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有本事,何须靠男人养?」若耶不以为然地看著母亲,开始夸奖起屈展腾的本事,「爸说展腾青出於蓝,有的是潜能。」
「展腾?」阳龙台若有所思後,很快地追问一句,「姓展是吗?」
若耶看著他蹙眉深思的模样,摇头否认,「不,他姓屈,展腾是他的名字。」
「姓屈!他哪里人?」
「北部吧!」
「北部哪里?桃园一带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你爸就只收他这一个徒弟是吗?」
「是啊!有问题吗?」
「没有,我只是好奇问一下而已。」阳龙台一脸深思熟虑的模样,若耶也不得不跟著揣测他在打什么歪主意。
方容娟急著将话题绕回来,「这样子怎么行?你婚都结了,但你连他是哪里人都不晓得,我看你爸带出来的徒弟,一定跟他同一个性子,靠不住的。」
若耶礼貌地纠正母亲的话,「爸和展腾个性相似,并不表示我和你有相同的价值观。我把另一半当作人生旅途上互相扶持的知心人,而不是倚来靠去的长期饭票。」
「你这是没有过过苦日子的天真话。」阳龙台泼了她一盆冷水,要她实际一点,「楚彦是我的外甥,他的家世非常显赫,你嫁给他的好处大过嫁一个炒菜的厨师。」
若耶不想意气用事,但是听母亲与阳龙台这样武断地否决未曾见过一面的屈展腾时,忍不住力挺他到底。「那真可惜,」她满脸不在乎的说:「我大概只有嫁厨师的命,而阳太太若想认我当女儿的话,就得接受一个厨师女婿。」
阳龙台给了她一个笑,他的笑容谈不上和善,倒有一种神秘探索的况味。「既然如此,我们只能祝你们长长久久了。」
若耶心上真的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果然!他要求道:「不知道有没有跟这位屈先生见一面的机会呢?」
若耶心中倏地窜起保护憨老公的使命,委婉地推辞道:「是有,可是他很累,睡得正熟,我不想吵他。」
阳龙台不勉强。「那么改天好了。」
方容娟没像丈夫这样淡然处之,她很慎重地对女儿说:「你爸是粗人粗心,以前娶我时,从未想过做喜饼送亲友,对一个女孩子的名誉是多么的重要。」
「妈,我不是你,这事有没有都没关系。」若耶要母亲别多此一举。
方容娟听到女儿终於肯喊她一声「妈」後,泪汪汪地哭道:「不行,饼是一定得送的,且大小缺一不可。我曾经跟自己发过誓,绝不让你受我年轻时所受过的委屈!」
「不送饼只是省一道繁文耨节,谈不上受委屈吧!」
阳龙台见不得老婆哭,也加入劝说的行列,「结婚没饼送人是你母亲一辈子的痛,你只需将亲朋好友的名单开出来,让她去张罗就成。」
「爸跟我的朋友加起来,大概三十个就够了。」
「这怎么可以!」方容娟立刻歇斯底里地哭了,「光是阳家的部分就要上千盒,三十个教你阳叔叔的脸往哪里放?」
若耶开始相信,崇尚自由的老爸与重视物质的老妈早早分手,真的不是一件坏事,要不然她的童年很可能是在砸锅捣碗的日子里度过。
「好吧!饼到底要做多少,随你们的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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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耶把母亲与阳龙台送出门後,才想起厨房里那锅来不及熄火的咖哩茄酱。
「妈啊!三十分钟,我看一定焦定了。」她快步奔进厨房,发现事态没她想的严重,因为睡饱的屈展腾已神清气爽地站在炉火前,准备将食物倒进盘里。
这让她眼睛一亮,「你几时醒的?」
「大概三十分钟前,被敲门声吵醒的。」
「那你大概听到我和访客之间所谈的事了吧?」
「没错,很高兴听到你在别人面前夸耀我有潜能。」他眉飞色舞的模样像是捡到千元大钞一样。
「那你没听清楚,我只是引用爸偏袒你的话来反驳我妈而已。」
「不仅如此,你还要你妈认命,接受有我这样的女婿。请问一下,你这是真话,还是玩笑话?」
「你猜呢?」
「这事我可不敢乱猜,因为猜错的後果有时可是会弄巧成拙。」
「那你觉得我们之间结的这场婚,该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还用问吗?我这次来找你,追求你的意图该是再明显不过了。」他忍著没跟她诉说他这两个礼拜是怎么辗转反侧想她的,因为怕她听了会被他吓到。
「既然如此,我们就假戏真作好了。」
「那么补上一个吻,庆祝我们达成共识,你说好不好?」
「不好,你嘴上有东西。」若耶漾著甜笑,往他沾了酱汁的唇比去,糗他一句,「你是偷吃还是试吃?」
「都有。」
若耶瞄了他一眼,「你没加盐添料吧!」
「我想你会翻脸,连这种念头都不敢有。再说,你这一锅素咖哩看起来虽然其貌不扬,但尝起来味美极了。」他右手端著锅子,左手掐著锅铲,弯下膝头与她眼对眼,然後摆出一脸无助的模样,「我好话说尽,小姐可不可以高抬贵手,代劳抹一下。」
若耶抓了一张面纸,捧著他的下巴,替他拭去唇边的菜渍。「下次偷吃时,嘴要记得抹乾净。」
「我宁愿被你吻乾净。」他眼巴巴地看著她可望不可及的唇。
「那得看我心情好不好而定。」
「所以这次没指望了。」他翻了个白眼,直起身子,转身打点晚餐。
她快步走到他前面,接下他手上的锅铲,在空中挥了两下,并发号施令,「这顿饭是我煮的,你赶快到桌边坐好,不准你抢饭碗,也不可以评论我做的饭难吃。」
「是,小姐。」他认为她烧菜的厨艺已过了他专业的低标关卡,做饭又有什么难的?
结果,当屈展腾嚼到半生不熟,且可以在齿间爆响的米粒时,他才知道有人天生是不会「做饭」的。
他忍不住暗示道:「这样的米饭最适合拿来做蛋炒饭。」
「警告过你不可以评论我做的饭。」
「我只是好心建议一下。」
若耶手一伸,摆出要端走他盘子的架式。
他两手将盘子掐得紧紧的,「小姐,等等,我还没吃完啊!」
「不受欢迎的建议叫批评,你难道没听过吗?」
「厨艺界里最难听的粗话我都听过,当然清楚了。」
「那你还敢明知故犯?下次想吃我煮的饭,你得用求的。」
知道还有下次时,他聪明地不再多说,赶忙扒饭,以行动证明一件事,她煮的素咖哩好吃到让人甘愿忽略饭难嚼的事实。
吃完饭,该是等食物消化的休息时间,不料,屈展腾竟跟若耶建议,「我要把厨房里接触不良的插座换掉,你乘机想想,还有没有欠修理的东西?」
有没有搞错!人家吃饱不是一支菸在手,就是撑著跟猪公一样不肯动;他吃饱後,反而闲不下来!
若耶两眼骨碌碌地转著,想的可不是太早跳起来的烤面包机或关不紧的水龙头,而是让他闲不下来的原因。
他怕她咬他吗?
还是怕被她拒绝!
他上次黏著她求爱时,可没有今天这么地绅士,这让若耶体会出古时因媒妁之言成婚的男女,得在一夜之间变成夫妻的尴尬了。
她窝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可是电视上究竟演了些什么,她完全没概念,因为她的心思还是有部分惦挂著他。
怎么办?她跟以前那些男朋友也只不过做到拥抱的程度而已,倘若他无意发动爱的攻势,她乐得继续当小姐。
现在他已换了三个灯座,转回客厅修天花板的吊灯了。
她趁他检查螺丝帽的空档,出声吸引他的注意力。「爸是不是事先知道妈会来找我,所以躲著不来这里看我?」
「你真聪明,自己猜出来了。」
「是爸要你来打探状况吗?」
「他没这样建议过。这次来找你,真的是我自己的决定。」
「我若跟妈有来往,会伤到爸的心吗?」
「多少会有一点吧!但调整心态是必须的,只要你能让他体会到你对他的爱没有因此而减少,我想他会渐渐接受你与母亲重逢的事实。」
「你跟他那么亲近,比我还了解他的思路。」
屈展腾要她别担心,「我没跟你较劲的意思,有时候,表达不了的爱才是最深厚的,只可惜方式不对而已。」
若耶的目光从萤光幕改挪到天花板,观察他站在椅上、歪头换保险丝的模样,她突然觉得他好帅,而且被他将一件事认真做到好的态度而感动到了。
她起身慢踱到他身边,关心地问:「你的被子够暖吗?要不要我再拿一件毯子给你盖。」
他停下动作,想了一下後,婉转地拒绝道:「不必麻烦,我半夜若觉得冷的话,可以抓出睡袋将就一晚。」
「一晚?你明天就要回巴黎了吗?」
他点头,先「嗯」出一声後,才补上一句。「下午三点的飞机。」
「那真可惜,我明天一早得赶去饭店接早班,恐怕没机会跟你说再见。」
「不要紧,现在说也是可以。」
「好主意,你得先下来。」
屈展腾停下动作,长腿一放後,跨下椅子面对她。
他才刚站稳,她就踮起脚尖,捧住他粗犷英俊的脸颊,迅速凑上一吻。
她吻他的力道轻得像空中飘的羽毛,可是若即若离的亲密感却比火辣辣的法式吻还令人回味。
他还未能反应过来,她已将一串钥匙晃到他的眼前。「钥匙你留著,下次再回来,直接开门进来就好。我先说晚安了,房东先生。」她转身就要上楼。
他及时牵到她的手,提醒她一件事,「可是,你忘了说再见。」
她转过身子开口要说再见时,他却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
他紧拥住她,在她的耳边呢喃,「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个月以前我们没碰上,现在站在这里修灯的人肯定轮不到我。」
「这表示你不後侮跟我绑在一起了?」
「当然不後悔,我倒担心你不愿跟我有所牵扯。」
原来他们成亲那天,一个装酷,另一个装醉的用意都是在害怕对方的不情愿!
若耶释怀了,笑逐颜开,了解他大老远跑来这里看她,是想以行动表达他在乎自己的心意。
这也让她不再推拒一个事实,原来自己喜欢的是他的想法与个性,而不是他的外表究竟构符不符合她要的那一型伴侣。
若耶马上让他宽心,「我愿意继续下去,但又怕发生得太快,我们会後悔。」
「我感觉得出来,所以才打了只待一晚的主意。听我说,我们何不先从朋友做起,等你觉得时机成熟後,再告诉我决定。」
「真的吗?如果我现在说时机已成熟的话,你要怎么做?」她顽皮地探问一句。
他松开她的人,转身跳回椅上,一边修灯,一边赶她走,「拜托,请别这样折磨人,我知道你还没准备好。你何不现在就回房关灯睡觉?」
「可是我还没说再见……」
「谢谢,你现在说了,我听得一清二楚。」
「胆小鬼!」她笑骂他一句。
他威胁她道:「你再不走,我扮大野狼吃掉你,绝对把你啃得一根筋骨都不留,那时你就晓得谁才是真正的胆小鬼。」
若耶不但没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反而逗著他,「哎啊!我好怕。」
「好,怕大野狼是一件好事,最起码知道要躲,所以你还不赶快回房睡觉去。」
「遵命,房东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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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展腾像候鸟一般,定时定期的往返於巴黎与洛桑之间。
一个半月过去,他的自行车压过了种类繁多的松针落叶,滑过了数千公里的冰水、凝霜与雾霰。
这条崎岖不平的道路总是耗去他大半的精力,却坚定了他想见若耶的决心,尤其他知道她会守在窗前期待他的造访时,所有的疲惫都因见到她而一笔勾消。
他们搭登山小火车上山健行,回到温暖的屋子後,她做饭、他洗碗,吃饱喝足後两人各自捧著一本书,分坐在炉火两边的沙发上,放松心情地享受有彼此相伴的宁静夜晚,直到若耶打呵欠後,他才舍不得地跟她道晚安。
屈展腾最後一次骑自行车造访若耶时,北风开始横吹,在法国境内时天空还飘著薄雪,到了诡谲多变的山区後,天候急转直下,温和的雪花随风逝去,迎面扫来的是更劲的暴雨与冰雹,最後他一路淋著豆大的寒雨而来。
他还来不及敲门,门就自动为他打开。
她脸上写著快乐,也藏著担忧,却是二话不说地递出一条乾毛巾给他。「我帮你准备了热水,你泡一下,暖暖身体吧!」
若耶体贴地端了一杯驱寒的姜茶让他饮用,见他在蒸气四散的澡盆里闭目养神,便把茶杯搁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她转身要走出浴室,手却被他突如其来地抓住,害她吓了一大跳。「既然你醒著,先把这一杯茶喝了再说。」
他睁著一只慵懒的脸皮,微笑地请求她,「喂我好吗?」
「好,我喂你。」若耶将杯子端到他嘴边,身子远远地躲著浴缸,目光则是直盯在他的脸上,不敢往水里瞧。
「靠近一点,你杯子这样子端著,我喝不到。」
若耶挪近几步,他则坐起上半身,伸出两只强壮的手臂把她拖到眼前。姜茶晃出了杯,泼到他湿淋淋的胸膛上。
若耶大惊小怪著,「你看你,烫伤的话怎么办?」
他将她的手往自己的胸膛搭,逗著她,「由你替我降温啊!」
若耶摇头道,「我……还没有准备好。」
「我知道。」他苦笑地接过茶杯,三口将姜茶仰得一滴不剩後,才把杯子递还给她,「信任我,你会很安全的。」
「我相信你。」若耶看著他建议道:「你要我帮你搓背吗?」
「呵呵!我的定力还没高竿到这种地步,还是不要。你可不可以待在这里陪我聊天?」
「好。」若耶抱著厚毛巾,坐在马桶盖上,「你想聊什么?」
「你的小秘密。」
若耶荒谬地看著他,「我会有什么小秘密?」
「当然有,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若耶忍不住揶揄他,「我以为你来这里是想当我的老公的,没想到你却宁愿作我肚里的蛔虫。」
「不论是蛔虫还是老公,我两者都想当,这样我才可以将你从里到外,每一分、每一寸都摸索得一清二楚。」
她掬水往他脸上泼,「噁心。」
他嗲声嗲气地喊著她,「心肝美人儿,情话不都这样说的吗?」
「哪有,我听过有想当小飞侠、孙悟空、圣战士和多啦A梦的,蛔虫……真的是头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