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媺看着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严重怀疑这两个人的脑袋到底有没有问题。
不只是虞媺,旁听的武少绫同样一头雾水,脸上的古怪表情,就是她挣扎着该不该吐槽骂人,还是留一点面子给她们的最好证明。
“哎,哎,不懂吗?没关系,我换个方式说好了。”朱薏芝应对自如,可说是因材施教的那种,马上想换一个方式来说。
所幸,钟声解救了虞媺,这时间,大家得乖乖回到座位,趴在座位上“午休”,管你是不是睡得着,总之就是要趴着,这是规定。
双胞胎一脸懊恼,不甘心的留下一句“等下再说”,只得先回座位去。
虞媺并不因此而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看着她们回到各自的座位上,想到等一下还要再听她们两姊妹奇奇怪怪的话,她光是想就觉得头大。
苦恼的视线蓦地停顿了下,她怔怔的看着慢步踱回座位的武少绫,有了一个很好的主意,非常非常好的主意。
嗯,就这么办吧!
第四章
虞媺逃学了。
是的,逃学,她逃学,也可以称之为逃课,这不用说,灵感自然是来自于班上的逃课大王,武少绫。
这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过去,她并不特别喜欢学校,但倒也没特别的排斥,像这样逃学,还真是她的第一次经验,感觉起来还颇新鲜的。
只是,逃课之后呢?
回家?
不了!即使她没地方可去,这也绝对是她第一个要淘汰的选择。
须知因为筹备画展的事,身为经纪人兼大总管的封剑濮有太多的事项要联络跟处理,所以他留了下来,在展览完美结束前,他都会留在台北。
封剑濮留下,这次画展中的主角──桑海若──更没理由不留下。而且不同于封剑濮,若非必要,他根本不需要出外与人洽谈协商,因此他大多时间都待在家里,这时她怎能回去?
再者,若真要说起来,那能算是她的家吗?
虞媺苦笑,因为这个问题。
家?她哪来的家呢?
在她出世前,提供精子的那个人就病死,让她成了遗腹子,而正当乡里间的一把同情泪还没掬完,那个供应卵子、负责把她生下的人,不知是太过思念丈夫,无法面对没有丈夫、得独立带大孩子生活,还是其它怎样的产后忧郁症,总之那人想不开,农药一开,仰头一喝就喝掉了半瓶。
其实被发现了,也立即的被送进急诊室抢救,而且经过抢救后,在那当下人确实是成功的活了下来。
但没有用!
悲剧之所以会是悲剧,就因为不会有什么奇迹出现,让结局来个大逆转的喜剧收场。
那个负责生下她的人,轻生时什么农药不选,偏偏选了巴拉刈。
巴拉刈,那是一种除草用的农药,顾名思义,就是去除杂草用的药剂。
按一般正常使用的程序,喷洒后,受到药剂喷洒的杂草初时无异,可受到药性的破坏,会慢慢一日一日的枯死,让杂草的水分收缩,最终就像被烧烤过的干草一样,自动坏死。
除草剂,它发挥的作用就是这样,不管是针对杂草还是人体。
所以,那个负责生下她的人,即使那当下被救活了,但她体内曾接触过那药剂的内脏与器官,受药性影响,会由接触点开始往外拓展,一日一日的慢性坏死,任谁也救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在无尽的疼痛中慢慢结束了生命。
这些虞媺都知道,甚至于更详尽一点的过程……当然没有人当着她的面直说,可她辗转的耳闻了过程,知晓那个生她的、她该要叫妈妈的人,在生命结束前受了怎样的折磨,是怎样的在疼痛中哭喊请求,要身边的人杀了她,终结她的生命。
就因为这些,乡里间的人们当虞媺是最不祥的人,一个没出世就克死爸爸,一出世又克死了妈妈的超级扫把星。
但这是她自愿的吗?
要是她有选择,她也想要有爸爸、有妈妈,有一个温暖的、让她有归属感的家,但是命运遗弃了她,让她失去了双亲,背负上不祥的罪名,然后打从她有记忆开始,过的一直就是寄人篱下的日子。
她多不愿这样,她多想象其它同龄的孩子,平凡的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可是她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家、没有双亲,永远只能寄人篱下、仰赖他人的庇荫而存活。
虽然舅舅一家待她不薄,因为明理,从没将邻里间的迷信当真,也从没错待过她,但那种感觉不一样,不是她想象中“家”的感觉。
舅舅的家都如此了,北上寄宿在桑海若的屋里更是让她觉得自己像个过客,一个浮萍般、更甚者是像个寄生虫一般的过客。
这样的地方,又怎能让她觉得那是“家”呢?
虞媺恍恍惚惚,像一抹幽魂似的漫游在大街上。
无事可做,没地方可去,那种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蓦地让她心口蔓延一股酸涩感。
天地之大,难道真找不着她可容身之处吗?
想哭的冲动如溃决的黄河之水,朝她汹涌而来,就在她泪眼迷蒙间,不期然的,肩头让人拍了一下,顺势望去,入眼的是一张灿烂得过头的美丽笑颜──
“喂!同学,逃课喔。”
过于轻快的声音,本是想给虞媺一个大惊喜,却没料到让虞媺的泪给逼了出来。
朱薏芝顶着僵住的笑容,慢动作、慢动作的转头,回头寻求支持。
妈呀!眼泪,她对眼泪最没办法了……
怎知,身后的支持之一──花薏若一脸惊慌的摇摇头──对于胞姊寻求支持的暗示,摆明了千百个不乐意接手的拒绝。
别指望我,我对眼泪一样没辙……
那惊慌的表情是这么说的,让朱薏芝只得将希望放到另一个支持火力上。
将双胞胎无用的表情看在眼里,闲着没事,跟着逃课的武少绫直觉翻了个白眼,还没决定要不要出面支持,没想到标的物自动开口了──
“妳们怎会出现在这里?”虞媺抹去了眼泪,快速的重整心情,问话的表情冷冷淡淡的,若不是红红的眼眶出卖了她,真要让人怀疑,方才那一抹荏弱无助的模样全是出自于其它人的幻觉。
“我们?我们是来找妳的啊!”摸摸鼻子,朱薏若笑得不甚自然。
“找我?”虞媺下意识的退缩,一脸戒防。
原先,她就是不想面对双胞胎突来的关注跟热络,才会想要逃避,甚至是直接逃课逃开。
却没料到,这会儿对方竟直接跟着逃课又追了上来,这样的热切要不吓到她,那才真是有鬼。
“妳不要这样看着我嘛,我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只是想跟妳聊聊而已。”朱薏芝当然看出她的戒防,说的可无辜了。
虞媺怀疑的看着她,一点也不信。
“是真的啦,我们只是想跟妳聊聊,想在毕业之前,留一点同学间的回忆而已嘛。”花薏若适时出来帮腔。
同学间的回忆?
这下子,虞媺的表情更显怪异了。
双胞胎姊妹花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这回武少绫忍不住先打断了她们──
“我说……”顿了一顿,得到所有人的注意力之后,她清清喉咙,开口。“妳们要不要换个地方讲话啊?”
见三人反应不及,犹一脸呆愣,身为逃课大王的武少绫忍不住开示。“这种时间,穿著制服正大光明的在路上闲聊,似乎不太好吧?”
三姝下意识的看了下身上的制服……
嗯,这时间穿这样在路上晃,实在不好,太显眼啦!
“算了。”帮人帮到底,武少绫做下了决定。“谅妳们也没地方去,先去我家杀时间吧。”
到她家?
一听武少绫的决定,虞媺千百个不愿意,就要开口拒绝──
“小鱼儿?”
淡漠的表情因为这叫唤而明显一僵,这声音……这声音……
虞媺看向发声处,不远处,正确的来说,在马路的对面,桑海若就站在那儿,带着笑,一脸惊喜的看着她,并且快步的向她走来。
没一会儿,两方人马汇聚在一块儿,但怪的是,没人先开口。
照理说,通常两方人马在路上偶遇,相会时,那迎面过来的人,跟这头相识的人,应该要开口说点什么才是,但偏偏眼前的这两个完全违反常理,交会后,竟是表情不一的相对默默无语,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对方。
男的那一个呢,直笑着,将他内心中对于巧遇的快乐表露无遗……但好歹也讲点什么吧?怎么净光顾着笑?武少绫看得受不了,忍不住直翻白眼。
女的那一个呢,直着一张脸,看不出高兴与否,只是看着那笑容满面的男人,不知道在想什么……拜托!也说点什么吧!双胞胎姊妹花真是看不下去,唇畔的肌肉隐隐抽动着。
路边一辆车蓦地驶近……
“虞媺?妳怎么会在这里?”车窗摇下,露出封剑濮的脸来,明显诧异。
当然感到诧异,他只是绕去取车,才一下子的时间而已,却没想到绕过来要接桑海若时,竟看到他们两个站在一块儿。
“下午不用上课吗?”封剑濮有着一般正常人的反应,直觉问了。
“欸。”面对封剑濮的询问,虞媺模棱两可的应了一声,总不能让她直说自己逃学、逃课吧?
“剑濮大哥跟海哥怎么会在这里?”她不答反问,意图带开话题。
“大哥要我选画框。”桑海若回答她,俊美的面容上犹堆着惊奇的笑意。
“是啊,跟画廊合作的裱框店家就在这附近,我带阿海过来看看,看他是不是临时有什么想法,会不会想加点什么特别的效果。刚刚才看完出来而已,倒是没想到会遇上妳。”封剑濮补充完整回答。
“一起回去?”桑海若期待的问。“大哥说今天他要下厨喔。”
那么热情的邀约让虞媺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别为难她了。”封剑濮微笑,机会教育似的,示意要他看看其它人的存在,说道:“看样子,她跟朋友约好了。”
真的是直到封剑濮的提醒,桑海若才发现其它人的存在。
看见虞媺身后其它三个人,愉悦的笑意慢慢地撤去,那些陌生的面孔让后知后觉的他面露退却之色。
虞媺知他不习惯跟人亲近,也不喜欢不熟的人近身,在她想到之前,已开口安抚他。“这三个是我的同学。”
天啊!地啊!这下总算有人发现她们的存在了!
双胞胎在一旁憋了半天,这下总算被引荐,连忙端着如花笑颜问好。“你好。”
“妳们……长得一样?”看着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桑海若面露惊奇之色。
“她们两个是双胞胎。”虞媺淡淡的说道。
“嗯。”桑海若知道什么是双胞胎,只是他第一次见识到,而且还是这么相像的孪生子,因此忍不住直打量。
“喂,现在是怎样了?”武少绫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搞不清现在一票人杵在路边是想做什么,特别是还有一个正开着车,就挡在路边。
“你跟剑濮大哥先回去吧。”虞媺下意识就开了口。
“妳不跟我们回去吗?”桑海若看她,表情像个刚得知被抛弃的孩子。
“我……我还有事。”她说,回避了他的注视。
“阿海,虞媺跟同学有事,你别为难她。”封剑濮出面打回场,亲切的问:“等下上哪儿去?需要送妳们一程吗?”
虞媺摇头。“不用了。”
封剑濮也不勉强,示意要桑海若上车。
线条优美的唇微抿,有些不情愿,但桑海若终究是妥协了。
“那我先回去了。”
“嗯。”
风扬起,吹乱她微微带着自然鬈的柔软发丝,偏浅的发色在风中飞扬着,乱了她的视线……
桑海若伸手,修长的指为她拨顺乱发,对上她怔然的眼,微笑。
“早点回来。”顺势摸摸她的头,他说。
她无语,愣愣的看着他近距离的俊颜。
那形同两人世界一般、相对默默无语的画面让双胞胎外加一个武少绫看直了眼。
哇!感觉……感觉好那个喔。
形同魔咒般的一刻,在封剑濮的催促下而瓦解,一待桑海若上车、车子绝尘而去,三个小女人忙不迭包围了上来,说什么都要弄清楚。
表姊夫?
啧!拿去骗鬼吧!
☆ ☆ ☆
车内,气氛怪异的沉默着。
封剑濮驾着车,心神不宁,不似身旁的人,好整以暇的观望窗外风景,看起来好不悠然自得。
暗暗打量着他,看着那让人习惯的、处在自我世界中的神情,封剑濮的思绪忍不住飘向远方,想起那好久好久、久到让人几乎要以为是上辈子的事情。
那时的桑海若并不是现在这样子的,他活泼、淘气、顽皮,就像这世上任何一个九岁的小男孩,可是那一夜后,什么都变了……变了……
没有人能料想得到,厄运竟会来得这么样突然,为何歹徒谁不选,独独挑上了桑家?
或许真应了那句“树大招风”,因而招来了厄运,一个只能用家破人亡来形容的厄运。
虽然事情过了十多年,可封剑濮记得,他永远都会记得──
那一年,他独自一个人在国外的学校读书,义弟阿海则是陪着养父母先行归国,以九岁之龄与画坛名人的养父合办了一场画展。
空前的大成功让阿海在画坛初崭露头角,博得虎父无犬子、青出于蓝之类的美名不知凡几,也因为那场成功的展览,在那期间,不只是艺文界轰动,桑家的大人与小孩更莫名成为家喻户晓、最热门的人物。
打开电视,透过新闻主播的报导,讲的是桑家父亲在国际间如此享誉盛名,讲着讲着,最后以后继有人为话题,总免不了连带提及,桑家的九岁娃儿有着怎么样的过人天分。
翻开报纸,标题上大大的打着“绘画小神童现世”的粗黑色字体,文字刊载的内容以桑家小孩为主,详尽报导桑家小孩的种种。然后以“青出于蓝”为副标,连带着详尽介绍桑家父亲在国际间的地位,跟画作的知名程度。
在媒体的大力炒作下,养父跟阿海在这方寸之间的小岛上一夕成名,尤其是养父,他本身就是画界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下更是大大的露脸,身价再翻数倍。
可没人料到,此举是祸非福,盛名为他们招引来那梦魇一般的厄运,几个丧心病狂的歹徒盯上桑家的名与利,一天的深夜里,让人措手不及的直闯入屋中抢取财物。
但极为不巧的,养父母并无存放贵重物品在家的习惯,至于大批画作犹在画廊里展览,导致屋中除了一些现金、摆饰及少数几幅画作外,再无其它值钱的物品。
一夜的洗劫虽不至于入宝山空手而回,但不如预期的收获让几名凶残成性的抢匪心有不甘,进而杀人泄恨,心狠手辣的用各种残酷手段凌虐着屋里的人,甚至连孩子也不肯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