,让豹眼杀手消失于世上,只是一名酒店经营者,而小栽也愿意,那么……成全又何妨,你不能说这样的事不会发生。」
「很动人的判断,只是在法西身上很难发生。」古圣渊断然否定。「你可知当年法西找上我合作时,打动我的是什么?他那天生的杀气,法西那一身狙击的高段能力,能在组织中脱颖而出,在于他本性中与生俱来的见血杀意,拥有贵族的外型,却透着相当危险的气息,他是名副其实的『豹』,杀人对他来说,就像用餐一样,是件必须而自然的事。」
「这么说你认为法西绝不可能卸下杀手的身分?」
「可能,但是先决条件是,他消除得了那身流于骨血的杀气,否则他抑制不了自己想『杀』的感觉,那么他一生都将与血腥相伴,这是能给小栽幸福的人吗?」
「那么……能接受且适应法西那天生杀气和血腥的人,也与他本性相差无几了?」
「有话你就说吧!欲言又止不是你的风格。」何时罗大律师对他讲话有这么客气。
「你不愿将小栽交给法西,是因为他的背景还有天生的杀气,但是,当初能欣赏这些进而合作的你,实在也算不上正常!」
古圣渊横睨着他,灰眸危险凛瞇起。
第六章
「好个刁嘴律师。」
「事关小栽幸福,我只希望别以偏执的一己之私来看待。」罗睦天持平道,「可柔温婉清雅,当她还是乔皖的身分时,并不知你为复仇而娶她,当时的你残忍、无情,以致每个人几乎都想对可柔伸出援手,却又知道你背负着不公平的血之仇,才没揭破真相,但是不可否认,在你们相处那段时间,可柔确实改变了你,她让你变得开始有人味,那么又怎么知道,法西不会因小栽长久的相伴而净化掉自己的杀气呢?」
「净化?!」古圣渊扯唇。「你此行受云轩影响不小,连这么玄的名词都能说出,难道你赞成小栽和法西在一起?」
「我若赞成,也不用追着法西跑!」追个杀手行踪,可得顶着生命危险。「会这么说,是因为法西对你并没有真正做出伤害的举动,若是以前的他,虽不至于杀了你,但击伤你,让小栽亲眼见到而害怕,下这样的警告,他是不会手软的。」
「这非法西改变,让我们双方没有真正出手的关键在于小栽,他怕过度逼迫造成反效果,当然,不可否认,对我这个往昔的合作对象,法西当时出手而不杀,就当还了我这份情谊。」
「显然我们又有了不一样的看法,只是,我实在好奇一点,小栽那顽强古怪的性格,我们都清楚,为她如此设想多种情况,就怕那丫头都不会如你、我,甚至法西的意走呀!」
「你想说什么?」
「小栽的一切简直是众人的杰作集合,大家都担心她在法西掌中,那派耍赖习性,是否吃足苦头?又该如何脱身?现在想想,搞不好多虑了。」
「愿闻罗大律师高见。」古圣渊请教挑眉。
罗睦天细数地道:「老一辈宠出她的千金刁性,助长她的狡黠;遇事想赖时,那副死ㄠ活ㄠ也要压倒人的模样,是烈华的教育;精明能干的商业能力,得力于你这位小爸的训练;至于她受日本老太爷所教导的另一项才华,还有待环境来验证,这样集于一身的特性,我想真正的厉害的家伙,搞不好是我们共同教育出的精灵小鬼,高见和栽!」
「这话倒不假!」古圣渊认同,随又叹息摇头。「可是也就因为如此才让人担心,这丫头只要被惹到就从来不会认了,更何况法西玩的手段她不会服气,以小栽的个性,形势虽不属于她,但她非常懂得隐忍一时,看情况来扭曲劣势。聪明如她,应该早就看出法西对自己的独特,这是小栽定会利用的地方。」
「这点果真令人担心,小栽的顽性和聪明是同等的,就怕抱着好玩,对法西奉陪一场游戏,这可得问你,这类计谋手法她向来跟着你学,你认为她若真有什么打算,会怎么样进行?」
「将计就计,这也是商场游戏之一。」从小教导的丫头,揣测她的个性,这是最有可能的。「她会让自己的反抗减缓而不招人怀疑,看似逐渐屈服,事实上已经想好脱身之道,若她真利用了法西的付出,那么让自己表现出似有似无的情意,绝对是最有利的,因为若失败,法西反应出的怒火有限,又对自己不构成危险,这是聪明人的作法,而小栽向来不笨。」
「说真的,你们这对父女就某方面看来,挺让人……哑口无言!」罗睦天走过去,拍拍好友。「感情游戏=商场游戏的生存法则,果然很像你的教育。」
「只可惜对象是法西,我想小栽所用的计谋被洞破的机率是百分之九十,但是只要不是死局,她无论如何都会力拚这百分之十。」
「果真是虎父无犬女,真不知小栽这一点是天生的个性,还是后天影响的养成,绝不放弃那残存的机率。」
古圣渊、古烈华姊弟俩,虽然外貌、个性都不同调,但有一点是一样的,哪怕失败率是99%,只要有1%有可能成功,他们就绝不轻言放弃,小栽十足十像极这一点。
「就怕这丫头游戏玩弄过度,尤其法西的反应不可以常理推,否则游戏的本身就是焚身吞噬的烈焰,她会真正见识到法西的狠!」说到这,自责也起,「再怎么说,是我这个小爸让法西对她有机可趁,尤其我曾那样的伤害过她……」
「你说收养我是老天开你的一场大玩笑——你说你替仇人养女儿——你说你的复仇之路换得情何以堪——一切只因为……我是凶手的女儿!」
那声嘶力竭的控诉,随着滚出的泪水撼动他。
「你要杀我……在那个时候……你是毫不留情的想置我于死地……」
捧紧她痛哭失声的面颊,女儿烫人的泪同时灼痛他的内心。
「……你不再疼我了,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
想起那曾在他怀中痛哭失声的爱女,泣喊的同时又紧紧抓住他的衣服,仿佛回到她小时候,为了让他正视自己,哭喊撒娇都得不到他的理会时,她开始慌了,最后干脆放声大哭抱住他,满口怒喊的净是;全世界、全古家,她最讨厌的人是小爸……冷血动物、没有良心、是条毛毛虫、欺凌幼童……用各种十岁小孩能骂的,她努力骂到完。
只是口中喊着讨厌,双手却是死抱不放,哪怕吼到声嘶力竭,她也倔到底的,最后定要小爸将手放到她头上抚摸,她才会破涕为笑,当晚必定抱着枕头睡到他身旁,表示跟他和解。
想到这,古圣渊忍不住温暖的笑意浮上,这个丫头让人伤脑筋,从小就顽皮又倔硬,偏又滑头得很,遇强则弯,绕个圈装儍,绝不硬碰,幺不过情势,就会虚张声势,再不行就会赖,总之,她永远要当理直气壮,可以讨公道的那一方。
「你也清楚,拥有小栽,让我第一次了解呵哄一个小丫头的感觉是什么,第一次了解那份只想付出的温暖是什么,明知该给她锻炼,明知宠将让她受不得挫折,但是从领养她的那一天起,就见不得她苦、见不得她伤,希望欢乐永远属于她。」
听似平静的声,夹在手指中的雪茄,却因他过重的力道而凹陷。
「哪怕当时的我因薇儿阿姨的惨剧而有满心的仇、涛天的恨,更不在乎这样的情绪有多少人因此而受波及,但是,唯有小栽不同,我第一次希望仇恨不要沾染上我的女儿,那种黑暗扭曲的痛苦,一辈子我都不要她碰到,我要她在阳光下成长,我要她只有笑容,宁愿她总是古灵精怪的不要懂痛苦是什么感觉。」凝重的口吻有着绝然。「如果注定发生在小栽身上的事,身为小爸的我得无能为力的看着,与其见她伤痕累累,深陷黑暗中的痛苦,我会做下自己都不敢想象的决定!」
「圣渊……」
「你知道小栽来到古家之前的事吗?」
「在你领养她之前?」罗睦天摇头。
「我第一次见到小栽是她五岁时,当时我到日本探望筱原家族的三老爷。」
「三老爷,筱原清正。那位对小栽照顾有加的日本老太爷。」对此人罗睦天不陌生,小栽的成长,一直有位日本老者的参与。「听说他是筱原家族中唯一位从政的人,在日本政坛拥有深厚的金权人脉,性格豪爽重情,见解颇有独到之处。」
「他也是英浩叔的父亲,确实是个性格独特的长辈。」
此时,微风带着和暖的轻快拂来,吹动额上的发,古圣渊神态幽怅。
「命运很奇怪吧!当我追寻凶手,最后凶手已亡,让我决定将满腔的恨报复在仇人之女身上,却浑然不知仇人之女,就是我以全部的亲情疼爱长大的女孩;同样的,清正老爷也不会知道,当年他在医院中遇到的小女孩,会与苦苦追寻十八年的亲生孙女可柔,有着如此纠葛相缠的命运。」
「你第一次见到小栽是在医院?!」倒是头次听闻。
「我本来是去探望病倒的清正老爷,顺道告诉他英浩叔的消息。从媳妇惨亡,孙女失踪,英浩叔就远走十八年,清正老爷只能暗中关心这个儿子。」往事让古圣渊沉思的瞇起眼。「当时小栽五岁,小小的模样,颈肩却缠着厚重绷带,拉着清正老爷的手在医院旁的园区逛着。」
让人忘不了的是那怕受着伤,她不改那派欢喜快乐的模样,童言童语令老人家开怀大笑。
厚重绷带!「小栽受过重伤?」罗睦天愕问。
「她幼年遭人劫持,失踪了快三个月,被发现时全身是伤的昏迷在山径道路上!」
「有这种事!」
「当年在日本还是件大新闻,因为一个企业大老板遭人狙击暗杀,凶手虽然成功了,但是警方却早已先一步封锁了狙击手埋伏的地点,凶手在对抗奔逃中挟持了一名小女孩当人质,甩开追捕后,这个小女孩三个月后才被找到!」
「她就是小栽!」
古圣渊点头,接着深深的仰头长叹,带着回忆的语调,也透出疼惜。
「第二次见到小栽,是她的日本养父母车祸去世时,因为生意往来,我去吊唁,见到她,我马上认出那是几年前在医院的小女孩,她长大了点,神色寂静的站在一旁,对她的印象始终是医院中笑得灿烂灵巧的模样,不曾想过当她失去笑容后,会是这么的令人……不忍。」
「不忍!」像对他会说出这样的词感到特别,罗睦天忍不住道:「当时被漫天仇恨包围的你,从来不理会他人的感受,整个人像罩在严冰中,一个小女孩的笑容竟能破冰,这该说天意注定的父女缘吗?」
「或许。」对好友的调侃,古圣渊耸肩以对。「当时小栽完全像自我隔绝于外,因为周遭亲友谈论的全是要怎么处置这个混血女孩,大家只当她是麻烦,没有人想照顾,更别说领养了,毕竟她只是个外来的养女,身上根本没有家族的血缘,大家毫不避讳的在她身旁高谈阔论,最后大部分的人觉得将她送往专门安置的收容机构好了。」
面对失去轻松余裕的罗睦天,灰眸的主人还是淡睨着他,继续以那一径平稳的语调,叙说令人揪心的往事。
「你知道当时的小栽是何模样吗?没有说话、没有流泪,安静的在一旁燃丧家用的净香,不停的绕着房子走,好象对大人的谈话习以为常,但是我看到的是她指尖在颤抖,眼瞳随着每一个拒绝领养她的亲人而黯下,最后停在角落看着香燃完,你能想象那一幕吗?怎么?看你那个脸色,心疼了?」
「这不就是你的目的。」真狠,形容得这么钜细靡遗,摆明回报他的取笑。
向来疼爱、看着小栽成长的罗睦天,根本无法想象在众人宠爱下的小栽,顽皮慧黠的阳光模样,瞬间转化为失去父母,也无人想伸援手的小孤儿,悲伤染上那张灿烂的娇颜,令人心不由得拧起!
「当时看着小栽那张失去生气的小脸,我只是觉得她和第一次见面的感觉差异好大,怎么样才能再看到那像阳光一样的笑容,当我这么想时,人已经不自觉走过去了。」
还记得他伸出手时,那无助的小脸绽出的光亮,瞬间,他知道被阳光融化的感觉是什么。
「看来小栽果真从小就有破冰的功力。」
「只怕我不是她从小第一个破冰成功的人,别忘了她五岁被个狙击杀手挟持时,失踪了整整三个月,而且这个狙击杀手据说是个外国人!」
「外国人?」罗睦天霍然睁大了眼。「难道——」
「没错,我怀疑这个人就是法西!」古圣渊几乎是笃定的口吻。「我记得法西曾说过,他第一次到日本出任务却被组织内的人出卖,差点死在异乡,当他逃脱后,也杀了那位在日本接头的关键要人。推算小栽出事的时间,正是法西第一次到日本出任务时,追源溯往,这是他们之间唯一最可能的交集了。」
「这简直离奇!既然小栽以前就见过法西,为何十二岁再见到法西是这么陌生又……害怕!」猛然想起小栽每回见到法西的反应。「难道她怕法西是因为童年的事,有过这么可怕的往事,怎么从没听她提过!」
这个老爱缠着他闹的女孩,喜怒哀乐都非得找上他这个罗叔大垩言论,这么可怕的童年往事却从没听她说过。
「她不可能会提,因为这段记忆在她脑海消失了!」
「消失?!你是说她忘记了!」以小丫头爱找人讨公道的个性,不太可能。「有没有可能是小栽自己不想提。」
就算小栽受惊吓想不起,周遭大人也会告诉她的,再说无论怎么久远,这么恐怖的往事也不可能半点印象不留。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丫头不想说,毕竟她真拗起来,小姐脾气发作,无论如何软硬兼施,都别想从她口中敲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