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你讲得好象男人都是没经过演化的动物!」
「没错,正是如此。」
说毕,明月扬起下巴,光荣退场,心里有些飘飘然的异样感觉。
她明明是在躲他,他明明是来找她的碴,但,令她意外的是──火气冲天地削了他一顿以后,她竟然有一种好放松的感觉。
这几年来,她敛去所有的倔傲,以冷淡的态度面对生活,不管是谁,都不能戳破她冰冷无痕的面具,让她释放出真实的惰绪。
唯有陆青野,他的挑衅成功地激怒了她。
因为他,她好象又回到「麻辣大姊头」的时代,想讲什么、就讲什么,毫无顾忌、啥都不伯,发一场脾气,来一场嚣叫,心情痛痛快快,就像有个喷嚏憋在喉口已久,直到今天才打了出来。
但,为什么能令她的情绪失去自制的人,偏偏是陆青野?
是他比较讨人厌,还是对她而言……他比较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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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样子,陆青野是铁了心要钉死她了!
几回到「侠义」参加会议,他总是极尽奚落之能事。
秦佑怀是董事长,统领全局,来主持会议只是一次、两次,其它时候,他不需列席,明月甚至听其它同仁说,贵为总经理,率领整支技术团队的陆青野也不必事必躬亲。
毕竟这不是年度总成绩单,只是个小游戏,只要同队人马聚在一起研商即可。
可陆青野每次开会都出现,操得人仰马翻,而且,每回都对她很有意见!
「江小姐,我知道你平时十分辛苦,但请不要在会议中间打瞌睡……」
天哪!她只是眼睛稍稍微眯一下而已,这也犯法了吗?
「江小姐,你在脚本的第七十九页犯了一个逻辑上的BUG……」
什么「逻辑上的BUG」?那充其量是语意没交代清楚而已。
「江小姐,请你与会务必准时,你的迟到,延宕了整个工作的进度……」
笑话!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举足轻重了?她怎么都不知道?
再说,第七研发小组因为有技术部门龙头坐镇,进度早就不知超前多少了!
但,他的抱怨还是绵绵不绝。
「江小姐,你又……」陆青野怒视。
「江小姐,你怎么还……」陆青野质问。
「江小姐,你难道不能……」陆青野脸好臭。
是是是!有有有!好好好!敢问大爷又有什么指教啦?
明月在底下翻了个白眼。小气鬼!爱记恨的男人!在天台吵输她,转而就在会议室当众给她下马威。这算什么英雄好汉?
两个工程师在下面偷偷咬耳朵。
「陆总以前不是习惯开视讯会议,讨厌到公司跟人多的地方吗?」
「大概是因为那位江小姐的缘故吧!」一个猪油嘴努向江明月的方位。
「他爱人家?」
「我看是他想『害』死人家才对吧!」
交换三言两语后,两个工程师偷偷瞄起江明月。
她容貌秀雅端丽,略嫌清廋,与会几次,也从善如流地学起这些工程师,穿著轻便的服装。洗白的牛仔裤与衬衫,令她别有一番清新的气质。
她虽然不是那种教人拍桌惊艳的大美女,但也耐看得很,颇得人眼缘。
「嗯哼!」
陆青野清了清喉咙,对两个心思飘到江明月身上的工程师杀出可怕的目光。
鸣呜,好可怕!工程师赶紧把脸埋进企划书里,眼睛再也不敢乱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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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会议结束后,又超过下班时间了。
没了扬着朗朗笑脸的董事长当缓冲,谁也不敢包包一拎就跳走。大伙儿中规中矩,跟着陆青野一起下楼,看到他铁青的脸色,任谁都很紧张。
「那就这样,我们先告辞了。」众人一鞠躬。
难为了那些整天以计算机语言沟通的研发工程师,还要用如此客套、如此礼貌的标准国语说再见,陆青野真是罪过!
明月在心里咕哝着,圆圆扯了扯她。
「明明明、明月,下次再找你去吃一顿。」
她的小嘴朝陆青野努了努,露出害怕的表情。
也许是最近被陆青野刺破了冷漠的面罩,使她冰封的情绪开始一点一滴流露出来,她不再像以前一样,看到旧友就忙不迭地「谢谢,再联络」。
她与圆圆聊开一切,圆圆也约略知道了明月家的情形。
圆圆是四大胖妞之首,经明月提醒,她才为时已晚地想起,自己当年还是荣任钉住「受害者」秦佑怀的「加害人」之一,一度萌生「引咎辞职」的念头。
直到明月一再保证,秦佑怀真的已经释怀,并希望彼此间都能「公事公办」,这才乖乖地待下来。
明月拍拍她的手臂,心下了然。「好,再见,路上小心。」
她拉着斜背布包,一个人走上返家的路途,想省掉十来块的公车钱。即使身体已经疲惫,脑子也近乎当机,但省钱赚钱还钱的决心仍然不变。
唉!她昨晚实在工作得太晚,硬是勉强自己要把某个章节挤出来。
按照故事的发展,那个章节应该要带出男女主角之间若有似无的情意,让他们突破隔阂,谈谈惰、说说爱。
她直觉地想用几句话带过就好,但是海晶的叮咛浮在她心上。
[b]爱!读者想看深深浓浓的爱![/b]
于是,她生平第一次坐在计算机前面发呆。
她一直在想,要怎么表达男女主角间又深又浓的爱意,想想想,想想想想想,想了一整夜,最后还是没有解答,反而落个睡眠不足的下场。
好累!
她眨了眨困倦的眼睛,边打呵欠,边拐进一条车少人也少的道路。
突然间,前头车灯强烈一闪,一瞬间逼盲了她的眼,一辆狂飙中的重型机车突然出现。
她傻在原地,眼睛因为受到强光刺激而看不清,身体根本无法因应。
唯一动得了的是大脑。
她直觉地想起,万一她命丧黄泉,三千万的保险理赔金会交由大妹发落。还掉债务,应该还有几个钱,够一家人过些安稳日子……
然而,她错了!机车骑土要的不是她的命。
是她的钱!
带着全罩式安全帽的机车骑士,以飞快的速度、贴近她的身侧,用力一勾,抓住了布包提带。
明月悚然一惊,全身肌肉顿时紧绷。该死的抢贼!竟想抢走对她而言,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今天「侠义」才刚发饷呢!
明月死抓着布包不肯放。
「把钱给我!」骑士停下机车,跟她缠夹不清。
「不给!」
她坚定地握住提带,毫不退缩,只因为她知道,她不会比任何人更「不缺钱」!
机车骑士拿她没辙,催了催油门,随时准备放掉煞车,拖她个十几二十公尺,看她还会不会那么顽固,死不放手。
就在重型机车一弹,即将往前飙去的那一瞬间,一股狂猛的力道从后头扑上,揉身将她整个人包卷住,一记手刀狠狠地砍向机车骑士的手腕。
机车骑士手一痛缩,提带松落,又见落单女子来了救兵,油门一催就跑了。
明月与她的救难英雄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重型机车窜开的同时,他们因惯性而往后弹去,滚到地上,翻了好几翻。
「找死啊妳!」
熟悉的破口大骂在她耳边响起。
这嗓音响了一下午,也骂了一下午,明月听得都快烦死了,此时震在耳膜,她竟激动得想哭。
怎么会?陆青野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是抱着她在地上滚的男人?
陆青野将娇小的她塞在身前,用双手、双脚护住她,在弹往地上的一瞬间,虽然他已经用自己的身躯去承受绝大部分的力道,但是翻滚又翻滚,明月的手脚还是无可避免地擦到地面,皮肉辣辣地痛烧着。
翻滚了好一阵子,他们才停止。
然后是一片的沉静,空气中,只剩下急急浅浅的低喘。
陆青野仰躺在路边,在底下充当她的垫背,被撞得浑身疼痛。他一双大掌顾不得礼数,只管揉捏她的娇躯、臂膀,确认她的状况。
「有没有受伤?」他急迫地问。
她蜷在他胸前,摇摇头。「没有,只是点小擦伤。」
「那就好。」他口吻中的如释重负,同时让两个人都感到惊讶。
他干么在乎她的安危,还扑上去舍身救人,刚刚那一战,可不是好玩的啊!陆青野咕哝着,手臂却箍紧了她,感谢她的颤抖,让他确认她是安全无虞的。
明月靠在他的身上,汲取他炙烫的体温,感觉到当她说自己没事的时候,身下那个紧绷的男躯才渐渐放松,狂坪的心跳也才恢复正常,好象他有多要紧她似的。
她一向不喜欢被人拥抱,更不喜欢蜷在某个人身上,尤其是躺在马路边,这样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但是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她希望他抱紧一些。
紧一些、再紧一些,让她不能呼吸也没有关系,她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陆青野……」她低低喃着,将自己蜷缩在他的怀抱里。
喊他的名字,感觉……很对。
夜晚、清风、危险、疼痛,还有路灯一盏盏,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她身上也有擦伤,她心里也有惊惶。
但是他,总能消弭所有的惊惶。
不对,当年应该是秦佑怀才对……她又皱眉。
但是,陆青野跟这氛围、这感觉,才是百分之百的契合;秦佑怀……总让她觉得有些不对。
算了,不想了,让她安安静静片刻,重温这让人安心的感觉。
她回拥着他。
他的身体好坚实,不是像木板床那种可怕的硬邦邦,而是弹性与硬度比例完美的矫健身躯,款款散发出一种好闻的味道。
也许是方才激烈行动过,他的体肤渗着薄薄的汗,热气氤氲,清爽的汗味缭绕在鼻前,是既陌生又让人打从心底信赖的男人体味。
他救了她!在她很辛苦地度过了十二个又念书又打工又还债的年头之后,她又再度与这种安全感重逢了,不必担心天塌下来,她重新缩回那暖暖的被窝里。
好幸福!
即使只是短暂的幸福,明月的眼角还是泛出了淡淡的水泽。
第六章
「嘶──」
「会痛?」
「痛死了!」
「痛死你活该!」
陆青野将更多的碘酒倒在明月的伤口上,惹来她难以忍受的低叫。
拜他恶劣的态度所赐,方才在路灯下,一时感伤的眼角泪痕,如今全都收得干干净净,此时在眼眶里打转的晶莹水光全都是痛出来的。
擦伤虽然不是致命的重伤,但细细碎碎的伤口遍布在雪肤,随便牵动一下,都会扯来一阵疼痛。看来,等待伤口结痂的这段日子,她每天都要「嘶」过来、「嘶」过去,走路活动统统都要搭配抽气声当作音效了。
「既然这么怕痛,你跟人家逞什么威风?」陆青野横了她一眼。「你是女金刚,有三头六臂,还是神力女超人啊?」
他凶巴巴地说着,黝黑的大掌握着棉花棒,蘸了蘸药水,俯冲向下的手势凌厉无比,像要制造「二度伤害」。
会痛啊!她吓缩了身子。
他更加用力地扣紧她的左手腕,将她往自己扯过来。
「躲什么躲?刚刚你不是还很神勇地巴住机车骑士不放吗?」
他恨骂,永远也不会告诉她,当他看到那副景象时,心脏差点麻痹掉。
幸好他的肾上腺素很活跃!想也末想就蹬上去救她,不然,这会儿她恐怕己经成为整点新闻的头条。
「是他巴着我不放耶!」她皱着脸,双眼紧闭,小声地回嘴,不敢看他粗鲁地在她的伤口上「用刑」。
光是在会议室里静静坐着,他都想钉死她了;这会儿他自己想英雄救美,却也跌得满身是伤,不恨死她才怪。
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在她的伤口上痛加折磨!
沾着药水的湿棉花贴上她的肌肤,一瞬间,又冷又刺的痛觉让她差点跳起来。
但是,接下来,棉花轻按,耐心地拂过伤口,一遍又一遍,习惯了药水的刺激以后,反而不那么疼了。
她眯开眼睛,看看伤口,再看看他。
他还是一号表情,眉头皱得紧紧的,她敢打包票,「吓壤小孩」一定列在他的「人生志愿」前五名。但是、但是……
他的眼神很专注,手握着药用粗轴棉花棒,不断地重复上药、换棉花棒的动作,将她沾满尘沙的伤口清得干干净净。
他的眼神,她曾经看过,电视上介绍珠宝师傅聚精会神地琢磨钻石时,那眼神就跟此刻的陆青野十分肖似。
珠宝师傅的眼中只有钻石,陆青野此时的眼中只有她,同样的耐心、同样的专注、同样仿佛正从事着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明月忍不住心口一柔。像他这样脾气阴晴不定,不高兴就杠着她好玩的男人,会有耐性吗?会对她特别有耐心吗?
陆青野不知道她心中所思,口头上还是凶巴巴的。
「你没听说过『财去人安乐』吗?」
明月小小的回了一下嘴。「我只听说过,『财去肚子饿』。」
「财去肚子饿」?很有创意,但也很讨打!
陆青野用棉花棒吸去伤口上的渗液与多余的药水。
「让伤口保持干燥,别去碰水,以免化脓,还有,最好每天擦一次碘酒!」
他不悦地瞪着她的伤口。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擦伤也是会留下斑痕的,她觉得女人身上左一块疤痕,右一块伤斑,很好看吗?
「谢谢。」明月小声地咕哝。「对了,你……为什么会刚好在这里?」
陆青野抿了抿唇。「刚好」?「刚好」?
才不是狗屁「刚好」!
自从他发现,她老是在省那一点点公车钱之后,每次开会,每次拖到晚上,他总会不自觉地走在她身后大约五十公尺的地方。
今天是因为路经转角处,正好有个老太太过来问路,耽搁一阵子,才让歹徒有机可乘,要不然,哪会让她在这里「嘶」来「嘶」去的皱眉头、挤眼睛?
他不可能让她伤得一分一毫!绝不!
他收拾着急救箱,不期然地,自己批评过明月写的小说的某句话突然翻上心头──[b]为什么男主角总是无所不能?永远能在女主角发生危难的前一秒,紧急赶到?难道他是天眼通?[/b]
他现在知道了!男人才不是「天眼通」。而是如果真心在乎一个女人,很自然地就会去在意她的行踪、注意她的安全,哪能让她轻易受伤害?
他呆滞半晌。
他在意她?呿!他把自己剖析得好象他在喜欢江明月。
搞清楚,这女人犯过他!
就因为她自己的一笔胡涂烂帐,害他消耗多少大脑内存去「存取」她。他永远都记不清楚「侠义」的总机、助理跟接待处小姐的芳名、容貌与三围,倒是她,连十几年前颊上的几颗小雀斑,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在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