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家了?”
映曦但笑不语。她轻抚着怀里白茸茸的波斯猫,目光停留在窗外的银色大地。
想家吗?
她不知道,她不确定台湾是否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东西。
她心爱的跑车?Tiffiny首饰?香奈儿洋装?还是那张大老远从欧洲空运过来的手工订制床?
不,这些东西她一点都不留恋,只除了--
幽幽收回目光,映曦起身,将怀中的胖猫咪赶回笼子里去。
“杰瑞,我已经决定了。”
“什么?”外国男子挑起浅咖啡色的眉。“你确定你已经考虑清楚了?每个细节、所有的后果,你全都想仔细了?”
“是的。”
“那么,你的决定是--?”
“我想拿掉这个孩子。”
闻言,杰瑞揪起眉头,陷入沉默。虽然,他已经收下李镇远执意付给他的双倍医疗费用,但是,他从事这个工作的目的是要迎接生命;谋杀婴儿?这种事情除非必要他是不愿意做的。
况且,孩子的父亲也未必会同意--
“帮我,杰瑞。”
“好吧,如果你确定你真的不要这个孩子了,我是可以替你动手术拿掉他。不过,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他还要尽最后一份的力量。
“哪里?”
“我的诊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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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瑞是皇后镇著名的妇产科医师,他拥有全镇最先进的医疗设备,而且收费公道。
映曦下了车,跟着他来到诊所门外。
“为什么要我来这里?”这里好冷,她说话时,口中还不继冒出白色的蒸气。
杰瑞回头对她笑一笑。“跟我进来你就知道了。”
他带着她坐电梯到诊所的三楼,并且低声跟护士交谈了几句。然后,他拉着她的手,站在一面拉上窗帘的大玻璃前。
“我们现在到底要做什么?”映曦有些不安。
“嘘,你看。”
窗帘忽然被拉了开来,里头,竟是一个个才刚出生不久的小娃娃。他们小小的手蜷而了颗颗白嫩的小馒头,红朴朴的脸蛋时而皱眉、时而打呵欠,那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杰瑞--”
“在你肚子里的宝宝,一定比他们还都要可爱吧?只要再等几个月,等他准备好,他就会是下一个小天使。”他微笑地望着那些小宝贝。“你确定,不给他一个机会,喊你一声妈咪?”
映曦无声地淌下眼泪,在她的身后,一个高大的男人心痛不已地紧握拳头,缓缓地走上前来。
“他是我们的天使,谁都没有权力夺走他的生命。”他搂住映曦颤抖的肩。
这熟悉的声音是--?
映曦的眼泪落得更急了,她甚至不敢回头,就怕她一个转身,身后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杰瑞似乎明白一切,回头拍拍关政的肩,将时间留给他们小俩口。
幸好映曦的身体状况一直不适合堕胎,也幸好这个做父亲的及时赶到,否则,他还真没把握说服映曦留下孩子呢!
“你还好吗?”关政紧闭着眼,由后紧紧地环抱住她。
映曦点点头,又摇摇头。
“把孩子留下,我们一起抚养他长大。”
“不--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你没有权力拥有他。”
“谁说的?”他将映曦扳过身来,她脸上汹涌的泪水令他好心痛。“孩子是我的,你也是我的,你们谁都别想离开我!”
“难道,你要我做你的地下情妇?”映曦心碎地看着他。即使,她真的愿意这么做--可他怎么狠得下心?
关政不解地凝眉。“什么情妇?我的老婆只会是你一个人。”
“那‘她’呢?那个叫心洁的女子,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心洁?关政终于有些明了。“她只是我的好朋友,我没道理为了一个朋友而不要自己的老婆孩子吧?”
“只是朋友?只是这样?”
“我发誓。”他真诚的眸子映在她眼底。“先前,因为她家出了一些事,所以我才会让你一个人出国,还吃了这么多的苦。我很抱歉,请你原谅我。”
映曦的泪,至此终于稍稍止住。“你说的话,我得打个折扣。”她吸吸鼻子。
“你不相信我?”关政做出心痛的模样。
“一朝被蛇咬,十年--”
“好好好。”关政立刻举双手投降。“你要我发誓是吧?那好,如果我关政这辈子有负于李映曦,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
映曦嗔笑着立刻捂住他的嘴。“乌鸦!谁要你发这么重的誓?”他要是死了,那谁来照顾她和孩子呀?她还等着当少奶奶呢!
关政捉住她柔嫩的小手,亲吻她的手心。“跟我回家吧?这里太冷了,对孕妇的身体不好。”
回家?“不,我不想回去--”她别开脸。
“你是担心李叔叔不谅解吗?”他笑叹了口气。“我们确实令他失望了。不过,你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你肚子的孩子也是他的孙子,他终究还是会原谅你的。”
“那你呢?”她担心的不止是自己呀!
“我?”关政轻掬她黑亮柔细的秀发。“我已经让李叔叔赶出公司了,今后,我得靠自己的能力在别家公司重新开始。”他无所谓,反正能力跟常识是跟着走的,他会再站起来,只是,对李叔叔,他始终感到深深的愧疚。
“真的吗?”映曦眼色一黯。
原来,事情都已经闹开了?想必关政所承受的压力及责难,一定比她还要大上许多吧?他是那么的敬爱她父亲呀!
她抿着唇窝进他怀里。
“好吧,我跟你回去!但是你得答应我,在孩子出世之前,别逼我回家。”她怕,怕父亲不肯放过她肚子里的小生命。
关政闻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好。”他点头,抱紧她。
一切,都等孩子出世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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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个月后--
“饭桶!统统都是板桶!”
总裁办公室里,李镇远将一份企划书扔到前头某位主管的脸上,怒骂道。
一个整整企划了两年,投入无数人力、心力,总价值超过新台币十五亿元的投资,居然只因为公司标购土地失败,而在一夕之间宣告中止?!这种事情,在以前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可是这半年多来,诸如此类的事件却一再上演,气结之余,也逼得李镇远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是老了,管不了这么大一家公司了。
他头痛欲裂地挥着手。“出去、出去统统都给我出去。”跟着他按下话机上的对讲键,要江秘书替他拿止痛药和热开水进来,而他自己则缓步来到窗边的长椅上,和衣躺下。
“啧,这么大一间公司,难道就没一个中用的人才?”紧蹙着眉,他合上眼喃喃说道。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难得倒他李镇远,更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左右他的思绪,但是--或许他真的错了。这阵子,他常在忙得焦头烂额、心力交瘁之际,不经意地想起贴心又能干的关政;更会在看到年轻女孩的同时,想起他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一眼的亲生女儿--
他老了吗?老得耐不住寂寞、老得开始思念亲人了?
“总裁,你的药。”江秘书端着水杯和阿斯匹灵,缓缓地来到长椅边上。
“放着就好。”点个头,李镇远并没有即刻起身,他倦极地闭着眼,沧桑得仿佛一个八十岁的老人。
江秘书迟疑地搁下手中托盘,转身走到门口,然后,她再度蹙回。
“总裁,这里有你的一封邀请函。”她紧张地握紧手中红帖。
“邀请函?你找个人替我送礼过去就行了。”连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也拿来烦恼他?这个江秘书真是愈来愈不像话了。
江秘书面露难色。“这个--总裁,我想这封邀请函你还是亲自过目比较好。”事关重大,她不敢马虎了事。
闻言,李镇远缓缓地撑开眼皮,睨了她手中喜气的红帖“拿来。”什么样的邀请函,非得经他亲自拆阅不可?
他坐起身,撕开信封,然后抽出里头的小卡片,那是一张纯白的请柬,上头有一个浮雕的小天使,翻开内页--一张温馨的全家福照片,令李镇远猛然抽了一口气。
“这是--?!”
“这是孙少爷的满月帖,总裁,恭喜您当爷爷了。”江秘书微笑。
爷爷?
李镇远匆匆地起身,走到办公室,戴起他的老花眼镜。他仔细地端详着照片上幸福微笑的三人,阿政、映曦,还有映曦怀中--他曾执意要她拿掉的、他的外孙。
须臾,李镇远才摘掉眼镜,搁下相片踱至窗前。
那丫头--那丫头难道不恨他吗?他曾经那么无情地对她,甚至令她从小活在母亲的阴影之中,让她背负她母亲所犯下的过错,而她,她现在居然肯回头来认他这个冷酷无情的父亲?
一旁,江秘书拿起了桌上的请柬,挑眉说道:“总裁,孙少爷的名字取得真好,思源,李思源,该是饮水思源的意思吧?关特助可真有心--”
“--你说什么?”李镇远猛然回头。
李思源?那孩子,他姓李?!阿政他--
李镇远感到胸腔发烫,他疾步走回桌边,抢下江秘书手中的白色请柬。“你,去给我打个电话,问清楚时间、地点,还有,替我到他们家去看看,有没有缺什么冰箱、电视、婴儿床什么的--”
“总裁?”当了十几年的贴身秘书,她还是头一回看见李镇远慌了手脚的样子,江秘书强忍住笑意说道:“总裁,你要不要亲自问他们?大小姐和关特助,喔,还有孙少爷,他们就在外面,他们夫妻俩已经来了好一段时间了。”
“什么?!--那你怎么不早说?”李镇远难得红了脸。他很快地恢复镇定,并且坐回办公椅上。“去叫他们进来。真是的,外头太阳那么大,还带着我的孙子到处跑--”
闻言,江秘书立刻笑嘻嘻地领命退出了办公室。
团圆的时刻即将到来,李镇远忐忑地坐在位子上,十指反覆交握着;他的双眼怔怔望着眼前那扇厚重的褐色大门,直到门扉再度缓缓地开启,见到关政怀中抱着婴儿,站在初为人母且一脸幸福的映曦身旁,李镇远再也忍不住,急切地迎上前去--
窗外,阳光普照,云淡风清。
而屋子里相视而笑的三人,他们的幸福,从现在开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