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着收拾被单的大掌蓦然一僵——
感觉到他的紧绷与僵硬,顾名龙将之视作默认,不禁摇头叹了口气,没想到他的猜测成真了。「改天跟我一起去逛逛花船吧!都还没尝过女人香就说不喜欢女人,那怎么成?」
顾名扬仍是僵着身子,沉默不语。
以为自己伤了他的尊严,顾名龙带着一丝怜悯,安慰的拍了拍他坚硬的背脊。
「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为你保密的,咱们亲兄弟一场,就算你有这特殊的癖好,我也绝不会瞧不起你的;总之,相信我,我有办法治好你这病儿的。」他极有信心的对他承诺道,深信美丽妩媚的女人是最佳良药。
再也受不了顾名龙这莫名其妙的话,顾名扬终于放下被单,转脸看着这好事的男人。「第一,我并不是没尝过女人香;第二,你不必为我保什么密:第三,你别这么瞧不起我;第四,别自作聪明的以为我有断袖之癖;第五,请停止你的自圆其说。」带着一丝怒意,他逐一解释他所有的误会,万万料不到弟弟会如此看待自己。
再清楚不过的剖白成功制止了顾名龙所有的幻想。
他不自在的乾笑了声。「好吧!算我误会了,但你平日的行为也要有点男子气概啊!不跟其他兄弟上花船也就罢了,可你连对着那夏小姐也是冰着一张脸,瞧见
此等绝色就连一点动容也没有,你说你这样是不是惹人起疑?」哼,还怪他呢!还不都是他自己弄得别人误会?
懒得理会顾名龙,他将床铺上的一切送出舱房让下人洗净,心里十分不认同弟弟所言。
上花船就是发挥男子气概?
荒谬!
顾名扬脸上的不屑让顾名龙深觉没趣,也让他深感他们兄弟俩的性子是南辕北辙。
唉,他发誓以后不会再多费唇舌「引诱」他去寻女人之欢,他俩井水不犯河水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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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时分,船上一灯荧然。
没有月色的照耀,扬子江上一片如墨般的漆黑,看不见船身四周的一切,只听见江水波动流潺之音,寂寥阴森得让人心里发毛。
「谁?!」沙哑的喝叫一声,床上的男人怱地睁开了眼,霍地起身,机警的执起刀剑,迅速踢开了舱门。
伫立于船头的纤丽黑影像受了惊吓似的向后退了几步,顾名扬心一紧,立刻跨步上前拉过她。
「再退后又要溺水了。」他不明白她为何会在深夜走了出来,还闯进属于他舱房的范围内。
他一向浅眠,加上自身敏锐的听觉,绝不容许任何嘈杂声存在,因此他的舱房跟别的相隔甚远,船上的人在他就寝后都不敢踏人他舱房的范围,就怕会将他吵醒,害他不能成眠。
这也是一种警觉,水上有着太多难以预测的危险,他已习惯了在睡梦中亦保持提防。
「谢过恩人。」轻声言谢,她藏于黑暗中的小脸闪过一丝他看不见的愠色。
清脆的女声有着不易察觉的冰冷,顾名扬为此皱起了眉。「你怎么走了出来?」
「睡不着。」她简洁地回道。
他眉头锁得更深了。「睡不着也不该随便出来,你对这儿不熟,一个不留神又会掉进水里……来,握着我的手,我带你回去。」伸出大掌,他在暗夜中静待她的回应。
沉寂了一会儿,有丝冰冻的小手终于放在他摊开的手掌上。
略微收紧大掌,他握住了她的手,大掌触碰到她的细滑嫩肤,同时也捉摸到她手上特殊的骨骼线条。
心底没来由泛起的一阵怪异感教他眯起了眼,暗中端详掌中的小手,他直觉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摸着黑把她带到客舱前,他终于放开了她,也放弃继续探究下去的念头。
「早点歇息。」为她推开舱门,他沉声说毕便转身离开。
安静的伫立在门前,她没有丝毫的移动,眼眸适应了黑暗后,已能辨看四周无光的一切。
锐利的目光狠狠盯视着那道远去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这片黑暗中,卸去一身的柔弱,她艳丽的唇角徐徐扯出一抹冷笑——
「顾名扬……」眯眼低哺着这早已熟悉的名字,她美丽的眸子布满了阴沉的诡笑。
第二章 接近
晨起用过早膳后,她立即离开「名扬天下」,在顾名龙的护送下来到府衙。
跟衙役说明了一切后,顾名龙就把她交给了他,连声拜托衙役定要竭力帮助她。
「夏小姐找到家人就捎个信来吧!希望咱们还有机会再相会。」噙着温文的笑,顾名龙轻轻的说道,心底实在舍不得就此跟她断去所有联络。
「一定。」抿唇一笑,她轻敛下眼,藏于暗处的凤眸尽是一片诡谲。
一定的,他们一定有机会再相会。
「夏小姐一切小心,再会了。」揖手说毕,顾名龙便转身离开了府衙。
抬起脸,退去所有笑意的绝艳容颜瞬间冻结起来,回复一贯的冰冷和自身所拥有的炙人傲气,教人瞧得不由得心生敬畏,伫立于她身旁的衙役一时间竟不敢对她做任何的指令。
瞥了瞥旁边无用的衙役,她不屑的哼笑了声,迳自转身步进内堂。
她的肆无忌惮教衙役不禁皱起了眉,才想伸手抓住她纤细的肩膀,忽地她背后白光一闪——
「哎呀!」痛喊一声,他还来不及收回大掌,手上已是一片血污,惊吓的望向内堂入口,他赫然发现始作俑者正是教全衙府上下畏惧不已的镇抚司大人,顾不得剧烈的痛楚与不止的血流,他马上跪下。
「大人金安!」惶恐不安地请安道,他不懂自己做错了啥事惹得镇抚司大人不悦。
望向一身白衣的荆蒯,荆荭没想到他会出手。「师哥,你的火气大了点儿。」她轻道,缓缓步向他,明眸紧扣住这深不可测的男人。
「师妹忘了长白山之誓?」撇嘴笑问,荆蒯幽暗的目光掺进一抹不易察觉的难解情感。
姣美的容颜立时漾出淡笑,尽管与他分别了五年,也许荆蒯已不是当年的荆蒯,但他待她,仍是昔日那个处处护着自己的好师哥。
「岂会忘了?」含笑的目光有些感怀,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是谁改写了自己的生命。十三年前若非他在乞丐堆中拾获了她,恐怕她至今仍过着那自生自灭、如畜生般的生活。
她是个孤儿,从小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那年她在长白山下遇上了荆蒯,当时她正跟别的乞丐抢饭吃,这样拼死只为一口饭的她引起了在人群中的荆蒯注意。
最后,他将她带到长白山上去,她便拜了师,正式加入锦衣卫,立誓终生为朝廷、为魏忠贤效忠,至死方休。
那年她十岁,他十九岁,他俩就在长白山上私下结成义兄妹,在那几近残酷的学武日子里,他是她唯一的依靠、唯一会协助自己度过所有难关的人……
见他俩熟络的言谈,衙役愣住了,也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挨了这血光之灾。他万万想不到这名报称失忆、急着要寻回家人的女子竟是镇抚司大人的师妹,早知道她的身分如此不简单,他绝没有那个胆子去抓住她的!
他战战兢兢的抬起头准备受罚,却发现他俩的容貌与神韵竟是吓人般地相似,同样绝尘的俊美与娇艳、同样的傲骨凛然,乍然一看,两人就像亲兄妹般。他一向没胆正眼看这位高权重且教人闻之丧胆的镇抚司大人,如今仔细一瞧,才瞧清了他潘安般的俊逸面容。
「给我准备一些酒菜,退下吧!」
闻言,衙役如获特赦般退下去准备酒菜,庆幸大人没将他治罪。
衙役走后,荆蒯随即步入内堂,荆荭很有默契的跟着走了进去,他们有太多事要相谈商讨。
「师妹何时变成急于寻回家人的失忆人?」才一坐下荆蒯便问,刚才顾名龙把她送来府衙的那幕,他看得清楚,却听不明白。
「昨天我潜进水里打算探看『名扬天下』船身的高度,以便夜里潜入船上,岂知我人还没碰着船身,顾名扬就发现了我,还跳下水来『救』我,为了不被揭穿意图,上了船后我只得假装失忆。」娓娓道来昨日的一切,她脸上一阵懊恼。
她是习武之人,听觉绝不会比顾名扬逊色,当时她在水中听到那自船身传来,带着一丝急促的微弱震荡,当下立时停下所有的动作,不敢轻举妄动,下一刻,顾名扬就跳了下来,她只能选择佯装昏死,任他将她「救起」并送到船上。
「顾名扬真是热心。」荆蒯似笑非笑的道,他可以想像当时那幕「英雄救美
人」是如何地「动人」。
「他比我想像的还不简单。」
荆蒯不禁挑起了眉。「如何不简单?拆穿了你的把戏?」俊美的眸满是促狭的笑意,虽这么问,但他心知狡黠如她绝不可能被识破,况且刚才是顾名龙携她前来,她在船上待了一整天,里头一定大有精采文章。
「在我还没破功前,他是怎么也拆穿不了我的。」蒯荭撇起唇冷道,艳丽的小脸尽是骄傲。
顾名扬再不简单也敌不过她的「易容」术,她一向对自己很有信心,而且,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在人前装疯卖傻耍把戏。
「只不过,他的警觉力实在让人讶异,昨晚深夜我才轻轻经过他的舱房,他竟携着刀剑向我追了出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忆起昨夜他杀气腾腾的向自己冲来,她就恼极了,这是她从未预料过的状况,本以为上了船便能轻易拿到自己要的东西,但现在看来,她得先通过顾名扬这关才能如愿了。
「如此看来,要闯入他房内搜寻实属不易。」荆蒯低沉的道,如今她已被顾名扬认清了模样,这份任务她已担当不起了。
正想开口要她放弃,她却抢先道——
「只要能长留于船上,没有进不了他房间的道理。」
强硬的口气与计谋教荆蒯眯起了眼。「你准备长留『名扬天下』?」
她点下头,凤眸进出坚决的火光。「这是唯一的法子。」眸中的坚持道出了她绝不因这次的失败而放弃任务。
深知她执拗难驯的性子,荆蒯咧嘴而笑。他该明白她不会轻易丢弃这能让她晋升的好机会,对权力她一直存有极大的野心。
「你没有太多的时间耗费,九干岁爷等不及的。」他提醒她。
「荆荭定当竭尽办妥此事,给我两个月的时间,最迟在秋末前我定能夺得信王
之物!」红润的唇办吐出斩钉截铁的承诺,看似娇弱的身子却包里着万丈雄心。
荆蒯绝美的俊颜扬起一抹摄人的笑,起身踱到她身前,剔亮好看的眸子对上她冰冷的容颜。「两个月后,师哥在此地迎接师妹的凯旋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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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荆蒯的庇荫下,她在府衙安稳地度过了四天,而后在衙役的陪同下重返「名扬天下」。
「小心破功。」
临行前,荆蒯对她道出最后的叮嘱,她一旦上了船后,当他们再次相见之时,便是她带着顾名扬的性命下船之日。
荆荭明白荆蒯话中的涵义,她一定要小心行事,否则稍有差错,赔上性命的不是顾名扬,而是她。
踏上船板,她不禁回头瞧了眼岸上那一片繁华,明了当自己再次离开这艘漕船,重回陆地时,任务若是成功,便是她夺得权势、受万人拥戴之日;若是失败,则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切成败,就看她自个儿的造化了。
看着衙役带回来的女人,听过衙役的解说后,顾名扬无语的瞧着她脸上略微不安的神色,刚俊的脸庞一贯地冷沉。
「差爷们慢定啊!」送走衙役后,顾名龙高高兴兴的步回舱厅内,他今儿个真是走大运了,竟能跟那美人儿再次相逢,看来他俩当真有缘分啊!
「大哥,咱们就留下她吧!人是你救起来的,要负责啊!」顾名龙将她的责任扛到顾名扬的肩上,就怕大哥一个铁石心肠会拒绝收留她,这样一来,她的下场大概就是流落街头了,他怎么也舍不得看着这美人儿在外头受苦受难。
就在顾名扬皱眉犹豫时,她突然「咚」地一声跪下——
「天凤愿意为奴为婢,以谢恩人的救命大恩!」卑躬屈膝的跪在一厅子人前,她惹人怜的柔软嗓音诚恳且坚决。
卸下一身的刚烈与傲气,盖过了眼眸深处的奸诡与阴沉,她刻意换上如水般的柔善脸孔,昔日那个嗜杀人命、阴险毒辣的荆荭瞬间如烟消散,徒留一脸秀净温柔的小女子之姿。
从上「名扬天下」的那一刻起,她便不再是荆荭,而是——夏天凤。
顾名龙闻言大喜,正想开口要她当自己的贴身婢女之际,顾名扬威严的嗓音突地响起——
「上了船的都是客,没有做奴的道理。」顾名扬起身步向她。「小姐请起。」向她伸出手来,下意识想扶起她看似赢弱的身子。
看着递来的大掌,她有一瞬间的忡怔,而后缓缓举起手,让他捉紧了自己,就像昨晚那样,让他引导自己该往哪儿去。
轻轻扶起了她,他这才发现她的身高跟自己相差无几,有别于其他女人需要仰首才能对上他的眸,她只需轻抬起眸子便能直直地看进他眼底,只是,她过分瘦削的身材给人一种「娇小」的错觉,如今看清了,他不免有些愕然。
「你会掉进这镇江之水,想必是这里的人,既然官府那边寻不到你的家人,那就交由我来帮你寻觅,你就暂且在这儿住下来。」淡然的语气带着一丝命令的味道,他依顾名龙所言的,扛起了她这责任。
「谢过恩人。」垂脸感激的道谢,她眼眸深处闪现得逞的诡笑。
只要能留在船上,事情就好办了,她深信成功指日可待。
「夏小姐就安心在这儿住下来,咱们一定会尽力为你寻觅!」顾名龙兴高采烈的附和着,能留下这天仙似的美人,真把他给乐坏了!
闻声抬起小脸,她对顾名龙露出一抹微笑。
她这么一笑,几乎勾走了顾名龙的魂魄,顾名扬在旁冷看弟弟那副痴迷的样
子,心中暗忖这小子真是没用,每回看见漂亮的女人就克制不住自己。
「名龙,你到陆地上去找画师上船来为小姐画画像。」顾名扬沉声吩咐着,刻意切断他那双紧盯着夏天凤不放的视线,受不了他痴痴呆呆的模样。
「好!」抖擞起精神,顾名龙马上步出舱厅,他非常愿意为美人做任何事。
顾名扬不禁叹息,平日要他去押运货物就抱怨连连,如今却毫无怨言的为外人当跑腿,真是吃里扒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