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么痴痴的凝望着他,蕙兰的一片芳心,竟就这么为了他而眩惑不已、荡漾不定。
这时,站在一旁的菊儿轻轻的碰了她一下,害她羞得连忙收回视线,硬是不肯回过头去看菊儿那张取笑她的脸。
“姚世伯,其实狄扬这次前来,一来是探望姚世伯,二来则是,”狄扬先是停住了原本就要就说出口的话,接着只见他站起身来,一张年轻出色的脸庞上,充满绝对的真诚。“则是想跟世伯商谈有关……”
而只见姚动立刻大笑的点了点头、又摆了摆手的,一双精锐、阅人无数的眼里,则尽是满意之情。“我知道,其实你是专程来谈你和兰儿的婚事,是不是啊?”
“是的,狄扬是想……”
姚动先是打断了他的话道:“这婚事是我当初和你爹订下的,而当时我也没想到,我会就只有兰儿这么一个女儿,因此……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成亲后就留在北方,接管我姚家的产业?”
紧接着的,是一阵的沉默。
蕙兰有些心慌意乱的连忙望着狄扬,却只见他仍是一脸的坚决,摇着头:“狄扬在南方,亦有自己的家业。”
叹了口气,姚动倒也是十分看得开的接着说道:“也罢!天上所谓的女大不中留,我是不该强留你们的。”
听见爹爹那无奈而伤感的长叹,蕙兰的心立刻一紧;一心痛地绞着手里的手绢,只为那从小疼她,爱她,呵护着她的爹——教她该怎么才舍得下呢?
“世伯,对于这件事,狄扬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喔?”姚动一听,立刻眉开眼笑的追问道:“是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你倒是说说看。”
接着只见狄扬那高大的身子一屈膝,跪在地上,仰起头,他一脸严肃的、就事论事的开始说道:“世伯,不瞒您说,自爹娘相继去世后,晚辈一直忙于掌理家业,且晚辈自认自己年纪尚轻,因此,此时实在不便谈论婚嫁。”
皱起眉来地,姚动一脸的茫然。“你的意思是……”
“世伯,终身大事——本就不可儿戏。因此,当初的一句戏言,又岂可当真?”挺直了背,只见狄扬昂着头,毫无畏惧的将心里想说的话,一气呵成的全说了出来。“而据我所知,蕙兰小姐貌美如花、贤慧有加,并且更有北方第一佳人之美名。因此狄扬相信,在这人亲上亲的北方,蕙兰小姐必定能找到一位比我更加出色且合适的如意郎君。”
屏风后,只见蕙兰的一张小脸上,一片茫然的死白。
屏风前,远站在大厅旁的那些仆人,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着。而原本高坐着的姚动,更是激动的站起身来。指着狄扬,愤怒的高声大喊道:“说了半天,原来你根本就不打算要这门亲事,你只想毁约退婚,是不是?”
咬紧牙根的,狄扬硬生生的背下“背信忘义”这四个大宇。“是的,不瞒世伯,晚辈这次前来,就是想征求世伯的同意,好退了这一门的亲。”
毁——约——退——婚——
就这么一瞬间的,蕙兰只觉得眼前这世界仿佛全变了样。此时,在她的耳朵里,就只听见“毁约退婚”这四个字,不断的在那儿盘旋着、扩散着。于是死命的紧捏着手里的手绢,她让自己尖锐的指甲一根根的往手心里扎;而紧闭着双唇,下敢发出任何声响,她让那锥心般的痛楚,一刀刀的往心坎里划。
而就在这时候,一旁的菊儿连忙的握住了她的手臂。抬起眼来,在迷蒙的泪雾中,她看见了菊儿那自责、难过和愤怒的眼。而原本只是想告诉菊儿,这不是她的错,然而谁知道这才一开口,见她那委屈、难堪的泪珠儿,开始成串、成串的在脸上奔流开来。
于是不想再伪装,也无力再伪装,蕙兰紧紧的捂住嘴,飞快的一个转身,然后便朝内堂方向狂奔而去。而伴随着脚步声,只觉那一声声强自忍下的哽咽声,是那么样的凄楚、无助——
而在一旁伸手未能及时抓住她的菊儿,整颗心一急,竟也忘了她们现在的处境,然后是迈大步的追着蕙兰,嘴里更是忘开形的大叫着道:“小姐,你等等我呀!”
菊儿这一跑、一喊的,可把大厅里的姚动、狄扬和仆婢们,震得全停下话来。于是众人不约而同的回过身来,接着就只看到那一面硕大的屏风后,一前一后、相继的跑出了两位姑娘朝里面狂奔而去。
当自己回过头来,望见那一身粉蓝狂奔而去的身影,姚动的脑海里,立刻被轰出一阵短暂的死白。而紧接着,连一丁点儿思考时间也没有的,姚动更是火速的朝着同一方向奔了过去。“兰儿!”
而原本在厅里议论纷纷的下人们,也全都一个接一个的,惊慌地跟着跑了过去。于是,不过才一瞬间,只见偌大的前厅里,竟是空荡荡的就只剩下狄扬一个人。
直挺挺的站在原地,只见狄扬俊朗的脸上,有着抹不确定的迷惑。
那个跑在前头,一身粉蓝。轻盈的姑娘,可就是——姚蕙兰吗?
紧拢着双眉,此时在狄扬的眼里,似乎还看见方才她那掩面低泣、狂奔而去的模样——
于是遥望着前方那道通往内堂的长廓,狄扬脸上那抹不确定的迷惑,逐渐的、一点一滴的扩散开来。
怎么,难道他——错了吗?
第六章
长廊上,只见蕙兰是不要命似的奔进了房里,立刻的关上了房门,上了栓之后,整个人才虚脱的跌坐在地上。门外,是菊儿和爹爹急忙追赶而来的叫喊声;而门里,除了她不规则的急喘外,是一屋子完全的昏暗。
昏暗中,只见蕙兰苍白的脸上,泪水决堤似的奔流着;而她那一双原本灵活的眼,现在却只是无意识的呆望着前方。
哦!如果可以的话,她多希望自己这一辈子,都可以不用再踏出这房门外;如果可以的话,她更希望眼前的这一片黑暗,能就这么紧紧的、完全的包扰着她。只要守在这片安全的黑暗中,那么应该就不会有人看见她的悲愤。她的屈辱、她的泪流满腮——
蕙兰双手抚住了耳朵,开始疯狂的摇着头,然而即使她摇散了那一头乌亮的头发,却怎么也摇不散那可怕的四个字。
毁——约——退——婚——
就在这千一发的时候,只见房门是“砰!”地一声被撞了开来,而心急如焚的姚动,在看见房里的这一幕情景后,更是大惊失色的冲上前去,反时的握住了蕙兰手里的那一把剪刀。“兰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快放手!”
倏然的睁开双眼,然后只见蕙兰愣了那么一下之后,一双握着剪刀的手,更加使劲、用力的朝着自己的心窝刺去。而另一方面,眼看着爱女竟是如此的求死心切,姚动的心里可是比谁都不舍和心痛。不过此时的他,可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去理会那份不舍和心痛,双手抓住蕙兰握着剪刀的手,他使劲将剪刀自蕙兰的手中抽离身躯。于是一时间,就只见他们父女两是谁也不肯放弃的在那儿拉扯着。“菊儿!你还愣在那儿做什么?还是赶快过来帮忙!”
原本站在门口,一脸被哧坏了的菊儿,在听见老爷的叫喊声后,这才惊醒了过来,然后也就立刻的奔向前来,一把的抱住了蕙兰扭动的身子。“小姐!你别这样!你快放手!快放手!”
而虽然说蕙兰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但也许是那股求死的意志力过于强烈,因此竟使得姚老爷和菊儿两个人,是怎么也抢不下蕙兰手里的那一把剪刀。
最后,就在三个人奋力的拉扯、推挤中,先是看见菊儿被甩了开来,紧接着的是姚动终于抢下了那把剪刀,但在蕙兰的拉扯下,那把锋利的剪刀,竟就这么不偏不倚的往蕙兰的手腕上狠狠的划了过去——
房里,响起了姚动凄历的叫唤声。“兰儿!”
恍惚中,手腕上那一阵剧烈的痛楚,和眼前那一片泛滥开来的殷红,是她最后仅有的记忆。
缓缓的闭上双眼,她满意的笑了……
☆☆☆
夜里,一向热闹非凡的姚府,此时充满着一股寂静、诡异的气氛。
而房里,姚动寸步不离的守在床前,而菊儿则是跪在窗前,默默的祈祷着。只为蕙兰——仍是昏迷的、不省人事的躺着。因此怎么不教他们的一颗心,紧紧的绷在那儿,丝毫松懈不得。
时间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流逝。
一声细微、虚弱的呻吟声缓缓的自蕙兰嘴里吐了出来,紧接着的识见她那两道又长又密的眼睫,是无力的扇了扇,眨了眨原来静止着不动的眼睛,她——终于醒了。
蕙兰先是看见眼前爹爹那张显得十分黯然的脸,接着藉由眼角的余光,又看见了跪在窗前的菊儿。轻轻的抬起双眉,正当她满腹疑惑的想开口询问时,一阵猛烈的抽痛迅速的由她的左手腕上传了开来。于是还来不及发问时,蕙兰的眼光便已落在自己的手腕上。不解的、茫然的,蕙兰清清楚楚的看见,她的手腕上正密密麻麻的裹着白纱布,而且那纱布上还满是鲜红的血渍。
血渍?奇怪!怎么会有血渍呢?她明明就记得……记得她待在房里刺绣,然后接着的,是菊儿跑了进来,然后、然后就……
无声无息的,两行的清泪缓缓的滑下蕙兰的双颊。侧过头,望着爹爹那红肿的眼眶、那神情间的哀伤,轻轻的启开双唇,她悔恨交加的喊了声:“爹!”
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的,姚动知道,她终究是记起了所有的事。但,如果可以的话,他倒宁愿兰儿忘了这一切。缓缓的伸出手来,颤抖的抚了抚兰儿的眉毛、眼睛和额前的刘海。如果当时他要再来迟了一些,那么他真的不敢想像……他几乎是差一点地就失去了她。“兰儿,傻孩子,为什么要寻死呢?你就舍得丢下爹一个人孤零零的吗?
“小姐!”菊儿仆到床着来,握着小姐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她同样是泪如雨下、感同身受的哭着说道:“是菊儿的错,菊儿该死,菊儿不该带小姐去前厅的。小姐,你要怪就怪菊儿好了,是菊儿该死、菊儿该死……”
“不,菊儿,这不怪你,更不是你的错,我只是、只是,”摇了摇头的望着姚动,再紧紧的握住了父亲的手,此时,蕙兰的眼泪就好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的滚滚而下。于是不再沉默的,蕙兰是不解的、悲愤的哭嚷着道:“爹!你告诉我,兰儿是不是不守三从?还是不守四德?否则他为什么要毁约呢?为什么要退婚呢?爹,你告诉我,兰儿是不是真的很糟?兰儿是不是哪里不好?哪里不对?否则他为什么不要兰儿呢?爹!你快告诉我呀!在他的眼里,兰儿就真的那么的一无可取吗?”
激动的、忍不住的将蕙兰的身子给抱进了怀里,这个打小就教他给疼着、宠着的女儿,从小到大,他没让她受过一丁点儿的委屈。但如今,怎么偏偏就让她碰上狄扬这么个负心汉呢?瞧她哭得是肝肠寸断,姚动看在眼里,可也是心如刀割的。“我的好女儿、乖女儿,你没什么不好。不对的,当然更绝非是一无可取,否则,你以为这些年来那些前来求亲的人,为的是什么?”
蕙兰仍是一点也不相信的猛摇着头,低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现在我只知道,他不要我!也许他从来就没打算要我!这一切都只是我的自作多情罢了!”
搂着怀里哭得一塌胡涂的宝贝女儿,姚动的心里可真是又悔又恨的。如果他要早知道这狄扬今天会这样的伤害他的兰儿,那么当初,他就是死也不会答应这门婚事的。唉!如果他早知道的话。“兰儿!我的好兰儿,别这样,别哭了,你哭得爹都心疼死了。”
“是的,小姐,你别哭了,因为那种人根本就不值得你为他多掉一滴的眼泪。”菊儿紧握着蕙兰的手,为蕙兰擦去脸上残留的泪珠后,她强逼着蕙兰注视着她说道:“小姐,真的别哭了,先好好的听我说,好吗?”
果真慢慢止住泪水的,蕙兰仍是倚在姚动的怀抱里,撑着一双又红又肿的眼,是勉强的、被动的注视着菊儿。
“小姐,其实老爷不也说了,这些年来,曾上门姚府提亲的人有多少?而且论家世。论人才、论品格,有哪一个比狄扬差的?因此别再为他哭了,因为只要你愿意、你肯点头,老爷肯定会帮你找到一个胜过狄扬百倍、千倍的男子。”
一旁的姚动立刻连连点头道:“是啊!菊儿说得对,那个狄扬算什么?只要你愿意,爹绝对会帮你找到一个比狄扬更好。更优秀的如意郎君。”
没有回答,蕙兰默默的垂下眼帘,而为的就是不想让他们瞧见,她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伤痛。爹爹和菊儿怜惜她的心情,她当然懂。然而可悲的是,即使他们是再怎么样的怜情她、心疼她,怕也是无法懂得她心里的真正感受。
可不是吗?所谓的一女不配二夫,更何况如今她还是个被休弃了的女子。而就算撇开这些个道德观不谈,就算爹爹真能为她找到了一个胜过狄扬千倍的男子,但那又如何呢?爹爹他可明白,那男子再好——毕竟不是狄扬,不是自己从小到大就认定了的狄扬啊!
眼光缓缓的移向前去,她不禁屏气凝神的注视着自己的手腕。此时,那伤口就和心口一样的,仍是不断的抽痛着自己。而这份痛——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平息?会是一辈子吗?蕙兰茫然无措的想着。
蕙兰的沉静和专注的眼神,立刻引来了姚动的不安。于是连忙的抬起蕙兰低垂的头颅,姚动恐惧的连声问道:“兰儿,怎么不说话?你告诉爹?你告诉爹,你在想些什么?兰儿,你可千万不能再胡思乱想……”
一直以来,爹爹就是个无比坚强的人,因此在她的记忆里,她还真不曾看见过爹爹如此焦急、忧虑的神情。心头猛地一紧,蕙兰这才意会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不孝的事情。可不是吗?就为了狄扬的退婚,她竟忍心丢下爹爹,教爹爹独自去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
是的,就只为了个“情”字,她竟然变得如此的不孝——真是无可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