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自从房东的大女儿发现她是在高级大楼里上班后,一切就无法再乐观看待。
就拿最关键的问题——房租来说,半年内就调升了两次,她怀疑以房东太太索求无
餍的个性,自己还能在此居住多久?一旦搬离这儿,不外乎又是一笔额外的开销,而她
的薪水大半寄回家后,其余支付现在的生活已很拮据,往后……
唉!为何处理公司的事都能有条不紊,一旦想到自身的问题,就不知如何是好呢?
戴晴重重的叹口气,然后又苦苦的笑。
这或许就是她的命。是呀!自己不是早就已经认命了吗?再苦再难的事,不都一遇
上、一一克服了吗?何以今天的愁苦,自己就无法面对了呢?
犹记得妈妈在她耳边萦绕的话语——
“晴晴,你是妈妈最心疼的小宝贝,我要你永远快乐无忧。”
八岁的小戴晴是快乐无忧的小天使;爸爸戴正丰成功的事业,让她拥有最优渥的生
活环境;妈妈宠溺她,陪她上学、陪她练琴、陪她跳舞、陪她游戏……只因她是家中惟
一的宝贝。八岁的小戴晴从不曾独眠,总在妈妈暖暖的怀中安睡到天明。
然而……她九成,妈妈死了。
戴晴永远记得那一幕情景,妈妈躺在染满鲜红血污的床上一动也不动。
那天,刚好是戴晴九岁的生日,所有同班的小朋友都要到家里的别墅为她庆祝。但
是,小戴晴却等不到妈妈来接她,回到家,妈妈已经割开两只手腕,鲜血流尽而死,而
她听见的,只是自己一遍又一遍的尖叫声。
没多久,戴正丰就娶了新太太贺子玲进门。
看到新妈妈挺着肚子进门,小戴晴恍然明白妈妈的死,为的就是眼前那微凸的小腹,
她发誓要恨爸爸一辈子,并且诅咒他们今生今世永不得安宁,无论要她付出多少的代价。
而诅咒也果真灵验了,两个月后的某个午后,贺子玲爬上高处拿东西,转身时赫然
见到小戴晴的一双怒目,惊吓的从高凳上跌落。一场急救后,命总算捡回来了,却从此
再也无法生育。
面对妻子的指控,戴正丰再也不能掩饰自己内心积压多年的愤恨,而小戴晴不愿认
错的倔强,终使他爆发最严厉的怒火,而戴晴也万万想不到爸爸会因此而脑溢血,从此
半身不遂。
戴晴每每想起,都会禁不住冷颤,耳里萦绕的尽是爸爸的痛陈,手臂上还能隐约的
感受到疼痛……对!那天戴正丰像发了疯一般,紧紧揪住她的双臂,瞪大的双眼充满了
血丝,对着她狂吼:“你已经抢走你母亲对我所有的爱,为何还要毁坏我仅有的快乐呢?
她为了你,不愿再为我生个孩子,而你又扼杀了我的孩子,难道我前世是欠了你们母女
俩,所以今生得如此背负这样的罪……”
她终于明白爸爸面对她时,为何总有着歉疚和怨恨与冷漠的复杂表情;她终于明白
爸爸为何会有外遇,妈妈为何选择自杀结束生命,而这一切都因为她——戴晴。
因为有她的存在,使一对原本甜蜜的夫妻失和、使一个原本和谐的家庭破裂、使一
名力求补偿的男人再度心碎、使一名做爸爸的人得恨自己的亲生女儿……
一切都因为她,全是她的错,她根本就不该在这世上出现,然而她却依然存在,而
所有悲剧也一一衍生,眼前瘫痪的爸爸,不就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吗?
一旁的贺子玲拚命哭喊:“唉哟!我真是命苦呀!原以为从此好命可以享受,谁知
竟是嫁了个短命鬼,你死了倒也一了百了,这样半死不活的岂不折腾人……”
冷不防,贺子玲一把拉住戴晴的长辫,便把她拖到戴正丰的眼前,“你瞧!瞧瞧你
的好女儿,她不但让我做了活寡妇,就连想改嫁也给我断了路,有谁会要一个不能生育
的女人呀!”
她一阵怒吼又是一阵哭泣,“好!你不说话没关系,戴正丰你不会管教女儿,我替
你管教。”
小戴晴瑟缩在一角,任凭她扭捏打骂,一句话也不吭,心里认定这一切就是她所必
须付出的代价。
戴晴倚在窗边,手不自觉地伸向左额,触摸隐藏在那里的一道不太漂亮的疤痕。虽
然,昏死过去的她差点因此丧命,却始终坚称身上所有的伤是跌倒所致,但是从此她也
清楚的知道,她再世不欠贺子玲什么了。
庆幸的是,戴正丰庞大的事业没有使她破散的家面临绝境,一切的医疗费、复健费
和平日生活等等庞大开支,都能正常支应不虞匮乏。只是,戴正丰愈来愈消沉,复健工
作又无任何进展,躺在床上的时间也就愈来愈长,然而,戴晴从不放弃任何挽救父亲的
机会,无奈戴正丰对她的态度日趋冷淡,加上继母三不五时的冷嘲热讽,父女俩的关系
更加恶化。
何其不幸的是,财务危机终于出现在戴晴十八岁那年。营运向来正常的公司,突然
间出现财务危机,紧接着就宣布破产,戴晴不明了问题出在哪儿,对危机也丝毫帮不上
忙。眼看着公司结束,偌大的家业被查封拍卖,她惟一能引以为傲的家世,忽然间从她
的生命中剥离消失。
更可悲的是,她还来不及悲悼自己所失去的,就必须面临经济生活的窘迫问题,当
时她只不过是名高三的学生,庞大的医疗费和生活费顿时成为沉重的天文数字,压迫得
令她难以喘息。
结果,她在毫无选择的情况下,依从了贺子玲的计画,和有钱的男人交往,说的明
白些,就是做男人的——情妇。
喔!不!她答应过自己,要将那段过往彻底的忘记。那一段曾经使她沉沦、麻木活
过每个明天的日子,更是使爸爸二度中风的导因……戴晴慌乱的摇头,像是要将脑海中
的记忆抛甩开……
自己早已远离那段日子了,不是吗?自从六年前遇上费云翔,她就不再是浑浑噩噩
过日子的小酒女……噢!是的,是他拯救了她,帮助她脱离撒旦的魔掌,令她得以新生……
※ ※ ※
怎会遇上费云翔的呢?
那天,他是和生意上有往来的客户一同到酒廊来的……对!就是这样,没错!她还
记得当所有男人被酒精麻醉、为女人迷惑时,他却正襟危坐不碰酒更不碰女人,像是惟
恐酒廊糜烂的“空气”污损他高雅的“正气”。
戴晴很庆幸坐在这样“不苟言笑”的男人身旁,最起码她确知今晚已逃过男人对她
“上下其手”的麻烦。
然而,他却在此时,对她问了句很好笑的话,他说:“你为什么要在这儿上班呢?”
他十分突兀的冒出这句话。她原本认定他为了自己的“清高”,除了生意上的应对
外,他宁愿做个旁观的“哑巴”,这样正经八百的大男人,怎么会对她——一名小酒女,
轻易的张开他的“尊口”呢?
于是,戴晴不认为他是对自己说话,所以疑虑的问他:“先生,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只见费云翔欠了欠身,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在这纸醉金迷的当口,她却信他的音量只让她听见:
“Sandy。”她回答。
“San......Sandy......”他极不自然的叫唤,然后微倾身再次问她:“你为什
么在这种地方上班?”
戴晴有些讶异,望向他,只见他蹙眉不解的模样……他这是什么意思?一副她无可
救药的模样,这又算是哪门子的话题?就像是电影上的对白,他想干么?扮演善心人士,
同情她、关怀她……噢!不必了,这些对她毫无帮助,她早看惯男人的手法,如果他也
想和其它沉迷于色的男人一样,他大可直来直往,不需要搞这种“同情”把戏。
她拿起酒杯假装没听见费云翔的话,很干脆的举杯一仰而尽,然后很大声的说:
“先生,我先敬你一杯。”
她的举动引起其它人的鼓噪。
“云翔,干一杯、干一杯……”
“是呀!人家这么大方干脆,可别让这些妞小看我们做男人的……”
“干、干、干……”
鼓噪声此起彼落,男男女女像是吃了兴奋剂疯狂起来,有人拿酒递杯、有人和女郎
更加火热,男的满口酒臭调情叫笑、女的故作矜持欲拒还迎,看似浪漫的灯光在烟雾弥
漫下显得低俗,为增加气氛而播放的热情音乐也变得烦躁……
戴晴开始有些后悔,恼自己不该引爆这种场面使他难堪。
但他呢!哈!居然还是正襟危坐,一副“与我无关”的超然模样。
突然,又有人开口说话,她嗲声嗲气的说:“糟糕!Sandy,你真是不懂事,怎么
把人家费董给弄生气了呢?你就算酒量好也得掂掂自己几斤几两重,怎么这么不知分寸……”
不瞧人光听声音,戴晴就知道说话的是娜娜,自己向来与她不和,自从娜娜的几名
恩客指名要她坐抬后,娜娜就视她为惟一敌人,处处找她的麻烦,而这次自然逮着机会
加以利用。
娜娜依着一旁的郑董,撒娇说:“郑董,您瞧这该怎么办呢?我的姊妹真是不懂事,
您请费董消消火别生气嘛!”
“这个嘛……”郑董两眼醉醺醺,不斯乘机吃豆腐,一手罩住娜娜的大胸脯,一手
已经摸进大腿里,“你说呢?你说……呵!呵!该怎么罚你这姊妹……嘻……”
“照我说,不如今晚就让Sandy伺候费董……”
好个娜娜,满脑子想的永远都是龌龊下流的无耻思想。在酒廊里,谁不知道“San
dy”只卖笑陪酒绝不卖身的?另外几名姊妹也看不惯娜娜的搬弄是非,开始为戴晴说话,
但是,郑董却迷醉在娜娜的挑逗下,无法拒绝她的提议。
“好呀!你去……去把妈妈桑叫来,今天你们所有人的钟点,我……我全买了,今
晚我……我也要你好好伺候我……快,快去。”
郑董说完还不忘朝娜娜的屁股使劲捏去。
“唉唷——”娜娜矫情的扭捏作态,“讨厌,今晚再找你算帐,哼!”她瞪着脚上
三寸高的高跟鞋,屁股一扭一扭的走开,离去前还抛给戴晴一个胜利的眼神。
其它人大叹郑董今晚的艳福不浅,更多不堪入耳的黄色笑话涉纷纷出笼。
戴晴相信妈妈桑绝对会站在自己这一边,但是,她也不能令妈妈桑难做人,“祸”
是她自己惹出来的,她得自己解决。
戴晴果斯的拿起整瓶未开的XO,潇洒的说:“各位,Sandy不懂事,惹得大家不
开心,甘愿受罚……”她飞快的打开酒瓶盖,对一旁的费云翔说:“费董,Sandy今天
有眼不诚泰山,得罪了您,您大人有大量,请别计较,我喝下这瓶酒向您赔罪。”
戴晴洒脱的将瓶口摆进嘴里,咕噜大口大口的喝下灼热的烈酒,眉头不皱一下,十
足的大将之风。
所有人都没想到她会有此举动,先是吃惊一愣,继而鼓掌大声叫好,几名要好的姊
妹虽心疼却也无可奈何。当娜娜和妈妈桑出现在包厢时,戴晴已经喝了近三分之二的纯
烈酒。
妈妈桑轻呼一声,上前抢下酒瓶,作态打戴晴,不住的对在座的衣食父母打躬作揖,
连声道歉。
“各位老板,Sandy嘴不甜不知分寸,得罪了各位老板,有失我们酒廊的面子,等
会儿,我一定好好教训她。”她将戴晴往门外送,故意斥责道:“还不快下去,别在这
儿惹各位老板生气……”
戴晴投给妈妈桑感激的一眼,也想趁酒精尚未发作前离开这场混乱,怎知却让守在
门口的娜娜给推了回来,一不注意跌在地毯上。
“唉唷!这怎么成呢?”娜娜又一扭一扭的走向郑董,撒娇的说:“妈妈桑,你怎
么这么做呢?人家郑董可是好心,出了大笔钱买我们这些姊妹的钟点!Sandy的事你好
歹问问郑董的意思,看看郑董肯不肯这么轻易绕过她,是不是呀,郑董?”她又是一阵
的娇喘。
“娜娜……”眼见已稳住的局面却大势已去,妈妈桑再大的怒火也得忍住,“郑董,
您向来海派、不会和Sandy这般见识的,是不?”
“是……”郑董原本也好商量,可却让一旁揭火好事的娜娜给迷了心智,“我是没
意见,但是今天Sandy得罪的是我的好兄弟,如果这么放她走,事情一传出去,我们费
董失面子,你们酒廊也失名声,除非,她好好伺候费董……”
戴晴经过这一折腾,原本努力保持的清醒开始浑沌。不行,她得保护自己不被男人
糟蹋,尤其是眼前这个高傲自大的男人——他居然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默然。戴晴的心
被触动了,一股可悲的自嘲淹没了她,嘲笑自己居然以为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他的伪
装真是最残忍的武器。
她再也看不下娜娜的得意洋洋、妈妈桑的低声下气,以及……以及那个叫费董的冷
酷脸孔,她强忍起身所带来的晕眩滋味,抓起适才未饮尽的XO,仰头饮尽。
瓶子一抛,再拿起另一瓶新的XO,打开瓶盖,朝众人,特别是费云翔说:“刚才
那一瓶,是我向费董道歉,请您原谅我的不懂事,而这一瓶……”戴晴蹒跚走向娜娜,
带着一抹诡异的微笑,对她说:“这一瓶是回敬你的。”
说时迟那时快,戴晴将整瓶XO酒液往娜娜的头上倒下,现场一阵惊呼,尤以娜娜
的声音最为尖锐悲惨,其它的声音倒像是喝采戴晴的举动,原本为戴晴不值的姊妹,忍
不住暗暗偷笑,就连妈妈桑也不予插手。
娜娜见情势如此,不住的跺脚娇啧,拉着郑董又哭又喊:“郑董,郑董,我不管啦!
您不能眼看Sandy这样欺负我,也不为我说话……”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低迷时刻,那个始终一声不吭的费云翔,开口说话了。
“妈妈桑,今晚Sandy我包下了。”他拉起戴晴的手,也不管她是否愿意,极粗鲁
的把她推出门去,“出场的全部费用,郑董会和你算。”
抛下这样简单的话,就让戴晴今晚属于他的,妈妈桑当然不肯让他如此为所欲为,
何况已处半醉半迷状态的戴晴,哪来的气力抗拒他的强硬,若此刻不救戴晴,再慢就谁
也救不了了。
但是,她得承认,她的确被这突来的状态给震住,居然愣了两三秒,才想到要把戴
晴给拉回来,偏偏后来的觉醒和挽救,被尽坏好事的娜娜给破坏,眼睁睁看他把戴晴带
走而不知所踪。
戴晴相信自己还有一丝清醒,虽然它也快禁不住酒精的召唤,但是,她知道必须先
谦自己安全无虞后,才能屈服于酒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