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她太天真了吗?她居然从没想过她和可星之间的想法会有这麽大的差异,更没有想到程可星会把对身世的不圆满、怨怼全归罪於她。
她望向唐驹,他眼底满满的关切与支持让她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她幡然领悟到他先前对她的警告,难怪他会欲言又止,因他早就看出了她们姐妹之间的鸿沟,预料到此刻会发生的对立场面。
生命里的每一秒,都可能出现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奇!
她想起唐驹写给她的纸条,不禁轻声喟叹。
「好啦,没别的事我要走了。」程可星毫不留恋地转身。
雷婷嫣慌张拉住她,望著程可星脸上淡漠的表情,她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两个明明该是最亲的人站在一起,感觉却犹如隔著一座万年冰山。
「可星,你别走,我们姐妹好不容易才见面,我好想……」怎麽会是这样的场面?她们彼此不是在世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吗?不是应该兴奋得再也不想失去对方吗?
「可惜我不想……」她无情地甩开雷婷嫣的手,粗鲁的打断她的话:「我很清楚你在想什麽,你们有钱人就是容不得被别人冷落,自以为别人应该一看到你就三跪九叩的匍匐而来,或者像只八爪章鱼似的紧黏著不放,对於别的有钱人,我或许会这样,偏偏对你——我不会!因为基本上,你不过是比我运气好,早几年沾上有钱人的光,没什麽好炫耀的!」
雷婷嫣无辜至极。
「你为什麽要有这麽偏激的想法?被雷家收养并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有什麽值得炫耀?」
「说的也是,拿掉雷家的光环,你和我一样不过是个被收养的孤儿,的确没什麽好炫耀的。」程可星冷讥的说。
她说中了一个雷婷嫣向来避免触碰的事实,这些话重重刺伤了她。
「你为什麽要这麽剑拔弩张的对我?你是我的亲妹妹,我想知道你住在哪里?过得好不好?这样错了吗?你不也同样的关心我,想要知道我的下落吗?」
「不错,我是好奇过,後来我知道你过得比我想像中的好,我有出面给你找任何麻烦吗?」
「你认为我想见你,是在给你找麻烦?」雷婷嫣的心口又是一阵翻腾。
「是不是麻烦你不会自己看吗?无缘无故找人把我骗来,哭哭啼啼净说些没有营养的话,不管你心里到底在打什麽主意,我都没有兴趣奉陪,我明天还要上班,我要先走了。」说完,她头也不回的开门,扬长而去。
雷婷嫣欲追上去,唐驹驱身向前拉住她。
「让她去吧!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需要一点时问好好消化,冷静的想一想,你也是。」唐驹一直让自己保持局外人的立场,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毕竟是她们两姐妹的问题。
他当然是站在雷婷嫣这边,但是以程可星的个性,如果他一味帮雷婷嫣说话,只怕会得到反效果。
「可是……」和程可星奇迹似地见了面,但她这一跑,以後会不会又是海角天涯再也见不到面?
唐驹看出她的隐忧。
「你放心,可星是我父亲的特别护士,目前就住在我父亲家,我保证,只要你想,随时可以见到她。」
唐驹的保证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关於他说的每一句话,她总是毫无理由的深信。现在的她有如只身漂流在汪洋之中,而唐驹无疑是她手边唯一也是最坚固厚实的浮木。
她虚软无奈地靠在门板上,望著长廊尽头被灯光遗弃的那片墨黑,彷佛她深不可测的未来就在其中。
∞ Φ 风の谷 Φ ∞∞∞ Φ NauSicAa Φ ∞∞∞ Φ 风の谷 Φ ∞
叩!叩!叩!
「请进!」原本坐在落地窗外的雷婷嫣回过神。
「我看见你房里的灯还亮著,猜想你应该还没睡。」唐驹主动走到落地窗前,递给她一杯热牛奶。
事实上,是他担心她烦恼得睡不著吧!
这两天,她除了用餐,其馀时间全关在房问里。他知道她压根儿没有好好地休息,因为房里的灯从来没暗过。他更是一步也不敢走远,一刻也不敢松懈,生怕她承受不住打击,做出什麽傻事。
她应该不会再冲动了,但他赌不起。
雷婷嫣望著杯子里袅袅升起的轻烟,淡然一笑。
「喝吧,也许肚子里有点东西,脑子就不会那麽空了。」唐驹抛下一个了解的眼神,转身离去。
「唐驹!」雷婷嫣顺从的拿起热牛奶轻啜了一口,在他迈开脚步前开口叫住他。「我该怎麽办?」
他说对了,两天来,她心中全是困惑,脑中一片空白,除了感觉到唐驹始终在不远处陪著她,其馀的,什麽也无法思考。
唐驹一怔,她终於开口了!他知道她需要时间好好沉淀,现在也许该是结束迷惘的时候了。
他在她身边坐下,和她同倚著一片玻璃,同看一片天空。今晚,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天边只有一颗孤星,绽放著冷冷的蓝光,更添寒寂。
「我第一次有这种六神无主、手足无措的感觉,好像整个世界在短短几天内全翻转了过来,我所熟知的一切全部都归零了。」她一直是个理性大於感性,没有情趣的女人,凡事照计画按部就班,任何事情总是处理得有条有理;她最讨厌意外,逃离雷家之前,她更是从不相信有意外。
她常告诉自己,只要有周详的计画,没有什麽事会是意料之外。
「那不是正好!由零开始,没有包袱、没有顾虑,重新出发,重新再开始。」人生可以得到重来的机会不多,也不是人人会有。
「你也觉得我该从零开始?你也觉得我就像可星说的,其实一无所有?」雷婷嫣微偏过头认真地问,好似他的答案对她有决定性的影响。
「这几天,我努力的想要想起什麽,好反驳可星论断我的话是错的,可是……什麽也没有,拿掉雷家的光环,我真的是什麽也没有了,我完全想不起来,我以前到底是为什麽而自傲?我自恃著什麽?为什麽而感到满足、快乐?」她绝望地述说。
「婷嫣。」唐驹的後脑抵著玻璃,「你跟可星会分开是因为生命的不幸与遗憾,不是你的抉择,你毋需因此而对她怀有愧疚。」
「虽然我不必为我们姐妹的分离而负责,但是不可否认的,我的确是比可星幸运。」雷婷嫣无奈地说。
有人因为人生中的意外而掉入苦海;有人却因为人生中的意外而进入另一个幸福地;是的!雷婷嫣是幸运的,幸运的连他都忍不住要嫉妒。
「如果你这样觉得,那麽你就应该比她更勇敢,比她更快跨出第一步,而不是关在房里一味地否定自己。」
雷婷嫣望进无垠的夜空,不懂他怎麽能把这麽艰难的事情,说得好像很容易。
「我不懂你的意思?」雷婷嫣终於了解什麽叫脑袋装了浆糊,因为那恰是她此刻的写照。
唐驹催促她喝完杯中的牛奶,她应付地一饮而尽。
他体贴的用手轻轻拭去她嘴角的残白。
「你真的还满听话的。」他接过空的杯子。
他的暧昧让雷婷嫣难为情的笑了,她娇嗔的伸手打了他一下。
「你到底说不说?」她语带威胁。
唐驹摊开十指作投降状,「你干吗那么听可星的话,她说不认就不认,你以为这事由得了她吗?」他凝视她的眼,认真而中肯,「十多年的分离加上你们两家的差异,无疑是一条鸿沟,或许可星并不是不想跨过你们之间那条河,她只是找不到方法,拉不下脸和自己妥协。」他说得那麽笃定自然,宛如他就是真理一般。「你们现在都不是小孩了,可星选择了消极的放弃,那你呢?再次任由她、任由命运摆布吗?」
不!她当然不愿意!
「可是她一点想要认我的意愿都没有,我能怎麽办呢?」一个铜板怎能敲得响?
「她不认你,你可以认她;她不关,心你,你总可以主动关心她。」以她追求爱情的勇气,唐驹相信她做得到,「你不是那麽被动的人吧?」
雷婷嫣并非真不懂这个道理,只是程可星的冷漠与敌意让她无从招架,她只是需要一个肯定她的人,一个可以在混乱过後仍支持她想法的人。
原来都只是一念之间啊!生与死、喜与忧……她多麽庆幸此时在她身边的人是他!
雷婷嫣思索片刻後微微颔首,终於拾回一时被击溃的自尊。
「你打算怎麽做?决定回雷家了吗?我可以帮你。」唐驹相信雷家三兄弟都很关心她,尤其是雷霆钧。
「是不是无论我决定做什麽,你都会帮我?」雷婷嫣像个孩子似的索求。
唐驹毫不犹豫地点头。
雷婷嫣的眼睛倏地发亮,霍然起身。
「带我去你家!我想再见可星一面,我想向她证明她的姐姐并非一无所有,就算我们真的无法和睦相处,我也希望能帮助她找到幸福。」
她真的苏醒了,唐驹感到欣慰。
是啊!人们都希望见到所爱的人幸福,那是因为他们真心爱著对方。雷婷嫣关爱程可星,因为她是她的亲姐姐;而他……是为了什麽呢?为什麽他也那麽强烈的希望雷婷嫣能幸福?
是单纯对朋友的祝福吧!唐驹自嘲,他真是愈来愈博爱了!
第四章
唐驹是唐氏集团负责人唐隶的独生子,同样也是天之骄子,身分尊贵的程度不下於雷家三兄弟。
唐驹总是能带给她新的惊奇!
尽管他也是器宇非凡,气势凌人,但假使让她猜测,她会以为他是白手起家,自己开疆辟土,过五关斩六将後方崭露头角的那种了不起青年。
她总觉得他太敏感、太细腻、太压抑、又太善解人意。一点也不像是被尊贵的呵护捧大的人。在他开朗的外表下彷佛隐藏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偶然一现的阴沉和唐家的风光形成极大的不协调,是她的错觉吗?
走进大厅,见到坐在轮椅上的唐隶,雷婷嫣并不感到意外。
这几年唐氏集团声势下滑得很厉害,相传就是因为主事者一度轻微中风,加上後继无人……换句话说,那个媒体口中抵死不肯继承父亲事业的叛逆儿子,就是唐驹罗!
那他可真够性格的了,放著别人作梦也求之不得的庞大家族事业不理,偏要搞个什麽「跟踪」、「监视」之类的工作。虽然经过这几天的相处,知道他的事业经营范围遍布全球,并打理得有声有色。但她不解,像唐隶这麽古板的父亲,怎麽可能会同意自己的独生子如此离经叛道?
雷婷嫣悄悄打量唐驹,肃穆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俊逸刚毅的表情,令人完全想像不出他曾经遭遇过什麽。
她突然有点後侮以前对名人八卦太过於冷感,以至於对他的轶事一无所知。
「爸!梅姨!」唐驹平稳的声音虽没有热情,但听得出尊敬。
唐隶点头算是回应,和程可星一起推著轮椅的妇人,应该就是唐驹口中的梅姨,倒是态度十分热络。
「阿驹,你回来啦!」沈冰梅脸上展露的喜悦充分说明她对唐驹的宠溺,「这位是……」
「她是婷嫣,可星的姐姐。」
「原来如此,怎麽从来都没听可星提起过。」沈冰梅端详了雷婷嫣好一会儿,好奇唐驹今天眼里异常的光芒。
「仔细看看,两姐妹确实是有几分相像,却又各有各的味道。」她笑容可掬地说,随即在唐隶的瞪视下住了口。
「伯父好!梅姨好!」雷婷嫣得宜的问候之後,对程可星粲然一笑。
初次见面时她穿著亮眼入时,今天的她穿著传统制服,一身洁白宛若天使,更显青春无瑕。
程可星悻悻然地别过头去,浑身上下表现出冷淡的态度。
她一点也不讶异会在这里见到雷婷嫣,她早就猜到她不会这麽轻易放过她;不过,她看起来好像跟前几天不太一样,眼里的决心带著不容拒绝的悍意,反而令她有些退缩。
唐隶动了动略显虚弱的身子,声音不失洪亮。「你们回来得正好,上次我跟你提过,你和可星的婚事,该找个日子办一办,原本我以为可星没有长辈在了,既然今天可星的姐姐出现了,不如好好谈一谈,把事情定了吧!」
唐驹回避雷婷嫣的目光。
「爸,今天不要谈这个问题好吗?」在雷婷嫣面前谈论这件事,让他浑身不自在。
唐隶全身的刺立刻竖了起来。
「为什麽不能谈?你这个浑小子,是不是又想反侮?」他勃然大怒,「我已经退无可退的让你选择你的事业,这还不够吗?只不过是要求你像个正常人一样的娶妻生子,有那麽难吗?你不把我气死不甘心是不是?」
「老爷!有客人在,你别动怒。」沈冰梅焦急地拍著唐隶剧烈起伏的胸膛,试著化解两人的冲突。「阿驹没说不娶,他只是不想在今天……」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馀地。」唐隶气喘吁吁,不悦的将战火转向沈冰梅,「说到底都怪你教子无方把他宠坏了,让他这麽目无尊长的任意妄为。」
面对唐隶的指控,沈冰梅含泪低著头不敢吭气。
「是我一个人的事,牵扯到梅姨身上做什麽?」唐驹发出不平之呜。
沈冰梅祈求地拉了拉唐驹的衣摆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她的逆来顺受反而强化了唐隶的火爆脾气。
「怎麽?现在是怎麽样?好像在无理取闹的人是我一样,难道我一个做父亲的,想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儿子开枝散叶,这个要求也算过分吗?是不是非得要我这个老人跪下来求你,你才肯答应?」唐隶益发激动,身体倾向前作势要下跪。
「爸!」
「老爷!」
「唐伯伯!」
所有人七手八脚惊慌地扶住唐隶,奋力将他按回轮椅上。
「老爷!全都是我的错,你何苦折磨自己。」沈冰梅自责的认错,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满是懊悔与泪水。
「阿驹!」程可星心中的一口气再也吞不下去,「你怎麽可以出尔反尔不守信用?你忘了吗?是你自己答应过,如果没有对象就要接受伯父的安排,为什麽到头来又反悔?你不顾我的面子也就算了,难道连伯父的身体你都不管了吗?」
面对眼前的混乱,唐驹烦躁的爬了爬头发。
「我从头到尾没说不娶呀!」知子莫若父,唐隶故意将对他的不满发泄在梅姨的身上,无非是想逼他就范。
「老爷,你听到没有,阿驹没说不娶,他答应了!他答应了!」沈冰梅一面拭泪,一面卖力安抚唐隶。
「答应了有什麽用。」唐隶佯装生气地说:「今天答应,明天还不是一样可以反悔,他这样反反覆覆性情不定,哪家女孩还敢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