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是件泯灭人性的灭门血案,可叫人意外的,在鉴识人员都感触目惊心的血泊中,竟发现犹存奄奄一息的阿海,虽然情况不甚乐观,只剩微弱的心跳,但至少他活了下来。
当阿海被紧急送医时,人在国外求学的他马上被通知此事,而且在第一时间飞回台湾帮忙处理后事。
说是帮忙,但其实当时他什么也没帮到,毕竟他那时才十多岁,除了在病房守着义弟阿海,他什么事也做不了,养父母的后事说来还是全仰仗画坛的前辈大老们出力,帮忙筹办跟主持才能完成。
之后幽幽过了两个月,即使身上的伤都慢慢好转了,可头部受到重创的阿海一直没转醒,直到第三个月的时候,他才第一次睁开眼来,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可惜转醒后的他,已不再是原来的他,他虽然是醒了,但仍有一部分就此睡着,甚至可以说是在那一夜的凶案时就死去。
记忆是死去的其中一部分,关于那一夜的事,他已经不记得,因为无法承受那一夜所看见的画面,过度刺激下,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任何残酷的画面,不记得双亲在他面前被折磨至死的模样,不记得那晚发生过什么事,甚至不记得当晚曾有人闯入他们的家。
除了记忆,他的心灵也受到极严重的摧残,死绝的程度有如被封印住了一样,让他原先那些淘气、顽皮的活泼个性全没了。只能苍白着脸,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睁睁地看着这世界,看着所有的人。
他不愿开口,不愿说话,不愿与任何人接近,自闭幽静得有如一潭深渊,只是静静、静静地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整个的心灵思想都拒绝与外界沟通。
是经过多年的心理治疗,特别是在慢慢引诱下,他才又重新执起画笔。经由这自我心灵治疗似的一连串绘画创作,他慢慢的拾回了一些对外界的感应、感受能力,然后再一路慢慢、慢慢的改善至今,演变成现今的桑海若。
这当中的变化,没有人比封剑濮更加的熟知与了解。
长期伴护在义弟身边,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很清楚这个义弟现今的性情,甚至一举一动的涵义。
因此,他忍不住对于方才看见的那一幕感到突兀。
那忘我的凝视、专注的神情、愉悦的笑容……并不是说这样的表情从没让人见过,只是这些表情若是出现在平常的作画时刻,那么一切都没问题,平常,太过的平常了。
自从他被救回一条小命、经由长时期的心理治疗到重新寻回执画笔的能力之后,直到今时今日,也就只有在绘画的时候,才能见到他眼中容入其它事物,投注他的关注力、露出愉悦的笑容。
要不,他的自我封闭会让他幽幽荡荡的,即使身处现实世界,即使他满脸温煦的笑意,但其实他整个人的思绪仍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他所注意、思考的,全是他自己感兴趣的事。
就因为这样,当他的眼中容进了事物,可关注的对象竟不是他最热爱的绘画,不是他唯一谈得来的女性朋友康雨晨,这现象对一路伴着他成长的封剑濮来说,造成多大的震撼就可想而知了。
想了想,封剑濮决定探探他的口风──
“我说……阿海啊……”他开了口,却再也没了下文。
桑海若因为他的叫唤而看着他,等着。
操控着方向盘,封剑濮皱眉。因为念头一绕才想到,他现在是要从哪里探起呢?
“大哥?”等不到下文,桑海若一脸不解。
“那个……你似乎……呃……好象……满喜欢虞媺的?”迟疑半天,封剑濮谨慎挑选着句子,把问句丢出。
“喜欢?”桑海若偏头看他,困惑于这个句子的加总组合。
“记得画画跟潜水吗?你喜欢画画,喜欢潜水,虞媺呢?喜不喜欢?”封剑濮换了个方式。
“嗯。”桑海若点头,毫不迟疑。
这么直接的反应险些让封剑濮反应不及,想了下,他找到解释。“看来你真的很喜欢雨晨,连她的表妹都能让你投注这么多的注意力。”
这说法不知是要说服谁,但对象绝对不是桑海若,因为他听了只感到不明白、弄不懂……他喜欢虞媺跟康雨晨有什么关系,
封剑濮用爱屋及乌解释了问题,但又不懂。“为什么呢?雨晨的家人那么多,为什么特别喜欢虞媺?”
特别,封剑濮直觉用上“特别”两字。
要知道,康家身为台东某个小乡镇里的住户,因为是偏远地方的小乡镇,若要说到亲戚关系,夸口说整个镇的人都是亲戚也不过分。
那一点也不夸张,走在小镇的路上,看到的人不管是堂字辈还表字辈的,叔叔、婶婶、阿姨、姨丈、姑姑、姑丈、舅舅、舅妈的,关系牵来牵去的,论起来每个人之间多少都带着一点亲戚关系。
在这种粽串一样的亲戚关系下,个性闭塞的虞媺,即使是住在康雨晨家里的小表妹,但就因为个性闭塞,常常让她一点存在感都没有,比起住一条街外的表、表、表,表好几层关系的表妹都还要不起眼。
那种不起眼的程度,往往同桌吃饭时,一不小心就让人直接忽略了她的存在,甚至在没注意中,她已经吃饱退席了,封剑濮也没发现。
结果这样的虞媺竟获得桑海若的青睐,成为康雨晨所有的亲友中,唯一一个让他付出注意力的……唯一,是唯一的一个,再加上桑海若竟愿意对人付出关注力,那更是少见中的少见……这两相加总,只点出虞媺的特别,这到底是为什么?
封剑濮不解,他也问了,没想到得到的答案,竟是一个快乐的笑容。
“阿海?”封剑濮差一点让这笑容吓到。
不是对着新完成的画作,不是置身海中看着色彩缤纷的海底世界,但是他笑了,竟然露出这么纯粹的、快乐无比的笑容?
始作俑者似乎没感觉到任何异常,笑容仍挂在他那让人心醉的俊美面容上,只是多了一份认真,让他认真的回答──
“因为……”
封剑濮屏息,等着他的答案。
“我们是一国的!”
第五章
Fill Me With Your Love, Everlasting Love
让我感觉你,温暖的气息
满满的累积,你点点滴滴
快乐快满溢,浮满我的心……
寂寞是容器,空得透明,虚得彻底
空出了的心,让我容纳你,爱我到底
Fill Me With Your Love, Let Me Trust In You
弥漫着美丽,爱就是奇迹……
一进门,女歌手丝革一般、空灵又带着点忧郁的嗓音柔柔播放在空气之间,虞媺怔住,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首歌。
寂寞是容器,空得透明,虚得彻底……
她记得,当时无意间听到这首歌时,那旋律、那曲调、那歌词之意,是如何震撼住她,仿佛那一刻钟里,她让人赤裸裸的看穿,无所隐藏。
之后,她发了疯似的找寻这首歌曲,由于并非一般的流行专辑,只是一首电影的配乐插曲,着实费了她一番精神跟功夫才找到这首歌。
她一直以为这首歌的流行度不高,却没想到这会儿竟意外的听见……
“喂,妳家有什么喝的啊?好渴。”花薏若从一进门后就不知客气,装饰用的书包朝沙发上一丢,直接走向厨房找饮料。
“我上个厕所。”朱薏芝丢书包的动作如出一辙,身影朝厕所晃去。
“妳自己找地方坐。”武少绫随手挥了两下,自顾自的回房要换下校服。
瞬间被绑架一般带回来的虞媺,一个人呆在客厅之中,反应不过来她现在该做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到同学家,打从学生生涯以来,这算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她当然是拒绝过,可这三个据称是“炉友”的人似乎不懂什么叫拒绝,连拖带拉的硬是把她带来武少绫家。
却没想到,强拉她来的三个人竟一进门就作鸟兽散,留她一个人,只有她最爱的一首歌陪着她。
Fill Me With Your Love, Everlasting Love
让我感觉你,温暖的气息
满满的累积,你点点滴滴
快乐快满溢,浮满我的心
寂寞是玻璃,脆弱回音,那么清晰
我怀抱有你,才有我自己,满心欢喜……
“妳回来……啦?”听见声响而出房门的姚子军在看见客厅的陌生人时,结实的愣了一下。
哇哩,这、这谁啊?
这一厢,虞媺的呆愣度不下于他,樱色的粉唇抿起,思索着,她该不该趁这机会转身逃离这个地方?
反正她也不是自愿来的嘛!
才这么想着,拿饮料的花薏若已从厨房出来。
“姚子军,你今天又没上学了。”这是肯定,不是疑问。
看见花薏若,陌生人的存在有了合理的解释,但不爽的感觉也因为花薏若的存在而衍生出来。
“妳在说废话吗?我要是上学,妳看到的我是鬼啊?这音乐是放给鬼听的啊?”气氛十足的乐音影响骂人的情绪,姚子军直接关掉音乐,很不满意的瞪着双胞胎之一──那人在厨房里出出入入,拿完玻璃杯后,竟将他最喜欢的饮料整瓶拿出来。
“看什么看?我是在帮你招待客人。”花薏若没理会他,玻璃杯摆桌上,招虞媺过来坐下。“来,喝点东西。”
一、二、三、四,四个杯子,一整瓶的饮料恰恰分光。
以姚子军对这女人的了解,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是被排除在那四杯之外的可怜人。
拜托,那一瓶是他的饮料,是他的耶!
“妳会不会太自动了一点啊?”姚子军受不了她的自动自发。
“这叫主随客便啊。”步出厕所的朱薏芝正巧接上这一句。
“那妳们两姊妹未免也太随便了。”姚子军哼了一声。
“谁随便?”换好衣服的武少绫走出房门,正好听到后半句。
“除了她们还有谁啊?”姚子军满肚子不爽。
“小绫,一起来喝饮料,渴死了。”朱薏芝的双眼像是自动失明,耳朵也瞬间失去功能,一脸灿笑的招呼同学,对姚子军不友善的态度丝毫不见介意。
果然四个女生一人一杯,他这个屋主跟饮料的正主儿自动被忽略了。
姚子军满心的不爽,却没想到……
“小军,这给你。”武少绫接过饮料,顺手要交给他。
心上人送上饮料,姚子军所有不爽瞬间蒸发,只见他整个人突地手足无措了起来。
“妳喝就好,我再去拿。”
“我记得冰箱里剩这一瓶了,我喝别的好了。”知他爱喝这口味的饮料,武少绫不想跟他抢。
“不用啦。”
“没关系啦,我知道你很喜欢喝这个,而且这个是你买回来的。”
“喂喂……”花薏若忍不住要出声了。
“干么?你们现在是干么?感情好也不用急着现给大家看嘛,如果真想要表演……”朱薏芝一脸期待。“那要不要应观众要求,再亲热一点啊?”
“不行!他们才正式在一起多久啊?怎么能发展的那么快。”花薏若持相反意见。“小绫妳要学聪明一点,奇货才能可居,可别轻易的让这小子占了妳的便宜。”
“妳们两个是在说什么啊?”武少绫胀红了脸。
虽然她现在已经正式成为姚子军的女友,但两人的感情也才刚开始而已,还处于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层面……或许还多了一点啦,她跟他之间的感情,还带着一点家人的成分在,但再怎么说,那也都是刚刚开始的感情,不论是家人似的亲情,还是男女间的爱情,她又不是唐朝豪放女,怎能这么随便的就送上白豆腐给人吃?
“再乱讲话,我揍人喔。”她撂话,作势挥舞着拳头。
“直接赶她们出去好了。”同样尴尬不已的姚子军也板起了脸。
“唉……”花薏若忽地叹了一口气,叹得人莫名其妙。
朱薏芝也摇摇头,一脸的感伤。“果然是女生外向啊!”
“就是就是,瞧,翅膀长硬了,就翻脸不认人……留不住,已经留不住了。”花薏若拭去不存在的眼泪。
“美人鱼啊,妳要看清楚了,以后不能跟小绫学喔。”朱薏芝机会教育。
话题突然带到自己身上,捧着饮料、努力旁听的虞媺一愣。
她才正在厘清,眼前的大男孩若是武少绫的男友,怎么会住在武少绫家?还没听出个所以然来,没料到话题竟忽地扯到她身上来了。
“这位是?”能把话题从自身身上带开,姚子军求之不得。
“喔,让我们介绍一下。”朱薏芝清了清喉咙,介绍。“在你面前的四个美少女呢,就是我们班的四~大~天~炉!”
武少绫正在喝饮料,一嘴的液体差点直接喷了出来。
四大天炉?这什么啊?
现场当中,除了花薏若很捧场的没变了脸色,其它人表情都怪怪的,包含虞媺在内。
她真弄不懂,一般人对考倒数几名的事,总是觉得羞愧不自在的吧?怎么这对双胞胎一点也不介意,甚至还有些得意似的,讲的既自然又骄傲,还能扯出个四大天炉的封号出来。
这简直……简直是怪到了极点……这对姊妹,到底是在想什么啊?
虞媺既迷惘又困惑,她闷到不行的人生,使她怎么也无法理解这一对行事怪异的孪生姊妹。
“敢情妳们是把另一个炉友找来了。”姚子军反应极快,马上切入重点,得知虞媺的身分。
“没错,你很聪明嘛。”双胞胎笑咪咪的,觉得姚子军孺子可教。
“哪里哪里,还比不上妳们两姊妹的天才,竟然连四大天炉的封号也想的出来。”撇撇唇,姚子军的赞美一丝诚意都没有。
“炉主加顾炉的,再加两个扛炉的,总共四个,我们四个从一年级当新生到现在,这四个炉位也一路蝉连到现在,这不叫四大天炉,不然要叫什么?”朱薏芝说的理所当然。
“……”姚子军一度无话可说,但马上有了联想。“妳们今天逃课,该不会是想一雪前耻,摆脱这四大天炉的命运,所以打算来个提早准备,特地逃课回来叫我帮妳们准备考题的吧?”
“当然不是。”花薏若白他一眼。“不就是个毕业考嘛,准备什么?”
瞧,说的多么豪气啊!
“也是,反正都蝉连三年了,干脆坚持到底。”武少绫想想,竟然附和。
“小绫?”姚子军惊讶不已。
先前因为家庭因素,想引起家人注意的武少绫总刻意将成绩考到最糟,但现在已不一样了,她已慢慢的对那个特异家庭释然,这些姚子军是知道的,因此他弄不懂,她干么还要留恋这炉主的宝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