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动听的广告词。」适合落后地区的医疗中心拍摄募款广告。
「你……」不要动怒、不要动怒,不要为了一个长得像女人的男人坏了修养。「先生贵姓?」
「季。」
「请问季先生在哪里高就?」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先摸清他的底。
「维也纳森林。」以前。
「维……维也纳森林?」他是公园管理人吧!
季靳唇瓣一勾地加以补充。「位于台北街头不起眼的巷道内的一间小酒馆。」
「喔!是PUB呀!」温致敬的眼中明显有了比较,洋洋得意自己胜上一筹。
「别以为它是俗丽的PUB,老板会哭给你看。」那是一个寂寞人与寂寞人相聚的地方。
本来就是还怕人说。「你是调酒师吗?」
以他的外表来看,他适合站在吧台招揽客人。
「不是。」他不想被Hermit洒了一身酒。
「不是?」难道是服务生?!
「我是钢琴师。」钢琴师Narcissus。
「什么,你是弹钢琴的。」温致敬这句话有十足的蔑意,好象他的职业很不高尚似。
「弹钢琴的有什么不对,没有我们的存在哪能突显出艺术的价值。」无价通常都是空谈,凡事都有一定的价码。
音乐是他的救赎,他在钢琴声中找回自己。
跳跃的音符,爵士蓝调的轻快,当悠扬的动人旋律在指下诞生生命时,一切的悲伤和痛苦都不存在,琴声抚慰了他的伤痛。
除了弹琴,他不知道如何让心灵获得安宁,从迷惘的青涩年代起,钢琴便在他的世界生根,成为唯一懂他的对象。
当然不对,那是低贱的工作,而且他还是不良场所的乐师。「职业无贵贱,钢琴师的手就像艺术家的手,充满生命力。」
温致敬语气一转,透露出一丝可疑的怜悯。
「可是薪水不高吧!听说那种地方出身的人容易染上毒瘾或好赌这种恶习。」
「那种地方?」季靳冷笑的斜睨那张可笑的脸。「没到过维也纳森林的人没资格评论它的好坏。」
「我是怕你的收入养不起一个老婆,让跟着你的女人受苦。」他意有所指的拉开两人的生活水平,认为以自己的稳定工作才能给白首一生的另一半有个保障。
虽然他的论调代表现今世人的想法,但本身已经非常富裕的风夕雾不需要锦上添花的供养,她可以养得活自己。
爱情不该有条件论,既然爱上了就是她的选择,钢琴师也罢,挑粪的工人也好,她不过是个种花女,何必去计较一个人的职业,她只知道他爱她,用他无悔的真心。
轻艳的唇瓣欲张口说出对爱人的支持,但是另一道不悦的柔软女音先一步响起--
「先生,我不认识你,但我非常不喜欢你伤人的语气,什么叫钢琴师的收入养不起老婆,你的说法太傲慢了,让人不齿。」
「我……」没料到会有人仗义执言的温致敬为之一楞,面上一哂的支吾说道:「我说的……呃,是一般人会有的感觉,弹琴的人生活好象不怎么稳定。」
「那是你的偏见……」女子激越的声音略微偏高,是她身边的男子拍拍她的肩她才稍微放低。「听听钢琴师的琴声吧!你会发觉自己的寂寞。」
「妳认识他?」八成又是一个迷恋男人俊美外表的女人。他想道。
「是的,我认识他--维也纳森林的钢琴师。」她语气轻柔的笑,面露孤寂的沉静美,她没想到会有缘的在这见到B。「小酒馆里没有毒贩和赌鬼,只有一群没有地方可去的寂寞人,他们在维也纳森林获得心灵上的平静。」
「那不过是一间藏污纳垢的PUB……」温致敬的话还没说完,女子身侧的男人朝他丢出一张名片。
「Narcissus说得没错,没去过维也纳森林的人没资格评论,你现在所说的话已涉及毁谤和公然侮辱罪。」
「什……什么?」他看了看名片上的铅字,上面印着--初行雁 律师,专攻各项刑法和民法。
「你知道干我们这行的很容易让人身败名裂,你要谨言慎行,小心祸从口出。」他很久没品酒了,心情有点小小的不爽。
「你在威胁我?」温致敬冷抽了口气,不满他用拍小狗的方式拍他的头而伸手挥开。
「言重了,你又在给自己和法官聊天的机会。」一说完,表情不悦的初行雁看向一言不发的「熟人」。
「喂!你们是怎么回事,维也纳森林要整修到什么时候?」害他空跑了好几回。
「去问老板。」作主的人不是他。
「Kin在哪?」
「不知道。」
「呿!你们的店是不是要关了?」一只小猫也没有,专养蚊子。
「我不知道,去问……」
「老板。」初行雁有默契的接下。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会,会心的漾开浅淡的微笑。
「Narcissus,希望能再听见你的蓝调爵士,有空来我们绿菊山庄泡壶茶,我用最好的茶叶请你。」她不懂酒,但她喜欢他的音乐。
「谢谢。」
温绿菊偕同新婚夫婿走出三人的视线,继续他们抢来的蜜月旅行。
饭店外的阳光有些偏斜了,炽热的天气慢慢降了温度,夕阳的余晖洒向绿色土地上,辉映出五彩亮丽的霞光,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觅食的鸟儿飞回巢,晚归的灰鸦飞过红日,成排的行道树迎着晚风道再见,一天的明亮即将结束又将走向黑暗,用餐的人潮明显多了起来。
「温医生,你的咖啡快凉了,你还要继续搅拌吗?」散热会更快。
「啊!」女神一开口,温致敬慌乱的打翻咖啡杯。
「小心烫呀!医生,快用湿纸巾擦擦。」不然滴到地上就不好看了。
风夕雾取出皮包里的携带式纸巾,轻轻抹去桌上的污渍,她的行为出自平常的生活习惯,并非刻意抢服务生的工作,随手能做的事绝不假手他人。
但是看在爱慕她的大医生眼里却是另一种感动,认为她真的关心他,一时情绪失控地伸手捉住她,想大声地说出爱意。
「我没有那种癖好,请放开我的手。」清冷的男音里带着奚落。
「嗄?怎么会是你,我明明捉的是……」局促的闭上嘴,他连忙放开和他手臂一样粗的手。
奇怪,他的手几时移了过来,怎么会被他捉得正着?不得其解的温致敬狐疑的搔搔耳朵,表情古怪不懂哪里出了问题。
一旁的风夕雾瞇起眼睛暗自好笑,柔情似水的看向醋意横生的男友,觉得他偷天换日的幼稚行为十分可爱。
「温医生,怎么了,你喜欢我男朋友的手吗?」她也很喜欢,修长优雅像……钢琴师的手。
微讶的想着,她想她大概从一开始就猜到他的职业,他有双适合在琴键上跳舞的手。
「没事、没事,我很好,妳男朋友的手……啊--什么,妳的男朋友?!」温致敬震惊的跳了起来,刚好撞翻一旁经过的服务生手上的托盘。
不用说他的情况非常惨,不但没博得女神的好感还丑态百出,甚至无力阻止美丽的男子挽着她的手步入电梯,往楼上房间去。
笨呀!温致敬,你是猪呀!居然笨手笨脚地搞掉大好的机会,你活该得不到女神的芳心。
他自我厌恶的以头敲击桌面,四方客人、服务生们纷纷走避,以为他是神经病患者,差点报警处理。
第八章
梦,是无止境的黑夜。
赤足的在黑暗中奔跑,四周幽暗伸手不见五指,谁在耳边轻轻呢喃细语,是风的声音还是雨的哭泣,鞭策着停下下来的双腿。
血,淹了过来。
赤红的颜色是如此鲜明亮眼,顺着泛黑的太阳穴流下脸颊,浸湿了丝质衬衫,染红了童稚惊慌的眼。
妈妈、妈妈,不要丢下我,妳要到哪里去,不要把我一人留下,我会害怕……
放手,我不是你妈,我只是你父亲的继室。模糊的人影狠心的甩开小男孩的手,收拾值钱的细软朝敞开的大门走出去,不再回头。
呜咽的孩子抱着颤抖的身子不知何去何从,狂奔在下着大雨的街头找寻他的避风港,却没人愿意对他伸出和善的手。
这里是哪里,好黑好暗,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他一句也听不懂。
轰隆的雷声打下,彷佛结束父亲生命的枪声,惊恐的身子忽然一跃而起--
「没事、没事,你不会有事的,只是作恶梦而已,别紧张……」
宛如暖阳的嗓音轻轻流进发冷的胸口,带走了老鼠、蟑螂流窜的阴暗,一抹明亮的光芒彷佛由厚重的云层透出,温暖了疲惫的心。
全身颤抖的季靳慢慢平复那份由心底发出的恐惧,双手紧抱着温热的躯体汲取一丝热量,赶走那围绕四周的狞笑。
他好象变成童年那不知所措的小男孩,慌乱惶恐的面对父亲死在面前的惊悸,他想救他却无法移动双脚,眼睁睁地看着生命由父亲体内流逝。
他想找母亲,身边却一个人也没有,一场全球性的金融风暴击溃无数的家庭,也包括他看似甜蜜美满的家。
一切都消失了。
「妈……」
幽幽的轻唤让轻抚他柔软发丝的手为之僵住,哭笑不得的轻扯滑顺长发让他清醒。
「我想我还没资格当任何人的妈,尤其是你这么大的儿子。」那她可是得费好大的劲才能把他生下来。
闷笑声由头顶传来,母亲慈祥的面容慢慢淡去,换上一张灵秀脸孔,失焦的眼顿时注入神采。
「妳的眼睛碧绿如茵……」好绿好绿的大地颜色,让人想躺在她的怀抱里沉睡不起。
「啊!被你发觉我的秘密了,我要杀了你灭口。」瘦弱的双臂作势要掐他的颈,笑声清脆的溢满一室。
「妳舍得杀了最爱妳的男人?!」眼神蓦地清明,他看见他所爱的女人。
「嗯,我要考虑考虑,将你收为禁脔也不错。」她像评估猪肉新不新鲜的掐捏季靳毫无赘脂的腰肉。
;尔衡?!」她大概还没尝够当女人的滋味。
「不然拔了你的舌当奴隶好了,田里的草也该拔一拔……啊!偷袭。」小人。
话说到一半,天地突地像是颠倒的一晃,下一秒她便被一具赤裸的男性躯体压在身下。
「妳说我人不如草是吧!」他故意搔她痒处,惩罚她的发言不当。
「没……没啦!你别呵我痒,我要喘不过气……」风夕雾咯咯地避开敏感处,佯装发病的模样。
草晒干了还能铺地,当堆肥使用,他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作用,脱光了当娱乐品不成。不过这些话她可不敢放胆直言。
人,的确不如草呀!
「小淘气,别拿妳的病诳我,我会当真的。」他停手地往她细肩一呓,留下一个铜板大小的瘀痕。
「噢!」她脸色平静地玩着他的长发,像是若无其事的随口一问:「你的梦很可怕吗?」
季靳的身子一僵,面色冷肃的翻过身坐起,两手抱着头低视蓝鸢花色的床单,有点烦躁地不愿回想曾发生过的事。
犹如困兽找不到出口拚命挣扎,他的心灰涩的看不到阳光,只有鲜腥的红,以及幽暗沉重的黑,那天的雨如此刻一般的下着。
蓦地,一双温暖的臂膀由身后绕到前面抱住他,柔软纤细的身体贴着他的背。
一种暖如夏日的生命力注入体内,驱散他心底的浓雾,曾有过的伤痛不如以往那般痛彻心扉,几欲撕裂他。
「靳,我爱你。」她的心不够大,只想包住他一人。
「夕雾……」他的爱。
「我不知道你曾受过什么伤害,也不问你的过去,我只晓得我爱上一个叫季靳的男人,希望他快乐,希望他无忧,希望他永远不受恶梦骚扰。」
心愿不大,唯爱而已。
「傻丫头,妳就不怕我骗妳吗?」抚着她的手,季靳眼中有着深情。
「骗就骗吧!我认了,反正女人多多少少总会傻一回,是你就没关系。」爱都爱了还能反悔吗?
「笨。」
眼底漾着幸福,他将她拉到怀中紧搂着,细闻她常年与花卉为伍所沾染上的清香,他知道飘泊的浮萍找到它的落脚处,她就是攀住他的根。
细白的背落入眼里,他想起母亲如桂花般的手,那么温柔,那么无私的付出,轻轻哼着歌曲捍着面团,烘烤出黄金色的奶油面包。
回忆如泉水般涌来,一幕幕的欢笑和泪水交织出天伦之乐,赶走不愉快的阴影。
「那一年我九岁,还是个不懂离别的孩子,面带不耐的父亲拿了一张纸交给母亲,她哭了……」
没有争吵,没有歇斯底里,彷佛早就知道有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快得让人措手不及,快得教人傻眼。
母亲苦苦哀求父亲希望能带走他,但重视承继血嗣的父亲不肯答应,以雄厚的势力及律师团赢得他的监护权,随即移居纽约。
「我父亲很快的再婚了,和他年轻美丽的新婚妻子双宿双飞,如胶似漆地忘了我母亲的存在。」
一离开台湾,他也和母亲失去联系,从此天涯海角各一方无从相聚,他不知道她的下落,她也找不到他的身影,母子俩的亲恩就此断绝。
季靳说起父亲的自杀、继母的无情,以及无助的自己,饭店外的乌云密布似有大雨来袭的迹象,饭店内的他笑拥今生的最爱,感谢老天没有放弃他,将世界上最好的礼物赏赐给他。
「这么说你是被三个黑人爵士乐团的乐手抚养长大的喽?」听来备感心酸,她比他幸福多了。
「嗯,他们如同我的父亲教导我一切爵士乐的基础,让我成为乐团的一员,在最黑暗的黑人地盘上安身立命。」为此他感谢他们。
「然后你就被那个叫Kin的男人拐来台湾?」他的故事还真是离奇怪诞,怎么会有人为了别人的一句话而离开久居之地?
眉一挑,季靳笑着抚摸她自称没什么肉的细腰。「说拐太严重了,老板若在此,肯定会向妳提出抗议。」
说实在的,他还挺怀念从前的日子,喧哗的人声,嘈杂的杯盘碰撞声,还有Kin随兴而起的萨克斯风表演,谱出一首「维也纳森林」。
耳边甚至响起悦耳的风铃声,一句欢迎光临盈绕心房,笑声不断地包围寂寞的灵魂。
在那里他并不寂寞,有音乐和欢笑陪着他,以及专为他准备的钢琴。
「那酒馆为什么要结束营业呢?经营不善吗?」听起来他是个具有深度的老板。
「是暂停营业,进行内部大整修。」在他心目中,维也纳森林永远不会结束。
也许将来某一天在某一个地方,它的招牌会被高高挂上,重新一段收集故事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