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曲氏集团有个案子跟我们合作,我对案子所持的意见和我们经理不同,他因此对我很不谅解。”我简单地将当天的情形说了一遍,自然,我没有漏掉我对当地地质承载能力相当质疑的观点。
“小妞,你做得对。相信你不会规划一个将来会让住户遭殃业主倒闭的案子。”燕老颇嘉许我。
“唉!但有什么用呢?彭祥根本不让我参与这个案子,他一定会想办法让业主忘了我当天的胡说八道。”我苦笑。若是看不见当地未来的潜力,有谁会在个荒郊野外盖购物中心呢?
“别气馁,你可不要轻言放弃,别忘了有多少住户的未来掌握在你手上。”燕老给我打气。
“是啊!不要轻言放弃。偏偏我总是遇到最难缠的业主,像你。”我朝他开炮,“任我说破了嘴你也不要合建。你难道不知你住的这栋房子根本就是危楼,我每次可都是冒着生命危险来看你的。”
“我们俩的关系跟别人怎么一样,我们是朋友。”燕老跟我嬉皮笑脸。
才要开口教训他一顿呢,这时我的行动电话响了。
“喂,白蔷薇。”我接起电话。
“蔷薇宝贝,”电话那头传来圆圆甜得死人的声音,“我们这里有些人很想你呢,可不可劳驾您过来一趟呢?”
圆圆讲得情真意切,我却是听得鸡皮疙瘩掉满地。
原来今天彭祥和圆圆一伙人到曲氏集团开会,原想将我摆到一边去的,没想到双方人马才在会议室里会合,上回主持会议的曲氏集团张协理第一句话就问:“上回那个白小姐呢?”
彭祥在惊愕与不平之余,委婉地回答,“白小姐去见业主了。”
这小胡子张协理倒也固执,他坚持要我到场才开始这次的会议。于是,彭祥和圆圆虽不乐意也得十万火急地找我。
听完圆圆的解释,我抛下一句:“马上到。”就挂了电话。
“看你一副得意的模样,显然是事情有了转机?”燕老真懂得察言观色,我一点点小得意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没什么,只不过是正义和真理总应该得胜的。嘿嘿!”我奸笑两声,起身将杯子里残留的半杯金萱喝下,对他挥挥手告辞。
等会儿到了曲氏集团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第三章
初见曲氏集团位于敦化路上的办公大楼,一定会被它夺人的气势吓得坏心眼跑了一大半。
这栋出于名建筑家之手的建筑以石材为主,建筑物外墙是坚固的花岗岩,整栋建筑像极了一颗以上等石料雕刻出来的大印章,在充满轻浮的帷幕墙、高楼林立的敦化路上显得颇有分量。
踏上曲氏大楼前的阶梯,入口是一大片玻璃墙,两扇比银行入口还宽的电动门应声而开。我走进玄关已经有点昏眩的感觉。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这栋大楼,大楼的内部一反外墙若磐石般的稳重,一楼挑空到大楼顶,我仰头看见的竟然是蓝天白云。原来曲氏大楼顶也是采用玻璃盖,天然采光的效果极好。
敦化路上的办公大楼是什么价钱?曲氏不盖高楼也就算了,居然还挑高几十米去采天然光。这种气魄由此可见。
电梯上了三楼,找到彭祥和圆圆所在的会议室。门一推开,就发觉场面大得出乎我意料之外。
会议室里一张长桌,坐了十多人,各人像着制服似的一律都是深蓝色西装,而且除了圆圆和我之外清一色是男士。
我一进门,为首的张协理起身迎接。
哟!这等多礼呢,真是折煞我也!我连忙迎向他,与他握手。
张协理安排我在会议桌的另一头坐下,圆圆和彭祥坐在我的左手边。我一抬头,发现对面的墙上竟有一个小型的摄影机对准了整个会议桌。
我一到,张协理示意彭祥可以进行简报了。彭样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一眼,起身将早已架在一边等候多时的幻灯机打开,开始进行他的洗脑工程。
这个情况的确很令人尴尬,彭祥明明是我的上司,但是在曲氏集团的对待方式上,他好像变成了我的下属。彭祥像是只来负责简报的,我呢则是来被咨询意见的。
彭祥这次的简报资料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他把附近的住宅状况全照了下来,还请人画了精美的透视图,企图给业主一个美好的远景。以一个开发案来说,彭祥这次的简报资料足以让大部分的业主满意。他所提出来的整地及开发计划也极为合理,工程费的预估惠而不费。
但是,明显地,他并没有将我上回在会议中提出的土地承载力问题进行评估,甚至好像忘了上回张协理要他好好考虑开发成大型购物中心的可能性。彭祥惟有在简报末了时简略地提了一句,“依据本公司的评估,该地进行大型购物中心开发并不适宜。”
好一句“依据本公司的评估”,我可不相信他真的有进行任何评估,我可是连一个当地消费潜力的分析都没瞧见,不仅如此,连当地附近有什么百货公司或是超级市场的调查也没有。
不过,我是最好三缄其口以免惹祸上身。
但张协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自然不会忘了他所提出的要求,他第一个问题自然是绕在购物中心上面打转,“彭经理可不可以稍微说明一下贵公司的评估结果呢?”
彭祥自是有备而来,他从用地变更的困难度说起,再讲到大型购物中心的未来经营问题等等,曲氏集团若无购物中心的经营经验,贸然投入市场的话风险太高。
这话说得似乎挺有理,张协理频频点头,与两边的智囊团交头接耳一番。
这时,张协理手边的专线响起,室内交头接耳的声音突然静穆下来。
“是是,我知道。”张协理答应着。
此时最紧张的自是彭祥了。
等张协理好不容易放下电话,他对彭祥说:“彭先生的简报资料做得非常好,看得出一定花了不少心血。”
彭祥大乐,还以为自己胜利了。但是紧接着,张协理将目光转向我,“不知白小姐有什么看法?”
我不防他有这一问,当场给愣住了。
事实上,全室的人都没想到他还记得角落里坐了一个我。我被找来开会已经是令人惊讶,张协理问这话的口气之尊重更是出人意料。
只见全会议室数十双眼睛全盯着我看,我只想找个洞往下钻。但是,哪来的洞钻啊!硬着头皮也得装出一派安然的样子。
“关于购物中心的开发,我个人有点浅见。”我清清喉咙,尽量不要去看圆圆和彭祥隔着大半个会议桌射过来的威胁眼光。我这人是吃软不吃硬的,该说的还是要说,这是我的职业道德。
“我个人认为彭经理的分析相当有道理,”先给彭祥灌点迷汤,也算对得起他了,“开发购物中心对毫无经验的曲氏集团来说的确是风险很大。”彭祥脸上绷紧的线条柔和了,但是,高兴得还太早。
“可是,”我故意顿了一下,只见彭祥全身又像刺猬一样拱了起来。
“凡事都有专家可以咨询。据我所知,有一些专门协助各大企业规划购物中心的机构,他们可以将国外一些成功的经验整套搬过来,根本不劳我们在这儿跟无头苍蝇一样摸不着方向。”
我抬起头将脸正对着墙角那个摄影机,不知怎地,我总觉得在那个小小的镜头之后藏着一个可以控制整个大局的人,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天生的敏锐感觉告诉我,此时那个人正看着我。
于是,对着那个摄影机,我一字一字地说,“况且,住宅区在土地使用分区上虽然不能盖购物中心,但是当百货仓储业足够了。这对曲氏企业来说,未尝不是一个迈向企业多元化的好开始。”
室内顿时沉默了,就连张协理身边那支专线都安安静静。
不如就由我来提议吧,“如果贵公司一时还不能下结论,我们也许可以再另择日讨论细节。看看是做住宅好还是做百货仓储中心好。”
这时,专线响了。张协理执起话筒,说了两个是是,然后起身宣布散会。
我才起身要走呢,张协理拦住我,“白小姐且慢走,本公司负责本案的开发部经理是白小姐的旧识,他等着要见您呢。”
旧识?是谁?我爸妈可从来没提过我们家和曲氏有啥瓜葛,否则我又何必在彭祥脸色下讨生活?
此时,会议室的门一开,进来一个着灰色双排扣西装、身材高挑的男子,此人发线旁分,头发整整齐齐地全梳到脑后。真是个人才!圆圆的眼睛一亮,不自主地双脚发软,随时准备倒到那人怀里。但是,但是,此人却紧盯着我不放。
你猜是谁?竟是我的旧日男友巩加法!
我早几年听说他出国念书去了,不料时光飞逝,此时他不但念完书回来,人还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等着当我业主呢!
巩加法,巩加法,这个让我有幸变成“减乘除”的男子,他对着我摊开双臂,“巩加法!”我尖叫一声,纵身一跳,投进他的怀抱。就像我们以前一样。
记得我们在一起时总是吵架的时间居多,但是他一直是一个不计仇的人,这也是我们两人虽然分手数年,但是依然可以当好朋友的原因。
巩加法又惊又喜地看着我,那眼神是宽容的。“没想到分开这么多年,我的小野猫还是一点也没变。”小野猫,这是他对我一向的昵称,这么久了,亏他还记得。
我一拍额头恍然大悟,“我的天,难怪你会被找来负责这个案子,那个地方是你的故乡嘛!”
“你答对了。”他一点我的鼻头,这男人还当我十八岁呢。
我迅速地反应过来此时不宜上演这种旧日情人久别重逢的戏码,否则我们两人都有可能混不下去。我连忙跳出他的怀抱,将衣服扯平,把专家的姿态摆出来。
“那请问,巩经理对我们的提议有什么看法?”我小心翼翼地问。
巩加法一拍我的肩头,笑嘻嘻地说:“得了你,还叫我巩经理呢。不过关于这个案子兹事体大,我还得和老板讨论讨论。”
我和巩加法的谈话才告一段落,彭祥已经将名片递了过来,“请多指教。我是蔷薇部门的经理。”
这话是在告诉巩加法,他才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彭祥那张脸上写得清楚:“请不要因为私人因素混淆公事。”
巩加法好像没神经似的,他接过彭样的名片看了一眼,随便说句:“多指教,彭经理。”便又转头向我。
“巩先生。”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带着一点撒娇和不满,我不回头就知道圆圆出招了。
巩加法转头,看到的是一个又长又卷的法拉头、圆润的唇上涂的是和她身上套装一样鲜艳耀眼的红色。“巩先生,我叫圆圆。请多指教。”
圆圆那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每一字都像团黏腻的麦芽糖,甜呼呼的。但奇怪的是,巩加法似乎也不吃这套。他只是礼貌地对圆圆笑笑,便不再多说。
啊!比起其他男人通常是眼睛一亮接着色心大起,这巩加法实在太给我面子了。
巩加法。这个我大学时代的第一任男友,在学校一向是风头人物,又是篮球校队又是校刊主编,不知有多少女孩甘心为他洗衣烧饭。偏偏他遇上的是我,我是那种从不知如何讨男生开心的人,这也是他觉得最遗憾的事。
我们相遇在电影社里。那时的我才只是大学一年级的新鲜人,刚跨进大学的门槛,一心只想找个可以参加的社团,更何况可以常常看电影也不错。
那时的巩加法已经是三年级的学长,只要有他参加的社团就会充满了生气。他总是第一个开口提出意见,然后所有的社员都会接着争相发言,把个电影欣赏会弄得像辩论大会。
大家争相发表自己满腔的意见,激动不说还兼带暴力倾向,社员们个个说得脸红脖子粗,好像是意见不合者人人得而诛之。社里的女孩大多数都是冲着巩加法来的,听说他说起话来足以让悟道者流泪,听说他写得一手好文章,听说他不但篮球打得好,摄影技术也是一流。
这些听说就让女孩们拼命了,光想想若有幸当他女朋友,福利就不知凡几。第一,常有甜蜜的情话听,可以不时收到令人动容的情书。还有,这个球场上的英雄还会帮你照美美的照片喔!唉唉唉!这等人才,就只恨没能多复制几个。
于是,为了博取巩才子的注意,每个女孩都铆足了劲要说点令人拍案叫绝的意见,以表示她们也是有点常识的。
那时的我,还一心想着影片里女主角将一杯滚烫的咖啡倒入一球香草冰淇淋的镜头,根本无视于我四周像个战场一样。直到巩加法点了我的名。
“这位新来的小学妹,不知你有什么意见呢?”巩加法那时笑眯眯地看我。“
我还沉浸在那咖啡的香与冰淇淋的浓中,一时脑中只想着要一杯飘浮咖啡,哪还反应得过来。只是连声说:“电影很好,很好。”
后来的巩加法对我说,“蔷薇,你是很不一样的。你不知道,你那份自我足以让最骄傲的人失去自信。”
是我的过分自我击败了他的自信吗?我不懂。我只知道,我一直都不是个热情的人,我不懂得像其他女孩一样崇拜他,我甚至很不给面子地拒绝了他头几次的邀约。我对其他女孩对他的百般献殷勤无动于衷,我可不想像我的母亲一样天天以跟踪另一半为生。我想要有我自己的生活空间,更何况我还怕死了这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感情。
这也是巩加法最不能谅解我的地方,也是我们最常吵架的原因。
“我不懂你,真的不懂。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占有欲吗?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在意我?”吵完架,这是他最常说的一句话。
事情在他当兵入伍以后变本加厉。
他越是看不见我,便越是找机会想分分秒秒占住我,只要他军中一放假,他便期待我把所有的功课、朋友摆一边,专心一意只对牢他一人。只要我和朋友讲电话超过十分钟,一转头一定看到他一脸哀怨。这素有风流才子之称的巩加法,竟然连我说两句梦话都会对我一阵严刑拷问,怀疑我叫的是别个男人的名字。
这种情况怎生了得!我的生命怎能像只被驯养的宠物!我终于受不了提出分手。我分手的信才寄出三天,他便出现在我家门口。不知用什么方法休了假老远从南部的兵营赶来。
“分手也好。否则我一定会被自己无端的占有欲弄疯。”他白着一张脸说。
记得那是个下着微雨的夜,入夜的街头因为纷飞的雨滴而迷迷濛濛,只有他一张脸是清楚的。他一直是个好看的男人,那张年轻但是优郁的脸让我无法忘怀。但是,我终究还是离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