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宸哥哥坏,有好玩的事儿你只带采青姊姊去,都不带我。」
煜宸在她额间打了个爆栗。
「傻丫头,我们哪里去玩,我们是去办事。」
他们的热络亲密惹出采青的心酸,自动后退一步,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泰然自老。
没错,这种情形很正常,他们从小就是这样一路长大的,他们的感情深厚,谁都分不开他们俩,一对青梅竹马,要过一辈子的男女,天造又地设……
每句话都深深敲上采青心头,微微触动的疼痛,她一咬牙,忍了过去。
是啊!明知他们是珠联璧合的恋人,她在伤心什么劲儿?她的心酸简直是笑话啊!
偷偷地,再退后两步,采青在他们发觉之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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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剂量不对。」采青看看桌上的兔子,叹口气。
「对不起,小兔儿,青姊姊弄错配方,你忍耐一下,吃点解药,两个时辰之内你就能动了。」煜宸抓住小兔子的手脚摇摇摆摆,假装兔子说话:「青姊姊,我觉得效果不错啊,为什么妳觉得不够好?」
采青对煜宸笑笑,已是深夜了,这时间所有人都进入梦乡,只有两个拚命男女还在为毒药努力。
「说吧!妳对剂量哪里不满意?」
「我算过,药效从接触到出现反应,需要一刻钟,在战场上,一刻钟将损失多少兵马?」
「我没听过不费一兵一足就能取得胜利的战争。」
「如果这是奇迹,我就是要创造出一个这样子的奇迹。」她意志坚定。
「杨叔叔没说错,妳的确很骄傲。」
提到义父,采青的笑容在转瞬间消失,这些年她比任何人都努力,换来的,不是义父的夸赞鼓励,而是诋毁批评。
好几次,她想问问义父,自己到底哪里做错,引得他满心怨怼。
「你可以选择不要和骄傲女人在一起。」闷闷地,她回答。
「为什么突然不开心?」他勾起她的下巴,直视她的眼睛问。
摇头,采青摇开他的注目,假意忙碌,拿起桌上的瓶瓶罐罐,重新下一个实验。
他不许,将瓶罐从她手中抽走,逼她专心自己的问题。
「今晚够了,剩下的明天再做。」
釆青才想伸手取罐子,就让煜宸拦腰抱起,不顾她的意愿,几个纵身飞跃,他再度把她带上屋顶。
这里是庄里最高的一处屋顶,坐在顶端,仰头,圆圆的月亮变得弯弯斜斜,再不是那晚的满月。
「上辈子我一定是以小偷为业,否则不会和屋顶这么有缘。」煜宸大笑。
「你在讽刺我,讽刺我上辈子是贼婆。」她和屋顶的缘分看起来……也不浅。
「不错啊,上辈子贼公陪贼婆,这辈子妳得还还我。」
煜宸搭起她的肩,有了上次经验,他立刻将经验转变为习惯,接着习惯成了自然。
「还你什么?」在他怀里,没遇见过的安全感,从远方赶过来相伴。
「还陪我啊!陪我在高高的地方赏月。」他说得理所当然。
「不管什么时候抬头看太阳,它都是一个样儿,相形之下月亮善变得多。」采青回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也温柔得多。」煜宸顺口接话,不管聊什么,和她一起,他总是心平。
「所以世人咏月、赞月,却很少人抬头感激太阳赐给人们的福气,没人想过,失去太阳,万物不能滋长,缺少太阳,世界再不会出现明亮。」
「没办法,人们对于温柔的东西总是情有独钟。」
他也是吗?所以他喜欢温柔的涴茹,不爱事事争强的杨采青?
咬咬下唇,酸涩逐渐在心窝处造成漩涡,几个席卷,卷走她所有快乐。
「你也对温柔情有独钟?」
低言,她问出自己的心声。她越来越容易在他面前吐露心意,真不知道这是好现象还是坏现象。
「温柔的东西给人的感觉是无害、平安的,从古到今,趋吉避凶始终是人们的本能之一,如果没有这种本能,也许至今能存活下来的人类不多。」煜宸回答。
「是不是所有的本能都该被保留下来?」釆青问。
「如果它的存在能帮助人类生存的话,自然该被保留。」煜宸回答。
「所以胆小是对的,勇敢是错的,因为懂得明哲保身的人,往往活得比强出头的人长久。」
她的话让他语顿。
见煜宸无言应对,采青有几分得意。
釆青接下话,要他哑口无言。「所以说谎是对的,耿直是错的,因为懂得钻营逢迎的马屁精,往往过得比不懂变通的迂腐之士好。」
他又输了一着,她笑笑续道:「这样一路延伸下去,负责任是错的,自私自利是对的,挺身为人是错的,自扫门前雪是正确的;为百姓造福是错的,让自己过得好是正确的……
请问少庄主,这几年我们为什么一路做错误事情,却又批评懂得为自己生存努力的皇帝昏庸愚昧?」
「我想……」他沉吟,聪明的女人难搞,要是换了涴茹,他只要一朵花、一个小玩意儿,就能讨得她的欢心,不像她,需要一大篇道理才能折服她的心。
不过,他竟然不嫌麻烦,愿意为她的折心而伤脑筋,看来,他肯定有被虐待狂。
「嗯?我在等你。」她笑笑,期待他的答案。
「我想我们两个都是会早死的人。」
煜宸说完,她不怒反而大笑。
没错没错,他们都是会早死的人,因为他们做任何事情,想到的都是责任与义务,是别人会怎么认定正确错误,他们很少为自己的快乐而努力,他们总是为自己的生命谱出哀伤乐曲。
「也许贪婪自私都是帮助人们存活的本能之一,但人类毕竟不同于万物,我们有头脑、有良知,所以发展出许许多多道德规范,来压抑人们的过度本能。」他做下结论。
「所以我们是贪婪被道德压抑的人,我们无法自私苟活,就算把自己弄得早死也是心甘情愿?」采青也给出结论。
「妳大可抛弃道德感,不用天天忙到三更半夜,为了拯救战场上无数条人命。」
他一说,她反而沉默了。
「妳做不到是不是?我同妳一样,要我抛下这一切,去做自在翱翔的苍鹰,抱歉,我办不到。」
「我们是让规范彻底压制本能的人。」采青苦笑。
「没错,不过,我建议我们可以小小自私一下。」
「怎么个自私法?」
「为自己快乐一个晚上。」
说着,他扶起她的腰,上上下下在屋顶上飞跃。
从城里飞到城外,从树林飞到潭边,他们态情大笑,他们唱歌,他们舞蹈,他们对着月儿吟诗,他们在月光下舞剑。
这就是开心的真实模样?这就是人人竞相追逐的幸福?采青眉眼瞇瞇,忘记道德、忘记义父,也将温柔可人的涴茹妹妹忘得一乾二净……
采青的笑声没停过,煜宸的笑容没卸下过,真真实实的杨采青、真真实实的郜煜宸、真真实实的两颗心,在月光下晶莹……
她笑累了,枕在他双臂间;他玩倦了,拥她入眠。
他们都没有考虑过后果,只想为自己的生命,自私一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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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看她的眼光都不一样。
怎么形容?是鄙夷不屑?是看轻?采青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她的自尊容不了自己,低声下气把事情问分明。随便,要怎样看待她,都由他们,她是她,不必时时刻刻在乎别人的想法。
她照常工作、照常平日行程,终于,她的骄傲让人忍不住了,在她从教练场走入制药室时,一个少女鼓起勇气,走到她面前大声说:「就算妳比我们所有女人都强,就算湨天庄少不了妳这号人物,但是,妳的行为仍然教人轻视。」
她还要说话,却让旁边一个大婶拉住,不准她往下说。
「妳让她把话说清楚。」推开大婶,采青直视女孩。
「说清楚就说清楚,我怕妳吗?了不起妳杀了我呀,就算妳杀了我,也杜不了悠悠众口,再怎么样,强抢自己的妹婿都是最不道德的事情。」
「我……」
女孩堵住她的话,当着众人大声说:「妳不用狡辩,昨夜妳和少庄主做了什么丑事,有人看见了!」
看见……难怪,人真是不能自私,一自私便出事。采青弯了柳眉,黄河水再涤不尽她满身污泥……转身,采青不辩驳,他们要怎么说、怎么想,她都照管不了,谁教她「违反道德」在前?
见她无言,有人更大胆了。
「荡妇!」尖锐的字眼传入她耳边。
采青没回头,任由难听字眼在空间里酦酵。
「寡廉鲜耻!」
涴茹在湨天庄里是受欢迎的,这件事,人人都替她抱屈,也都想为她出头,只是迫于采青的威势,不敢表示。
然而采青的无言落实了她们对事情的认知,她们笃定采青无颜见人,笃定她们的责备是正确。
一时间,人人同仇敌忾,这是弱者对强者的战争,采青触动了女人共同的心痛点。
「是真的吗?」涴茹拨开人群走出来,红了一双美目,轻扯采青的袖子问。
采青无语。
「妳真的和煜宸哥哥要好,说不准要配成对儿?」泪刷下,她伤恸欲绝。
「别哭,少庄主是妳的,谁都改变不了。」采青的话含了胆汁,每一口都苦得教人愁眉。
「有人看见妳和煜宸哥哥手勾手、肩搭肩,从城外走进城内,有人看见你们三更半夜不睡,在药房里说说闹闹,更有人看见你们,在森林里……抱着入睡……」
涴茹哭得更凶了,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她将是煜宸哥哥的新娘子啊!为什么姊姊把新娘子该做的事,全抢去做?
脸青红交替,她背过涴茹走入制药室里,内心有愧。
「说呀、说呀,是真的是假的,好歹妳对我说说。」涴茹推开她面前的瓶瓶罐罐,要求采青正视自己。
她无话可说,沉默……
「姊姊,涴茹求求妳,妳想要什么东西我都给妳,独独不要跟我抢煜宸哥哥,好不?没有他,我会死掉,真的会死掉啊!有了煜宸哥哥,我才能活得理直气壮,没有他,我的生命会枯萎,我会变成行尸走肉。」她一把抱住采青,泪流满面。
她能说什么?能辩解什么?是啊,涴茹柔弱,没有煜宸她会死掉、会枯萎,她勇敢、她强韧,没有煜宸、没有苍鹰,她的生命一样盎然精采。
所以,煜宸该归涴茹,她应一人独行;涴茹合该有人宠爱,坚毅的她不需要呵护与安全,身为女人,女人命里该有的东西,她全然不能拥有,公平吗?她的世界中到底存不存在着公平?
「姊姊,什么东西对我都不重要,只有煜宸哥哥,我爱他,爱了好久好久,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爱上他了呀!
姊姊聪明、姊姊厉害,姊姊想要什么都能轻而易举得到,所有男人都崇拜妳、敬爱妳。涴茹笨,没有姊姊能干,可不可以求求妳把煜宸哥哥让给我?」
叹气,采青感觉强烈无力。
「少庄主从来都不是我的,怎么让呢?涴茹,妳讲讲道理啊!」
「不要不要,我不要讲道理,我要任性,我要任性这回合,我要煜宸哥哥,就是要他!」她哭闹地拉扯采青的手。
「涴茹。」杨执从门外进来,冷冽的眼光射向采青。
低眉,她不敢直视义父。
「妳在这里做什么,不晓得采青有要事忙?」他的威严暂且镇住涴茹的哭闹。
「爹爹,您说说姊姊吧,叫她别抢我的煜宸哥哥。」看见父亲,她抓到浮板般,快速奔至父亲身边。
「妳在胡扯什么,釆青怎可能抢走少庄主,下个月,妳就要和少庄主成亲了!」杨执看釆青一眼,眼光里闪着胜利得意。
成亲?大石撞上心,不及呼痛,胆囊瞬地破碎,苦涩侵袭采青每一根神经。
她在做什么呀?分明是早知道的事情,她在惊讶什么劲儿?煜宸和涴茹是人们眼中的佳偶啊!他们是天上的连理枝,水中的并蒂莲,缺了哪一个都是遗憾……
成亲?是啊,本该如此,多久以前就有人在期待这个婚礼,期待婚礼带给整个湨天庄无数喜气。
她可以选择冷静接受事实,用最淡然的态度看待这起婚事,也可以带着些微喜意,奉上一句祝福。
她的态度可以有很多种,独独不该讶异惊惶,更不该牙关轻颤。
吞下喉间不应存在的哽咽,她提醒自己的身分与地位,句句提醒,她是他爱情的局外人。
「爹爹,你说真的?」拭去泪水,涴茹换上甜甜笑意。
「我什么时候骗过妳?日子还是吕军师和庄主亲自挑选的。」他爱怜地抚抚女儿的头发。
从第一声流言传出,他便赶在流言之前,向庄主提起煜宸和涴茹的喜事,这桩婚事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与反对,因为煜宸和涴茹始终是大家眼中的有情人。
事情定下,他又赢了一着,他要把自己得不到的幸福,统统送到女儿手上。
「煜宸哥哥呢?他有没有说不要?」
「傻丫头,少庄主怎么可能说不要,从小他和妳一起长大,你们两人的感情深厚,谁有本事破坏?」
再瞄一眼采青,她死咬下唇,脸色铁青,眼光睇向窗外柳树,用骄傲逼迫泪水退位。
义父说得没错,无人可破坏煜宸和涴茹,就算她知道他想当苍鹰,他晓得她愿为小鱼,她都无法破坏他们的感情。
偏偏,制不住的是涩酸心情,是无从解释的落寞情绪,这是局外人的悲哀,只能由局外人的自己,慢慢收拾伤情。
「回去吧,妳去把好消息告诉奶娘,让她替妳准备嫁妆,我可是只有妳一个乖女儿,总要风风光光把妳嫁出去。」
他的话全是对涴茹说的,但他暗地观察采青反应。
涴茹欢天喜地离开了,采青深吸气,将眼光调回窗内,低头,她假意忙碌,努力让无波情绪掩饰她的真心情。
「从现在起,妳别再和少庄主见面,徒惹谣言,对谁都没有好处。」杨执落井下石。
「是,义父。」这是采青唯一能做的回应。
他太了解采青,只要她答应的事,就会尽所有力量做到,于是,杨执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终于,她能卸下面具,手上瓷瓶滑落,在地面砸成碎屑。
她的手……没握好的何止是瓷瓶?还有她千疮百孔的心呵!
缓缓蹲低身子,她把自己蜷缩在角落处,脸埋在膝间,闭起眼,她试着收拾起伏心绪,试着恢复为镇定的女诸葛。
她一次次提醒自己,从小,她就不被容许拥有幸福,她的生命只是一连串的责任和义务。
她不是小鱼儿,无权自由悠游,她的生命、她的角色、她的人生,全不由她亲手操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