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承天出了空幽谷后原本要将翟姬缉捕到案,可是细想之后,他决定放了她,且要她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最好这辈子都别再踏人中原,毕竟她是武林正道所欲追捕的人。虽然她会成为杀手全是因为受了藏元鲁达的控制,但她杀了那么多的忠臣义士是事实,就算他有心放过她,其他人未必也这么想。
或许是对他的一点感激吧,翟姬在临走前告诉他,藏元鲁达不仅要她从他身上夺取天书,更要她“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藏元鲁达要将他赶尽杀绝?难道二十年前古家的灭门惨案,除了华山漓姥之外藏元鲁达也参与其中?而此次他被人推落谷的事情和藏元鲁达有关吗?华山漓姥已死,蝶儿又常年待在空幽谷底,所以想杀他的人一定不是她们。
种种疑云任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了找寻答案,他回到京城后并没有马上回唐门,反而在蛟跃龙门的附近找了一家客栈落脚,暗中调查一向不与外界打交道的藏元鲁达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他挑了一个最角落的位子坐下!手中把玩着酒杯,冷眼盯着客栈对面那一扇雕铸着一幅龙腾图的铜门。
“你是唐门的古承天吗?”来人手持扇子,笑容满面客气的问道。
古承天只是瞥了来人一眼,便已认出他就是臭名满京城的安平王爷霍劭骐,瞧他那副流里流气、没一点正经的模样,他实在很不屑。
“小二,结帐。”古承天丢了枚银子打算起身离开,却被霍劭骐反手压制住。他愣了一下,看不出这个每天混吃等死的败家小王爷力气还不小。
“古兄,赏个脸,喝杯荼吧?!”霍劭骐好不容易才查到古承天已经回京,这会儿他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从自已的手中溜走。
“小王爷不是一向最喜欢酒的吗?”古承天轻扯嘴角讽道。
在京城里,有谁不知安平王府的小王爷是个整日沉溺于酒色中的纨公子。
“嘿嘿!古兄,您这不是在嘲笑本王吗?”霍劭骐干笑道。原来他的恶名不仅是遍传于宫内,连民间也都臭名远播呀。
“别跟我称兄道弟,有事快说。”古承天冷道。
“好,够爽快!”霍助验满意的直点头,古承天果然名不虚传,够冷静够直接,而且他刚好和早逝的古世伯同姓,有道是人不亲土亲,这个朋友他是交定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本王最近被一件事困扰着,但碍于身份又不便出面,所以想委托个武林高手来办,而那个人非你莫属。”
“喔?”古承天剑眉一挑,怀疑是什么事竟会让一向高高在上的安平王纡尊降贵的来找他。
“是这样的,你师父是人人敬重的武林盟主唐惟仁,而你又在三年前的比武盛会上夺得武林令,功夫了得自然不在话下,所以本王想请你帮忙找一本无字的天书,事成,本王定重重有赏。”
古承天面色倏地沉下,心里暗忖他找天书做什么。
“多少?”他想用酬劳来衡量天书对霍助骏的重要性。
霍助祺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嘴角随着明白而渐渐上扬。
“你能拿多少,我就给多少。”他豪爽的许下承诺。虽然在外名声不太好,但他乃是皇上宠爱的天之骄子,要什么有什么,富足得很。
“命呢?”古承天阴骛的眼神紧紧盯住他极为轻松的神情。
“无所谓!”霍助骏仍是不在乎的耸耸肩,为了替古世伯报仇,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二十年前,拥有天书的古家庄在一夕之间全庄百余口皆被杀害,听说无一能幸存,为了此事,他爹直到今日仍责怪自己为何当时没能及时赶到,才会使得他的老友惨遭灭门之祸,所以他在出去云游四海前把这项重责大任交付予他,要他无论如何都得找到天书和替古世伯报仇。
“我劝王爷还是别乱许下承诺。”古承天话里带有警告意味,他不信这个贪生怕死的小王爷会信守诺言。
“你以为我想呀?”霍劭骐无奈地摊摊手,“谁教我这条命是我爹给的,如今他要我用这条命去找天书,还要替古世伯报仇,我能说个‘不’字吗?你放心吧,我虽没用,但还知道何谓一言九鼎。”
“你说的古世伯是谁?”古承天有些激动的揪住他的衣襟。
“别这么粗鲁行不行,好歹本王也是皇上御封的安平王。”霍劭骐格开他的手,不悦地顺着衣襟。难道他生来就是一张“顾人怨”的脸吗?否则从宫里至民间,怎会没一个尊敬过他的。
“快说!”古承天失去冷静地吼道。
“他叫古奕桓,是我爹的至交好友。”霍劭骐捂着耳朵不是很情愿地说了。不过瞧他这么急的模样,他和古奕桓有什么关系吗?
得到答案的古承天面寒得跟块万年不化的寒冰似的。
古奕桓,这二十年来他拒绝回忆的三个字,如今重提,依旧像只鬼魅紧勒住他的呼吸,又似块巨石撞击他饱受沧桑的心,这个令他又敬、又爱却又恨到骨子里的人,至今他仍无法原谅他,就是因为他愚蠢至极的举止才害得自己家破人亡!
他冷硬僵直、面无表情的模样似乎正极力和什么抗拒着,霍劭骐不太敢出声干扰,生怕古承天会因为抗争不了而英年早逝。
“呃,古奕桓该不会是你爹吧?”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了。
“我没有这种爹!”古承天一把扫掉桌上的酒杯,极力否认地喝道。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他是生你的爹呀。”霍劭骐无法理解他们父子间有何过节,竟严重到让古承天恨他父亲恨得牙痒痒。
“他是害我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不可能!”他曾听爹转述古世伯是如何的爱妻疼子,每每听得他钦羡不已,所以古世怕又怎么会是一个罪魁祸首?
“你懂什么,就因为他愚蠢的冲动,死守着一本烂书,害我娘和妹妹被杀,这种恨你不会懂的。”简短的一字一句和着一点一滴的回忆,汇聚成一片足以将人淹没的痛苦汪洋。他才不管天书上记载着什么天机,他要的是全家人的平安!
“我的确是不懂,不过我相信古世伯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他不可能平白无故为了守一本书而赔上全家人性命。”
“那就得找霍怀仁问清楚了。”听翟姬提过,国舅爷霍怀仁和他爹是至交,只要找到霍怀仁,相信一切谜题自可迎刃而解。
“我爹?他连个人影都见不着,要怎么问?”一想到这霍劭骐就一肚子气,哪有做人家爹的把所有事情全都撇下,自己跑去云游四海的。“而且,他也不清楚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他才要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天书和凶手。”
“凶手已经找到一个,不过死了。”古承天眼底闪过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
都离开空幽谷这么久了,他依旧无法忘记蝶儿的一颦一笑,每次一忆起临走前她那无辜哀戚的娇颜,他就狠不下心对她采取报复行动。可是大仇不报枉为人子,所以无论如何他也得把心一横,斩断所有对她的想念,否则再想下去,难保他不会因为儿女私情而忘了血海深仇。
“死了?这岂不是便宜了他!他到底是谁?”霍劭骐愤恨道。这种穷凶极恶之徒应该要将他五马分尸,然后再丢进海里喂鱼,这么轻易就让他死掉,真是老天无眼!
“华山漓姥。”古承天压制着起伏的情绪,淡淡地说。
“怎么可能是她?!她可是我们的爹的启蒙恩师呢!”霍劭骐跳脚惊呼着。“而且当年你们家遭逢遽变,我爹他赶不及营救,还是姥姥赶去的。”
“就是华山漓姥杀了我们一家,然后夺走天书。”他表情木然平静,语气肯定的说。
“不可能!姥姥绝不是你所想的那种人,以她几乎遁世的作风,绝不会做出此种丧尽天良的事。古兄,你冷静的思考一下,说不定是你误会了,要知道事实往往不只是表面而已。”霍劭骐替从未谋面的华山漓姥辩解道。他常听爹提起,华山漓姥不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通五行八卦、占卜算命之术,更是一位至善先知,人称“华山先知”。虽然他不曾见过华山漓姥,但瞧他爹对姥姥是如此的敬重,自然而然对她也起了敬重之心。
“我看到的就是事实!”古承天霸道的下断语。他多么的希望是自已误会,可是事实摆在眼前,教他不得不相借。“你简直不可理喻!”霍劭骐也火了。怎么这个人比他的马还固执!
“道不同不相为谋,小王爷请吧。”古承天不留情面地下逐客令。
“你”霍劭骐气得差点掀桌子,不过他还是忍了下来。“不管你信不信,我都相信姥姥是清白的,我一定会找出真正的凶手还姥姥一个清白。”
“随便你,请吧!”他依然是面无表情。
真是一头固执的驴!霍助验瞪了他一眼,怒气腾腾地甩袖离去,再不走,他铁定会被他气死。
古承天拿起酒壶一口将壶内的酒饮尽,他看了看蛟跃龙门依然深锁的大门,觉得没有必要再死守下去,而且这交又多了一个霍劭骐进来搅局,事情不知道会演变成如何,他还是先回唐门再思其他对策吧。
古承天回到唐门已经暮阳西沉了,来应门的仆人乍见大少爷微跛的步履,个个全张大着口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也不敢问,只有最资深的管家钟伯敢迎向前瞧着多日不见的大少爷。
“大少爷,你的脚没事吧?”
“只是受了点伤,不碍事。”古承天脚步没停的回答,表情一片肃冷,没打算说出坠崖之事,他不想让年纪一大把的钟伯替他操心。
“老奴请大夫来替你瞧瞧,如何?”钟伯心疼地看着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大少爷。
二十年前,唐惟仁在一次回府的途中,恰巧看见年纪、个子都小的古承天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不怕死的用身体去挡住失控的马车,那匹马足足有他的一倍高,若不是他及时出手搭救,恐怕古承天老早就死在马蹄之下。
令人佩服的是,被搂在唐惟仁怀中的他,稚气未脱的脸上竟找不着一丝丝的惊吓与颤抖,反倒是出现与稚气的脸无法协调的无惧与冷静,唐惟仁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肯舍身救人的小孩,并将他带回府,还收他为徒教他武功,直至今日。
“不必了。”
“可是……”这脚伤若不赶紧医治,日后若成个疾可就麻烦了。
“我说不用了。”
“那……大少爷,老爷和两位少爷呢?”别的事他可以不烦他,可是老爷和另外两位少爷的安危他不能不问。
此次适逢五百年才开一次花的真龙花将在天灵镇上绽开,老爷怕不肖人士为了真龙花而大开杀戒,所以带着三位少爷——古承天、方世其和唐剑宇——前去维护武林秩序,此行暗藏凶险让人不得不担心,如今一伙人去却只有大少爷回来,而且还受了伤,这更令人眼皮直跳,心神不安呀。
“他们没事。”他头也不回地回答。
“那他们……”钟伯话没说完,就被快失去耐性的古承天打断。
“别再烦我!”古承天捺着性子,试着不吼出来,最近他的心情很糟糕,再不走,难保待会儿不会失控地朝他们吼。
他疾速的走回“英雄居”,也只有在那儿他才能真正的得到安静,享受孤独带来的清冷。
英雄居坐落在唐门最偏僻的人工湖中央,简单的外貌虽没有多余的刻花点缀,却显得平实沉稳,门前搭有一座小小的拱桥可供行走。这里离人群最远,也最寂静,唯有这儿才最适合不配拥有爱的他。
来到门前,他习惯性的瞥视顶上“英雄居”这苍劲有力的三个字。
这匾额是二十年前师父为了他马下救人的英雄事迹所提立的,而他又在三年前的比武大会上勇夺可号令天下的“武林令”,这三个字对他而言可说是实至名归。但他却是万般的不齿,因为他这个所谓的“英雄”竟无半分能力保护家人,这块牌子挂在这里一天便讽刺着他一天,教他始终不得安宁,灭门之恨更是不能或忘。
走进房里,他坐在靠窗的核桃木椅上,拿出怀中的天书就着微弱的烛光一页一页仔细地翻阅着,但无请他怎么看,书里仍是一个字也没有。
他盯着手中这本挑起无数血腥的天书,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嘲讽的冷笑,这本书极有可能一文不值,只不过是有人抢,所以就有人把它当成宝,若真要论它的价值为何,可能便是用无数条人命与无数个家破人亡所砌成的吧。
他伧然的仰头大笑,笑天下人的蠢与自己的悲,不自觉地,眼睛被一层薄雾蒙上,他没有伸手擦拭,想任着它在眼眶里干涸,就像他的心,早就任着自生自灭了……
朦胧中,不着一字的书页上渐渐浮出一个影像,而影像愈清晰便愈像蝶儿,他连忙凝神看个仔细。
是蝶儿!真的是蝶儿!可是她怎么会出现在书里?难道是他的幻觉?
他揉揉眼睛再看个仔细,只见蝶儿那张布满哀戚、楚楚可怜的小脸渐渐地变得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原来真是他的幻觉。
“蝶儿……”他失望的低下头,困难的喃吟出藏在心底的名字。
暑气逼人的夏季难得有一天天气阴沉,眼看就要下雨了,但街上来往的路人去没有躲雨的打算,想是准备让这难得的雨水洗去一身的燥热吧。
唐剑宇不疾不徐地在街上逛着,他并不急着回唐门,也不在乎这场随时都可能倾盆而下的大雨;他向来就是这么气定神闲着,什么事都不急。
他就这么走着、逛着的回到了唐门,而且没有淋到雨。
“钟伯,再走下去,大厅的地板恐怕就快被你磨出一个大窟窿!”唐剑宇一入大厅,就看见钟伯皱着老脸,来来回回地踱步,便忍不住想取笑他。
“小少爷,你可回来了。”钟伯如见到救星般地松了一口气。
“我们不在的这段期间没什么事发生吧?”瞧钟伯愁容满面,这件事肯定不小。
“是没有,不过自从大少爷回来之后一切都不对劲了。”
“喔,承天回来了?”看吧!他算准了落崖的古承天一定会回唐门,幸好他算得准,否则又得花上一段冤枉路。
他倒了一杯凉茶,就当是犒赏自己的聪明。
“是啊,大少爷回来已经三、四天了,可是他不但连房门都不肯踏出半步,就连我们替他送的饭菜也都不动一口,小少爷,大少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回来时一只脚还受了伤,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又不让老奴请大夫,你说这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