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呢!他们的眼神告诉我:“‘你好脏啊!’他们全都在鄙视我、不屑我!邻居同学亲戚朋友全都一样……呜……”小芬哽咽地哭泣起来。“甚至连我最亲的父母兄弟姊妹都嫌我脏,以我为耻……呜……凌、凌阿姨……我觉得我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小芬哭叫的模样,既彷徨无助又孤单,看在众人眼里,不禁为之鼻酸。
“不会的,最亲的人仍是你最亲的人哪,他们怎么会抛弃你?他们怜惜你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抛弃你呢?”凌竹按捺往急躁的情绪,镇定地慢慢说:“如果全世界的人都抛弃你了,你还有凌阿姨啊!凌阿姨会珍惜你、爱护你,好不好?”凌竹仍脚没停的悄悄走近小芬。
小芬犹豫了一会儿,再回过头时,见凌竹和她只有一步之隔,连忙跳下阳台,站在狭窄的屋缘上,情况更是岌岌可危。
“小芬!不要,快上来啊!那里危险哪!”凌竹叫住她,恳切地劝说:“你别做傻事,你这个样子教凌阿姨好伤心、好难过。求求你,爱惜你的生命。”
“是吗?凌阿姨会为我伤心难过?”小芬侧脸对上凌竹的泪眼,不禁愣了一会儿。
凌竹趁她发楞时,立刻撕开裙子跨过阳台,和小芬同样站在屋缘上。
“小竹!”翼扬想上前拉住她,却被旁人挡住了。
“嘘……安静点,让凌小姐慢慢开导小芬。”中心主任轻声对翼扬说。
翼扬冷汗直冒地盯着凌竹的举动,生怕她脚一滑……
“小竹!”突然,凌竹不慎打滑,翼扬吓得快停止呼吸。
凌竹稳住重心后,把脚上的高跟鞋甩掉,鞋子坠落,最后支离破碎地散了一地,引起下面围观者一阵惊呼。
“小芬,你如果跳下去的话,结局就跟底下那双鞋一样,你真的还要跳吗?”
凌竹机会教育一番。
小芬微微前倾,俯看了残破的高跟鞋一眼,随即害怕得闭上眼深呼吸。
“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很宝贵的,你看过刚出生的小婴儿吗?他们一个个都是母亲历经声嘶力竭的生产过程才诞生的宝贝。你也是你母亲很辛苦才生下来的宝贝,应该好好爱惜自己才对啊。”凌竹边说边挪动身子靠近小芬。
小芬迟疑了一会儿,她向下看看围观的人们,又回头看看顶楼上的人,好像在寻找什么。愈看她愈失望,焦急地问:“我家人呢?他们为什么还不来?”
“他们快来了,小芬,你再等等他们。”中心主任连忙回答,很怕小芬情绪更坏。
“他们不会来的,因为我是他们的耻辱,我让他们蒙羞,让他们在人前抬不起头,他们不会来的、他们不会来的……”小芬喃喃自语,非常绝望。
凌竹快到小芬的手了,她轻轻说:“小芬,把你的手交给凌阿姨,我们一起来解决问题。”
小芬缩回手,冷冷地说:“凌阿姨,我听你的话,被强暴后我没有把坏人的体液洗掉,也乖乖地跟你去报案,让他们留下犯罪证据,可是坏人虽然抓到了,我却失去了家人的爱,我是不是做错了?”
凌竹摇摇头,反手攀着阳台移动脚步。
“凌阿姨,你上去吧。”小芬面无表情的望着凌竹和顶楼上的人们,以及底下观望的群众,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凌阿姨,帮我跟家人说声再见。”话音落定,她双手一放,纵身而下……
“小芬!不要啊!”
凌竹尖叫着,同时向前俯弯……
“小竹!”翼扬以为凌竹也掉下去了,立刻冲到阳台边。
只见凌竹左手攀着屋缘,右手握住小芬,两人在十六楼高的空中摆荡着,引来众人一连串的惊呼声。
“云梯车!”警务人员赶紧调遣刚刚赶到的消防队。
“小竹!”翼扬嘶喊着,靠在阳台边伸手要拉凌竹,却被顶楼上的人架到一旁。“放开我,我要去救小竹!放开我!”翼扬急得满头冷汗。
“先生,你冷静下来,别影响救援。”
“小芬,抓紧我,撑着点。”凌竹喘着气,手臂好像快断裂似的。
“凌、凌阿姨……好……好可怕……”小芬这时才意识到事态严重,她突然恐惧起来,好高……好像快掉下去了……
“小芬,闭上眼别看,别紧张。”凌竹觉得她拉住小芬的手在滑动,赶紧又使些力气拉往她,强忍着双臂传来的酸痛。
折腾了十多分钟,消防队员和警员终于救了她们,小芬已害怕得哭不出来,凌竹连忙抱住她说:“没事了、没事了。”
翼扬一见到她俩获救,总算放下心中的大石,也冲上前紧抱着凌竹。
“翼扬,我的手臂快被你抱断了。”凌竹咬着唇齿忍痛地说。
翼扬仍紧紧、紧紧的拥住她不放,他什么都没说,心里一直嚷着:感谢老天爷、感谢老天爷……
“小芬!”小芬一家在这会儿才赶到现场,见她平安无事,一家子紧紧的抱在一起。
小芬边颤抖边哭着说:“我以为你们不要我了、我以为你们不要我了……”她终于能感受到家人的爱,令她心中溢满狂喜之情。
翼扬看了看他们,松了一口气说:“差点就酿成悲剧。小竹,我们回去吧。”
而此时的凌竹则坠人回忆中……
“不行,我们家小菊不能上法院!”小菊的爸爸坚持着。
凌父则说:“都抓到现行犯了,一定要出庭作证,这样才能肃清罪犯。”
“凌先生,我们有我们的考量,如果让小菊被强奸的事宣扬开来,你教我们全家拿什么脸去见人哪!”小菊的爷爷气呼呼地说。
“总不能让小孩子白白被人糟蹋吧,一定要讨回公道!”凌父义愤填膺地说。
“你没听过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吗?小菊如果上法院,对她会造成二度伤害的。”小菊的奶奶也加入争辩中。
“不能姑息养奸,这样对小菊是不公平的!”凌父拍拍身旁的凌竹。
凌竹则害怕地望着这群在吵架的大人们。
“被强暴的又不是你女儿!你凭什么要告上法院?”小菊的父亲生气地说。
“你说什么!我家小竹也是受了很大的伤害!”凌父挽起袖子准备修理人。
这时凌竹开口说:“做错事的是那些坏蛋,又不是小菊!为什么不让他们得到应有的制裁?反而要小菊忍气吞声呢?”凌竹为小菊抱屈。她不懂,为什么小菊的家人要纵容坏蛋?
“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
小菊的爷爷斥喝着,吓得凌竹赶紧缩到凌父背后。
凌父立刻大声地骂回去:“干什么!想欺负我女儿啊!”
“小竹,你要看小菊是不是?快进去吧!”小菊的妈妈含着泪水说,不希望大人们的丑态被小孩看见。
凌竹深吸一口气后才打开病房门走进去。
“小菊,我来看你了。”
进入病房内,小菊正朝着窗外看,窗外橘红的夕阳透过椰子树叶缝照射进来,霞光映在小菊凝滞的脸上,并没掩盖住她苍白呆傻的面孔。
“小菊,是我,我是小竹啊,你看看我好不好?”凌竹看着她惚恍的表情,不禁滑下泪来。自从出事后,小菊就是这个模样,完全没有以往活泼淘气的神色。
直到太阳下山,天色暗淡了,小菊才慢慢的集中眼睛焦距,极为吃力的对上凌竹的泪眼。
凌竹高兴地说:“小菊,你终于有反应了!你看,我带了你最喜欢的非洲菊来给你,一朵朵看起来就像一个个小太阳。”
小菊扯动嘴角,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声音细小得宛如远方传来的风声——
“小竹……我认命了……”
她说出这句话时的绝望表情,深深地刻在凌竹的心版上。
“我万万没想到,隔天她就在医院跳楼自杀,难道……这就是她口中所说的认命吗?”
处理好小芬的事,凌竹和翼扬回到车上时,凌竹不禁想起死去的小菊,热泪不绝,经翼扬细问之下,她才伏在翼扬怀里说出那段惨痛的经历。
“如果我当时能看出小菊轻生的念头……她、她就不会死了……”
凌竹好后悔,后悔自己没看出当时小菊那副厌世的哀容,没预料到小菊的下一步。
“刚刚的小芬令你想起小菊了,是吧?”翼扬不忍心看她如此自责,轻拍抚她的背。
“刚刚我看到小芬时,仿佛看到小菊当时那张笑脸,她说她认命了……那张笑脸……”
没想到小菊不但没认命,反而对这个残酷的现实做出最惨绝的控诉。凌竹一想及此,就觉得好心痛。
小菊死的时候,还没十四岁,像只刚蛹化的毛毛虫,却猝死在蛹里,再无机会蜕化成美丽斑斓的蝴蝶,再无机会看到这个瑰丽璀璨的世界。她是重重的摔下了,缕芳魂却像轻烟般,在人间不声不响的消散,带给凌竹无限的怅恨,令凌竹萦萦在怀,追思不绝。
翼扬终于明白小菊的死对凌竹影响甚深,令她痛恨侮辱女性的男人,恐怕也是她畏惧男人而成为同性恋的原因。
“我刚刚真会被你吓死,全身不知道死了多少细胞。”翼扬一想起刚才那幅惊险的画面,就冷汗直冒,只能再抱紧怀里的爱人,汲取她身上的气息以求镇定。
“是我差点没命,又不是你。”凌竹知道翼扬是在紧张她,却嘴硬不说。
“我倒宁愿刚刚是我挂在那,也教你尝尝惊吓过度的滋味。”翼扬捏捏她的鼻子,觉得她心情似乎好多了,令他放心不少。
“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累?干脆由我来开车吧。”凌竹看他一脸错愕,遂笑道:“这次我保证,一定提升技术,让你也能享受被载的乐趣。”
“还是不要好了,你休息。”翼扬不敢让这女罗刹握方向盘。
“这么不信任我?”
“我怕一睡不醒。”翼扬稳坐在驾驶座上。瞟见凌竹外套底下雪白的双腿,又气愤地说:“唉……今天亏大了,本以为让你穿短裙是造福自己,没想到却便宜了楼下的男性观众,真是气死人了。”
当时他一心一意为凌竹平安回到他怀里而高兴不已,根本没注意到她撕开的裙已春光外泄。等出了大楼要回车上时,才发现所有男人全盯着凌竹的美腿看,呕得他想一一戳瞎那些色男的眼睛。
“翼扬,你很不规矩哦!”曼珊看到凌竹又羞又窘的狼狈样,马上暧昧的指责翼扬。
凌松则握了握拳头,咬牙问:“你这家伙,到底对小竹做了什么?怎么她的裙子会破成这样?”
“你们别误会,裙子是我自己撕破的,与翼扬无关。”凌竹满脸羞色的为翼扬辩护。
“你们可终于回来了,害我在这陪了小竹三晚,弄得全身酸痛。”翼扬坐在他睡了三夜的沙发上怨声怨语。
“你、你陪了小竹三夜!”凌松又神经紧绷起来。
曼珊讶异地问:“陪小竹陪到……全身酸痛?”
“你们想去哪啦!我睡我的床,他睡他的沙发椅,没事。”凌竹澄清他俩的关系。
翼扬可怜巴巴地说:“漫漫三夜呀!凌松,你我同是男人,应该知道这是很难熬的。”
说罢,凌竹立刻赏他一拳——高高的举起,却轻轻的落在他胸口上。
“你们别听他胡扯。”凌竹嗔斥一声后,说起今天小芬想自杀的事。
“小芬可真幸运,能遇上你这位有勇气不怕死的辅导员。”曼珊拍拍凌竹的肩膀以示称许。
凌松则面色凝重地说:“还好,还好她最后被你救上来了,不然你一定会内疚一辈子。”凌松知道凌竹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的性格,很高兴没造成任何遗憾。
“她不怕死,我在一旁都快吓死了。”翼扬摸摸凌竹的头,心里有股失而复得的感觉,忍不住亲亲她的脸。
凌松和曼珊惊喜地盯着凌竹和翼扬,好一会儿都不说话。
“你们在看什么啊?”凌竹疑惑地问。
翼扬则笑道:“他们在羡慕我们呢!羡慕我们俩的感情愈来愈好了。”说完又亲亲凌竹,令凌竹羞得抬不起头。
“我们何必羡慕你们。”曼珊和凌松异口同声。
“对了,三天前有人闯进这里,我觉得那个人不是单纯的偷窥狂。你们夫妻俩在外面有没有跟人结怨?”翼扬担心凌竹的安危,才会留下来陪她。
他俩摇摇头,一齐看向凌竹,凌竹则摊摊手、耸耸肩。
翼扬接着说:“你们这里独门大户的,要是真的出事了,邻居也听不到呼救声,是否该雇些人来当守卫?”
“我跟爸爸联络一下,看他能不能派几个师弟来。”凌松立刻拿起话筒打电话。
“哥,爸带团出国比赛了,半个月后才会回来。”
“松可以先叫些人来,他可是凌云武术馆的大师兄那。”曼珊拍拍凌松的胸膛说。
“你们都回家啦,那就不必派人来了。”凌竹嫌麻烦。“而且来一堆人只会破坏我们的私人生活空间。”
“小竹,还是找些人来比较安全。”翼扬很担心凌竹的安危。
“翼扬说得对,平常我们出外景录影,没日没夜的,让你一个人待在这么大的房子里,既孤单又危险,就找两个师弟来陪陪你嘛。”曼珊附和。
“师弟?有没有师妹可以找啊?”翼扬可不想让其他男人有亲近凌竹的机会。
“师妹……那好啊,小竹更喜欢。”曼珊故意逗翼扬。
“那找丑一些的师妹吧,不然要是又把小竹勾引走,那我们不就吹了?”翼扬真是矛盾不已,找男的来保护凌竹他会吃醋,找女的呢,他又放不下心,怕凌竹故态复萌。
“真是苦了你啦!”凌松语重心长地拍着翼扬的肩膀,很能体恤他那两难的窘境。
“谁教我遇人不淑呢!”翼扬苦笑着,认栽了。
小菊是凌竹从幼稚园到国中同窗近十年的老朋友,两人的感情比亲姐妹还好,除了谈功课,也常谈心事。十三年前的某个晚上,她俩相偕去逛夜市——
“我家很重男轻女,我爷爷说,只要我国中一毕业,就要把我送去工厂当女工。我很想继续升学,他们却说女孩子没必要读那么多书。我最气的是,他们帮我弟的读书钱和生活费都准备好了,却连我半工半读的权利都要剥夺,还叫我专心赚钱、存钱给我弟娶老婆……”小菊怨愤不平的诉苦着。
“我当老二好辛苦,做什么工作都有我的分,譬如做家事吧,要扫地时就叫:你们两个双胞胎,去把地扫一扫。地扫好啦,又叫:你们姐妹俩把地拖一拖。老是这样重复叫到我,他们好像忘了家里只生了三个小孩。虽然我家是重女轻男,可是我爸爸总是比较疼梅梅。”凌竹语气酸溜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