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阳升起,把金色的光辉洒在大地,带来无限生机的时候,庄月屏不得不笑自己的愚蠢,竟然想以自尽来了此残生。
没错,这世间的确没什么好留恋的,但她要一死,好称了严令风的心,让他庆幸终于摆脱她了吗?不!她为何要让他那么好过?既然他把她当成比妓女还下贱的“爱奴”,她就要让他瞧瞧她这“爱奴”做得有多不甘心!
以前的庄月屏还在,只不过一直生活在懊悔里,期望他的谅解;但他却不,他一直想尽办法来伤害她,以享受她的痛苦为乐,她难道还要再忍受下去吗?
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一旁打呵欠的风远扬不耐烦地看著她,“我的好姊姊,怎么你连出来卖菜都要愁眉苦脸、哀声叹气的?拜托!高兴一点,不然你这张苦瓜脸哪招得来客人上门?”
但事实上,来买菜的人可多著哪!宇儿和仪儿都快应接不暇了。更奇怪的是,来她这儿买菜的大多是男人,可惜心有所属的庄月屏视而不见,只是素净著一张脸对来买菜的人点点头,只见那些男人一个个全笑开了脸。
“月大娘,你好久没来卖菜了,身体不舒服吗?”卖豆浆的陈大哥关心的问,不忍她这么如花似玉的寡妇再受到什么苦难。
庄月屏摇摇头,“没有,只是最近心情不太好。”
她很感激这些人的关心,想当年她乔装溜出绮春阁那个华丽的牢笼,来到这街上时,饥肠辘辘的瞪著陈大哥的豆浆、包子看,是这位大哥好心的请她吃个饱,并且劝慰她,“这世间多的是不如意,你千万不能放弃,就算穷又怎么样?老天给了你一双手,你就能靠它们活命。”
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她说过——靠著自己的一双手。
“我买了这些青江菜,大娘,你帮我包好。”卖水果的老朱如往常般掏出过多的菜钱给庄月屏,她也照例摇头拒绝接受。
“大娘,别固执了,你还有两个孩子要养,看看你自己,瘦瘦弱弱的,不多吃些怎么行?这点小钱不算什么,你别太介意。”周围的一群男人也纷纷点头称是,大有追随老朱的趋向。
坐在旁边的风远扬大摇其头,在心里感慨著,漂亮的女人还真是方便哪!
“不了,你还是留著自己用吧!”庄月屏将钱又推回老朱的胸前,想当初她在绮春阁里被严令风断米断炊,不得已乔装出门来典当一些首饰好买粮食充饥,老朱见她衣衫粗劣,形容憔悴,多拿了好些水果给她,并告诉她,“这位夫人,不管遇到多大的苦都要咬牙撑下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量说没关系,这条街上的人各个都是古道热肠。”
这么多年来,她的确体会到了,这些人的温暖涌在心口,所以即使在严令风对她不闻不问的冷淡态度下,她还是熬过来了。
“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还跟我计较这些。”老朱咕哝著,把钱兜进怀里,“不然你让宇儿到我摊子那儿去,我有一袋莲雾可以让你们带回去。”
“好,我待会儿让宇儿过去拿。”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她可不会白拿,还是会算钱给他的。
络绎不绝的客人,使得菜摊上的菜很快就卖完了。
庄月屏看著这熙熙攘攘的大街,一股生命的活力涌上心头。这些勤奋的人们心地善良,每日辛劝地劳动著,还不忘关心别人、关心她,让她在这么有朝气的环境里,也不由自主的受到鼓舞,忘了在雷风堡凄惨冷清的对待。
她想著想著,嘴角不禁上扬,没发现街上有多少男人正伫足转头惊艳的欣赏她的娇美。
对面饭馆三楼客座里的严令风把这些全都看在眼里,他一语不发的喝著一杯又一杯的酒,看著庄月屏应付一个又一个的男人。这些愚蠢的男人已经被她迷得晕头转向了。这个招蜂引蝶的女人,实在太不知道检点了。
堂堂一个堡主夫人竟然在大街上卖菜?!这要是传了出去,他这个作丈夫的脸要往哪里摆?而且,他更不高兴是她居然看起来这么快乐,好像这些在大街上讨生活的人是她的家人、朋友似的。
“夫人实在太可怜了,竟然落魄到卖菜维生,那个总管实在真该死!”
一旁的阿顺忍不住为庄月屏打抱不平,但他更不明白的是堡主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居然就这样放任那个坏总管每天逍遥打混。“堡主,你到底要放纵那个总管到什么时候?”
严令风又喝干了一壶酒,“少罗唆!这事我自有主张。你再去帮我打一壶酒来。”
堡主都这么说了,阿顺就算有满肚子的牢骚也不好多说什么,他不甘愿的应了一声,转身打酒去了。
严令风低下头继续看著他那打扮朴素的妻子。
在阳光的照耀下,她愉快的吃喝著别人端来的豆浆及包子,一边跟孩子们及那个死赖著不走的大夫聊天,一副亲密的模样,彷佛就像是一家人……
一股不舒服的感觉升了上来,让他几乎要压抑不住,为什么她还有那个福分享受家庭的温暖,而他……却没有?
生气、愤怒……迅速在他体内堆积,对!他没有的,她也不该有!
站起身来,他大踏步的往下走,经过躬身哈腰的掌柜、惊讶不解的阿顺,就这么笔直来到大街上,朝庄月屏他们走去。
一直到阴影笼罩在她的上方,庄月屏才疑惑的抬起头,看到意料之外的容颜,她在惊讶之余,更是慌张,严令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该不会要在这些人的面前揭穿她的身分,让她在这里所受到的温情毁灭吧?
她转头看看周围,每个人的目光都投射到这里,疑惑著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不!不能有任何事发生,她不要失去这些朋友,不要失去在这条街上得到的朝气活力,但她要怎么阻止?这突发的状况,让她愈想愈慌,装著豆浆的碗就这样从她颤抖的手中往下掉,“锵!”地一声粉碎。
“夫人,你好大的兴致啊!”严令风嘲弄出声。
冷汗从她的额头上沁出,“这……这位大爷,我……我认……认识你吗?”她吞了一口口水,祈求他突发善心,装作不认识她。
但可惜,他偏不让她好过,“夫人,玩够了吧?我们也该回堡了。”他故意用大家都听得到的音量宣布。
血色迅速从她的脸上褪去,她看到众人都在议论纷纷,没多久他们就会察觉他们平日关心的“大娘”,其实就是恶名昭彰的雷风堡夫人,然后大家都不会再理她,只因为她出身富贵,来这儿卖菜铁定只是玩玩罢了。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她摇头,眼里闪烁著泪光,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严令风依旧无动于衷,“别闹了,庄月屏,你瞧瞧自己成何体统?堂堂的堡主夫人竟然来这里卖菜,你是打算丢我的脸,是不?”他朝她又逼近一步。
她则倒退了一步,“大爷,我不认识你啊!”她彷佛己经看到所有的一切、所有的友情像一面破裂的镜子般,一片片的剥落、粉碎……
“够了!我不许你再玩这种无聊的游戏,马上跟我回堡!”说完,他拉著她就要走。
“大爷,放开我,我真的不认识你啊!”庄月屏挣扎著,拼命摇头,希望有人能来救她,但宇儿敌不过严令风,风远扬……又太瘦弱了,那卖豆浆的陈大哥……那眼光……好像……;好像很愤怒。突然绝望淹没了她,她尖锐的呼喊:“你们要相信我,我不是什么堡主夫人,我从来就不是!”她不过是他的仇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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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令风听到她的回答更气愤了,她竟然想跟他撇清关系?“够了!你这说谎的坏习惯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改?”
“我不是什么堡主夫人,我不是……”
就在这个时候,阿顺跑了过来,他一时弄不清楚情况,紧张的大声呼喊:“堡主,你抓著夫人干什么?”
顿时,所有的人声俱静,庄月屏明白她所有的努力全都完了,从这些“朋友”的眼里,她看到了原先的亲切关怀转变成愤怒与憎厌,她最珍贵的友谊就这么随风而逝……
“这下,你再也否认不了了吧?”他得意的要拖走她。
“等等,这位堡主大爷要带走我这可怜的姊姊,不先问问我吗?”风远扬突然出声,勇敢的站出来面对严令风,“我请问你,严堡主,你要逼你的妻子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把她逼到死吗?”
第六章
打击
翠叶藏莺,珠帘隔燕,炉香静逐游丝转。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欲照深深皖。
——晏殊·踏莎行
严令风惊讶的望著那个一向胆小的少年大夫,“你说什么?”
“我说……”风远扬紧张的吞了吞口水,看看四周有退路后,才又放心大胆的出声,“我说你要把你的妻子逼死,是不是?这些年来,你把她丢在绮春阁不闻不问,没给她吃、没给她穿、没给她用,她不出来挣点钱,难道要当饿死鬼吗?”
他话一说完,周围的观众立刻都睁大了眼。呵呵!现在这些老百姓终于知道严令风的无情了吧!
“阁下真爱说笑,我雷风堡有亿万的家产,岂会任由当家夫人饿肚子,落魄到出来卖菜,我严令风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吗?”他笑说著,心中坦然无愧。
风远扬慌了,急急的叫道:“好姊姊,你怎么不为自己说句话?受苦受难的可是你啊!”
庄月屏则陷在震惊中,瞧他说的这么坦然,难道……
“难道你不知道堡里早就不送任何膳食到绮春阁了?”
此话一出,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哦?”严令风眉头一扬,“有多久了?为何你从来不说?”
为何他从来不曾察觉?她是他的妻子,饿了肚子、受了风寒,还需要别人特意去告诉他吗?更何况事情已经持续了几年,他会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你在装糊涂。”她伤心的摇头,凄厉的指控,“根本就是你指使他们不要送东西过来,存心放我一个人在绮春阁自生自灭的。”
“夫人,你误会了,堡主并没……”阿顺没说完的话被严令风的手势制止。
“你真这么想?”他转头看了看四周的百姓,本来对庄月屏升起的厌恶,又渐渐的被同情取代了。“你听谁说过我下了这样的命令?你认为我亏待了你,你为什么不来找我理论?以前的庄月屏向来是得理不饶人的,谁亏欠了她,她就要加十倍讨回来,而你……竟然默默忍受,岂不怪哉?”
他捏住她的下巴,左看右看,“这只有两个可能,其一,你不是我的妻子庄月屏;其二,就是你在玩某种把戏。而我严令风会不认得自己的妻子吗?真是笑话!所以……剩下的答案只有一个……”
根本不需要他出口,所有人都猜到了答案是什么。
“我没有!”庄月屏厉声嘶喊。
但有用吗?
庄月屏的“辉煌纪录”依然存在在这些人的脑海中,虽然模糊,但他们依稀记得明月庄的庄月屏骄傲跋扈,不把人当人看,总把严令风当狗欺负。
“真没想到我们都被耍了。”卖豆浆的陈大哥气呼呼的叫道,一旁围观的民众也纷纷点头,指责她过去的不是。
她垂泪,乏力的控诉,“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面无表情,“不为什么,这是你欠我的。”
“你夺走了我的朋友,你不了解他们对我的重要性。你……你太过分了!”她扬起手就想打他的脸颊,就像以前她曾做过的,但她的手突然停顿在半空中……不,不能再打他,他是她的丈夫,是她欠了一辈子债的冤家。
同一时间,严令风也已经抓住她的手腕,“怎么?想打我,想再挥鞭子过来吗?”
她摇头,想要抽回手,但他不放,“你果然还是死性不改,谁忤逆你,你就要他吃尽苦头。”
她改了,她真的改了呀!她在心中哀嚎。
庄月屏泪眼汪汪的看著他,“你就是忘不了,是不是?你就只记得我的坏,对不对?”
他无言,放开了她的手,庄月屏的一番话让他忍不住深思。
“姊姊,走吧!我们回去了,不用再跟他多说。”
是啊!她已经失去了朋友,这里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吸了吸鼻子,她一手拉住宇儿、一手拉住仪儿,“走吧!我们回去。”
宇儿安慰著她,“月姨,你不要难过,你还有我跟仪儿呀!”
“是啊!姊姊,不要理这些肤浅的人,你还有我这个小弟弟陪哪!”风远扬挑著卖完的担子跟在后头附和。
严令风犹怔愕在原地,他猛一抬头,“站住!”坚定的走到她面前,眼光满是鄙夷的神色。“这两个娃儿从哪里来的?我可不记得有跟你生过;这个小子也不是你的弟弟,是你从哪里找来的野男人?”
她强抑住愤怒,他要污辱她……那就算了,但污辱宇儿和仪儿,以及她唯一的朋友风远扬那就不可原谅了,“你以为我像你那么龌龊吗?把女人公然带回堡里,跟女人在街上亲热,你做得出来,我可不。这两个娃儿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这些年要不是有他们陪伴,我早就被你逼疯了。”
“我可不记得答应过你收养他们!”不知为什么,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让他不自觉地感到畅快。没错,庄月屏这种跳起来骂人的样子才是正常的,过去的她毕竟没有全部消失啊!
“这些年来,你对我不闻不问,我有机会问你的意见吗?”
他笑了,“你还需要机会吗?你不是最会闯吗?我禁止得了你吗?”
他说的没错,但她灰心了,闯了那么多次,她得到了什么结果?是他的滥骂、是他的拳脚相向、是他对她的软禁。日复一日,堡里的人渐渐淡忘了她,为了填饱肚子,她想尽办法来到这街上……她找到了朋友,遇到了宇儿和仪儿……
“你休想拆散我们。”她抱著宇儿和仪儿,叛逆的瞪著他,大有母鸡护卫小鸡抵抗老鹰的气势。
那眼神意外的让他很心动,更兴起了他征服的欲望。“如果我偏要呢?”
“那我马上死给你看!”她信誓旦旦的说。“我死了,看你怎么向在九泉之下的姨丈交代?”
“交代什么?”他摊开双手,一副无辜的模样。“我有逼你寻死吗?”
“够了,严堡主!”风远扬又忍不住插话进来,“我不管你们这对怨偶要吵到什么时候、要折磨彼此到什么程度?但我拜托你们……千千万万不要扯到我的身上,我可是最无辜、最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