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晴垂下眼重新撑起伞,她发觉脚居然和头一样的沉重,离去竟是如此不舍,所踏
出的每一步都艰难……
回到租屋处,她开启大门走了进去,屋里的大厅是亮的,本来嘛!时间并不算太晚,
房东一家人必然在厅里看电视还没睡,若是在昨天或几个昨天以前,戴晴会犹豫该不该
进去,但今天不同,她找到了新的租屋,自然再也不用面对房东太太的催促和唠叨,她
从从容容的开了门走进客厅。
她的出现并不如电视的魅力,屋内的人只有房东太太抬起头,见她似要开口说话,
戴晴立即先说:“房东太太,我已经找到房子了,明早我就搬走。”
房东太太原本张开的嘴又阖上,像是要说的话全给咽了回去,悻悻然的点点头。戴
晴庆幸自己的幸运,今晚终于躲过她的刻薄。不!该说是从此。戴晴转过身,往自己的
房间走去。
“喂!有个男人来找你,在你房里等着呢!”房东太太突然说道。
她一怔,步子也打住,她瞪大了眼盯着自己房间紧闭的那扇门,心头不禁恼怒起来。
不用想,一定又是孙汉臣,这些日子他天天上门来找她,而房东太太对他似乎特别好,
每回都请他进屋子里,这回甚至让他进了她的房间……戴晴咬了咬唇,要是以往她一定
会和房东太太说个清楚,但今晚是她住在这里的最后一晚,戴晴不想再和她计较。
重新迈开步子走向房间,转动门把推开房门,戴晴立即严声说:“孙汉良,尽管你
说上一千遍、一万遍,我也不会答应你、屈服于你的,请你立刻离开我的房间。”
房里只亮着一盏小黄灯,四处堆放着戴晴陆陆续续打包好的纸箱,纸箱后他曲膝坐
在地上背对着她静默不语。这引得她更加气愤,急忙跨进房间,抚着墙摸索大灯的开关,
或许是她太过心急竟没留意地上杂乱放着的物品,“咚”的一声便栽向杂物上,他赶忙
起身扶起摔得不轻的她,她却用力甩开他拒绝他的好意,咬牙切齿的说:“不许你碰我,
请你立刻出去,出去!”
他没有离开,反而执意将她一把扶起,并且温柔的说:“你先起来,起来再说。”
他的声音使她大吃一惊,急忙伸手打开大灯,屋内瞬间大亮,她终于看清楚眼前的
他——费云翔。
“怎么会是你?”她语音颤抖,“你来做什么?”
费云翔没有动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那儿,用他深邃浓情的眸子,牢牢的、紧
紧的、实实的将她望进心底。
这一定是错觉。戴晴闭上眼睛,否决掉内心感受的真实情意,撇开头不去面对他。
“请你回去。”她说,把房门推开来,“这里不适合你来,你回去吧!”
他真的走了过去,却一把拉过她并且关上了门。她伸手打开门,他又将它关上,她
再次打开,他再次关上,她再伸手,他干脆握住门把,连同她的手。
戴晴咬咬唇,低问:“你究竟想怎样?”
“我……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住在这种地方。”他答非所问。
“那又怎样?我的事和你毫不相干,你走吧!”她的眼神依旧飘忽,依旧低着头不
愿看向他,“你不该来这里,为什么要来里呢?”
费云翔握住她的下巴将它扳起,低低的对她说:“因为这里有你。”
她的眼睛迷蒙了,心也迷惑了,人也飘飘然了……噢!不能,情,她是沾惹不得的。
她撇开头,想退后却发现手仍被他紧握着,她挣扎,困惑的说:“你已经放手了,
为什么要再出现?现在拉着我不放,又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是,我再也不会放开你。”费云翔简而有力的说,他突然一使力抱住了她,
用手紧紧的将她围在怀里,抵着她的头颤抖的说:“那时放开你看着你离开,我立即就
后悔了。而你竟消失得无影无踪,让我遍寻不着,这一个月就如同一世纪那么长,你怎
狠得下心当真离开我?”
泪珠沿着她的面颊滑落,靠在他的胸膛无法自己的啜泣起来。他极心疼的用手触摸
她的发,用脸颊轻抚她的发鬓,不断轻唤他对她的昵称“晴晴”。渐渐她不再哭泣,只
有断续的硬咽声。
他抬起她的头捧在手里,为她拭去未干的泪痕,亲吻她哭红的眼,望着她深切的说:
“幸好我及时找到了你,否则我永远也不会原谅我自己,明天一早你是要搬家,不过是
搬到我住的地方,请你让我照顾你、保护你,并且……并且请你成为我的妻子,好吗?”
费云翔的话着着实令戴晴晕眩,竟有些不安的失措,“我……你……恐怕将来你会
后悔……”
他按住她的唇,“嘘!你只需答应我,并且让我以真爱来证明我永不后悔。”
她眼眸泛光闪烁着,新的泪水又滚落下来,“噢!费云翔,你让我成了好哭的人了。”
他轻笑,把她抱进怀里,“那么你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
戴晴娇羞的微笑,倚靠在他的胸膛前缓缓的点点头。
他放心的轻叹一声,圈着她的手缩得更紧,蓦地低下头来找寻她的唇……
突然,房门被人叩叩敲响,戴晴连忙跳出费云翔的怀抱,这时门外的房东太太已扯
开嗓子喊:“戴小姐,你的电话,你的电话哟——”
他们俩相视一笑,戴晴理了理自己,打开房门走出去接听电话,没一会儿,便走了
回来,但,原本羞红的脸却已惨白。
费云翔一惊,连忙走向前扶住看来随时会倒下的戴晴,忧心的问:“怎么回事?发
生了什么事?是谁打来的电话?”
“是我继母,她说……我爸爸……我爸爸他……”她竟颤抖的语不成声。
※ ※ ※
四个小时后,费云翔开的车火速驶进高雄,而车内坐在一旁的戴晴,还依旧的喃喃
自语,一路上她就一直是这样,从她接到贺子玲的电话,知晓父亲病危的那一刻起,她
就不断的祈祷着、不断的自责着、不断说着相同的话。
“爸!你要等等我,一定要等我,你不会死的……哎!我的生命根本不配拥有快乐,
我怎会忘了呢?天哪!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了,也不敢奢求了,只请你别带走我爸爸……
爸……你一定会好的,不论花多少钱,我都要请医生医好你……”
“晴晴。”费云翔不安的抚住她的手,“你镇定点,别把事情想得太糟,好吗?”
“不。”她神经质的抽回手,“你不要靠近我,我是个不祥的人,我害我妈自杀死
掉,害我爸未出世的孩子夭折,还害得他连续两次中风……全是我的错,都是……”她
慌乱的摇着头,“不!不要靠近我,和我有关系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你记着,
离我远一点,离我愈远愈好愈安全,知道吗?”
费云翔揪紧了眉,看来她是慌乱得有些神智不清了,他的心惴惴难安,忧虑一旦她
的父亲真的有个万一,只怕她非崩溃不可。
“晴晴。”他柔声请求,“无论发生任何事,请记得我就在你的身边。”
她依旧自顾自的喃喃自语,好似根本没听见他说的话,费云翔见状心绷得更紧,隐
约感到某种不安。之后,他的任何话语。一样得不到她的回答,车子终于驶进救治戴正
丰的医院,戴晴忙不迭的冲进了急诊室,她立即一眼看见缩在座椅上啜泣的贺子玲。
“阿姨。”戴晴跑上前,“怎么样?我爸爸他……”
贺子玲闻声抬起头,望着她只是绝望的摇头。戴晴倏地从脚趾凉到头顶,脑门轰然
巨响,用手捂着嘴一脸的难以置信。
“不会的,爸不会抛下我,不会的……”
“医生说没救了,只是撑着一口气不肯松口……”贺子玲呜呜咽咽的说,“我没敢
拿主意把他带回家,只有请医生给他戴氧气罩延长时间,只等你来……我想他是在等你……
我守了十多年,照顾他后半辈子,他却只想见你一个人……”
她再说些什么,戴晴已听不下去也听不见了,心底只回旋着,爸爸要见我,爸爸要
见我,爸爸要见我……
病床上,灰白头发的老人躺着,拥肿的体态任谁也看不出他曾有气发的英姿,身上
急救的各式管线尽已拔除,此刻亦未戴氧气罩,吸气、呼气间似想保有那份自主的尊严……
戴晴缓缓走向他,六年来她头一次见着父亲的面,而父亲样貌完全不同了!她心痛
的颤抖起来,泪珠大颗大颗的掉落,站在他床边,她呼唤:“爸——爸——我来了——
爸——”
戴正丰张开双眼,他的眼不再明亮,有的只是灰暗,看着女儿似乎才有了些生气。
“晴……晴……儿……”
六年来,第一次听见父亲的呼唤,她的泪是更多了,“爸——爸——”她迭声的回
复。
“原……原谅爸……爸……”戴正丰吃力的表达内心的话,“我不该……不该那样
对你……你只是个九……九岁的孩子呀……我……我怎能将大人的错……推给……你……
让你承担大……大人的罪……原谅爸……爸……”
戴晴飞快握住父亲的大手,捧到自己的脸颊上抚摸,便哽咽说:“爸,如果不是我,
你不会受那么多的罪,不会得终身躺在病床上的,爸,你该怪我,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错……错的人是我……如果我没外遇,你妈妈就……就不会死了,那么一切
的事也都……都不会发生了,一切都是爸……爸有罪得……”
“爸——”戴晴已泣不成声了。
“晴儿……你听我说,爸是不能原谅自己……所以……所以无法面对你。我知道这
些年你吃了很多苦,爸……爸都知道……”
“爸——”
“你阿姨或许是……是太贪心、太势利眼了些,但……但她也只是个可怜的女人……
爸……爸请你看……看在她照顾我十多年的……份上,照应她往后的生活……好吗?”
戴晴立即点点头,泪水全抖落在父亲的身上。外头,忽然传来贺子玲嚎陶大哭的声
音。戴正丰无奈的叹息,然后看见了椅上在戴晴身旁的费云翔。
“他……他……”戴晴依他的眼光看向费云翔,“他……”
“伯父。”费云翔搭住戴晴的肩,走向前恳切的说,“你放心,我会照顾晴晴一生
一世,并且永远爱她。”
费云翔的眸子闪着谦诚的光芒,以真心取得戴正丰的安心与放心。
戴正丰转回眸子看向女儿,望见她正点着头应允着,豁然间脸上浮现宽慰之情,展
现隐藏已久的慈祥笑容。
在黎明时分天空泛白之际,戴正丰在女儿和女婿的陪伴注视下,安详的走完他充满
遗憾的一生。
许久之后,当费云翔和戴晴相偕走出医院门口时,正巧碰上迎面而来的孙汉良。
接到贺子玲的通知,他匆匆赶来却仍旧迟了,尤其当他看见费云翔和戴晴紧紧依偎
在一起的画面,他突然注意到自己永远只能是个“迟到者”。
纵使在孙汉良的心里,仍有抢回戴晴的心的渴望存在,但,他从随后走出来的贺子
玲憔悴的脸上得知,这希望逐成泡影幻灭。
阳光渐渐暖和起来,费云翔厚实的肩臂牢牢的圈住戴晴,这一生一世他绝不再松开
她,并且如同他的保证,他将保护她的未来,让过去的阴霾彻底剥离,要给她全部的
“真心”。尾声机场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费天翔突然从万头钻动的人群中冒了出来像个大孩子般弹现在费云翔和戴晴的面前。
“嗨!我回来了!”他爽朗的说。
费云翔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突然无声无息的失了踪,又突然冒冒失失说回
来了,你真是愈活愈像个淘气的孩子。”
费天翔脸皮够厚,愈是说他,他愈是大着嘴哈哈的笑,一副别人拿他没法度的嚣张
模样。
“你当大哥真拿你没辙吗?你……”
“好了啦!”一旁的戴晴忍不住替许久未见的费天翔说话,“他坐十几个钟头的飞
机,肯定是够累了,你就饶了他,有话回去再说啰!”
“是嘛!是嘛!”费天翔连声称谢,热情的拟住她的肩头,说:“还是戴晴好,她
最懂得我。”
费云翔一瞧,这还了得,难不成费天翔从美国回来,是专程来“抢”他的晴晴……
开玩笑,虽是亲兄弟,这“感情”的事也得清楚划明白些。他一把揽回戴晴,不客气的
拍开费天翔“企图不明”的“魔掌”,郑重的说:“别喊戴晴,喊‘大嫂’!”
“呀!”费天翔一脸夸张的讶异。
“呀什么?要不是你突然说要回来,这会儿我们该是在银楼选结婚戒指呢!”
“云翔哥……”戴晴脸一红,不好意思的轻声制止。
“大哥,大嫂。”费天翔看看他大哥再看看戴晴,然后又是一阵笑,居然说:“你
们的事,我早预料到的,而且……”
他鬼鬼祟祟的、神神秘秘的,一副欲说又吊人胃口的可恶模样。
“而且什么?你说是不说?”
“好!好!我说,我说。”费天翔连声讨饶,然后脸色一肃,慎重的说:“我知道
大哥是很努力的追求戴晴,但,还是晚了我一步。”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费云翔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天翔像是摆明了态度,语意鲜明的要与他争取戴晴,
而且还狂妄的说他已经输给了他,这……这实在太过分了,而且根本就不可能的事……
“我的意思是,我就快做爸爸了。”
“什么!?”
几乎是同时,费云翔和戴晴惊呼出声。
费天翔十分潇洒,甚至还得意洋洋,将一旁杵立已久的楚楚小心“捧”上前,两手
抚摸她的肚子说:“是真的,里面已经有‘料’了。”
楚楚娇羞而笑,忍不住啧嗲的细啜一声“讨厌”,然后又很礼貌的喊:“大哥!大
嫂!”
“好了!大哥,大嫂。”费天翔言归正传,“我和楚楚得先回她家里,向她的家人
‘请罪’,并且请求他们应允我们的婚事,其它的事我晚上回去家里再和你说……”
于是,他们在机场又各自分道扬镳。车子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戴晴忍不住问:“云
翔哥,你会不会觉得天翔的爱情太过于‘快餐’?”
费云翔静默片刻,然后说:“现代人的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难免令人感到‘快餐’,
但是,我也相信‘一见钟情’的爱恋,而我羡慕有这种际遇的人,毕竟人的一生中很难
遇上几个知心人,光凭一眼就认定一生一世,这除了天赐外还需要很多的勇气。”
戴晴耸耸肩,“我不懂!这和天翔的‘快餐’爱情有何关联?”
“也就是说,我不认为天翔的爱情有‘快餐’之味,只是缘分遇上了就谁也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