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隽,妈咪在冲照片,不可以开灯。”倪潋滟摇摇头,顺便提醒他。
“妈的!”他一手抓过她身旁的四眼田鸡。“我问你电灯在哪儿?”
男孩子猛吞了一口口水,惊惶的望向倪潋滟,“老……老师……这……”
倪隽举起拳头在他眼前亮了亮。“电、灯、在、哪、里?”
“在门旁边!”男孩再也不敢迟疑,他的声音就教人毛骨悚然,被他一拳打中还得了,于是赶紧举起手往他身后一指。
倪隽用力的抛开他,往后一转,举步朝开关走去。
“哎呀!隽,不行!”倪潋滟连忙奔上前,试图阻止。“不可以把电灯打开!”
啪喳一声,倪隽的手指用力一按,顿时,暗室里的日光灯全都亮了起来。
“我的天啊!”倪潋滟哀叫。“我的心血全泡汤了!我的南极、我的尼加拉瓜大瀑布、我的西藏庙宇、我的美国大峡谷……这下全完了!”
倪隽斜挑起嘴角,双手环胸,冷冷的笑着。
暗房内的学生乱成一团,频频哀叫。“完了!完了!”
倪潋滟抱着曝光的底片哀嚎。“老天爷,隽,你在搞什么鬼?你知不知道这是妈咪下回要展览的作品!”
“是吗?”他脸上的表情绝对是幸灾乐祸的得意。
“妈咪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残害我辛辛苦苦、跋山涉水拍来的作品?”她心痛的皱眉。“我今天就是专程来兴师问罪的。”倪隽准备好好的跟她算一笔帐。
“兴师问罪?”倪潋滟还没了解状况。“好嘛、好嘛!既然如此,你冲着我来就可以,何必为难我心爱的照片。”
“除了倪潋滟,”倪隽伸手指了指她。“其余闲杂人等都给我出去。”
素闻倪家四兄弟和倪潋滟不合,要不是上面有倪家大老倪震东顶着,他们很有可能把她踢出倪家,断绝母子关系。
现在看来传闻被证实了,在场的学生怕他们母子两个杀起来,大家都在走与不之间徘徊。“还不滚?”倪隽打从鼻子重重哼出一口气,充满凶光的厉眸横扫现场的学生。
学生知道他是存心上门寻仇,个个缩颈,害怕又为难的望向老师。
“你们先出去吧!我儿子有知心话要跟娘说,出去出去!”倪潋滟一副不知大难临头的样子说笑着。
学生们迟疑的鱼贯而出后,倪隽一脚踢上门,还特地反锁起来,外头的男男女女皆把耳朵贴在门板上,想了解了解他们母子间的恩怨情仇。
“昨晚是你把尔芬骗来我家的?”倪隽今天不打算上班,只想解决仇怨。
“你们有个很美妙的夜晚吧!”倪潋滟像个小女孩似的捧住脸蛋而笑。“傻孩子,这是妈咪应该骗的,不用特地来向妈咪道谢啦!”
亏她还笑得出来,她知不知道她把他的世界搞得天翻地覆!
“道谢?!我恨不得杀了你这个罪魁祸首!”他握紧双拳,关节喀啦喀啦地响。
“罪魁祸首?”倪潋滟一脸疑惑。“我怎么会是罪魁祸首,我是帮你们牵红线的月下老婆婆才对呀!”
还在跟他装白痴!“要不是你,我和尔芬多年的友谊不会完蛋。”
“哦!那是多么关键的一夜,为你俩带来新契机。”
“不要把唬外公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我不吃你那一套!”他在她眼前挥舞着有力的拳头,随时都有出拳的准备。“是你害我玷污了尔芬的清白!”
“是吗?”她收起笑脸,定定的看着他,“昨晚我有在你家吗?我有把刀子架在你脖子上,教你玷污了尔芬的清白吗?好!就算我在场,而且我把枪杆子对准你的脑袋瓜,儿子呀,你一向忤逆我惯了,我以为你会宁死不屈,没想到你真乖乖听我的话去玷污尔芬的清白。”
她的话有如暮鼓晨钟,狠狠的撞击他心房。
“别跟我狗屁一堆,昨晚我喝醉了,偏偏你又把尔芬骗上门来,所以我……”
“所以你不玩白不玩?”倪潋滟眨着眼睛问他。
“什么不玩白不玩,你说话给我放尊重一点!”倪隽严厉的斥责她,其他女人对他而言是玩物,但是他敢指天发誓,他对尔芬从没抱过玩弄的心态。“我是一时酒精作祟才会……总而言之,你是陷害尔芬丧失贞操的主谋。”
“那你就是帮凶喽!”她很顺口的接了下去。
“倪、潋、滟!”他嘶声咆哮。
“我听得到啦!不用这么大声。”她向他含笑点头,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你今天是为了尔芬来找妈咪报仇?”
报仇?!只怕她横尸街头,外公和老爸会把他碎尸万段。
“我只是警告你,我不是你倪潋滟无聊时的消遣品,给我听清楚,不要再把我或是尔芬当玩具一样耍来耍去,否则……哼哼,我是不会杀你,但是,你每拍一张照片我就烧一张,你最好把我的话听进去,我言出必行!”倪隽阴沉着俊脸恐吓她。
“你这孩子就是这样,从不用心思考人家对你的一片心意。”倪潋滟表情平静,意指言外的说。
只可惜,倪隽从未用心听过她说的话,从以前他就把她的话当放屁。
“我不希罕你的心意,省省吧你!”他极其不屑的嗤鼻道。
“隽,你再这么冥顽不灵,你会失去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目光灼灼的逼视他。
“你吗?”他的表情像听到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她居然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太可笑了,她对他而言毫无意义,对他而言是个零,他老早就失去了母亲!
“你不会失去我,因为我永远是你的母亲,而你们四兄弟永远是我最珍爱、最宝贝的孩子,这就是父母对儿女的情感。”倪潋滟的眼眸变得柔和安祥,她语重心长的说。
有那么一刻,他的眼眶微热,他的心因她而感动的怦跳,胸中流过一道温暖的涓流。
“别再废话多如牛毛,我并不在乎失不失去你,我相信其他三个兄弟也是。”倪隽收起感动,脑海里却衍生一股斥责自己背叛的矛盾情绪,现在的他,必须藉由冷酷来武装自己。
“没关系。”她耸耸肩。“我在乎你们就好啦!”
他背过身,制止自己不被她眼里的慈祥温柔蛊惑。
“我不想再听你说废话,把我的警告铭记在心就是了。”他走了几步,拉开门,凶恶的瞪了门外的男女们一眼,踩着忿怒又带点惑然的脚步离去。
“老师,你没事吧?”
“老师,你儿子对你怎么了?”
一群学生涌了进来,在他们心中,倪潋滟是个对摄影有极大的热忱、对人们热情大方的好老师。
倪潋滟摇首低笑,但眼眶已红润起来。
第九章
苏尔芬辞职了!
昨天他没来上班,没想到竟是她最后一天上班。
昨天一天之内,她把手边的工作有条不紊的打理好,清楚的交代一切有关事宜,然后今天她就消失了!
倪隽难以置信的盯着桌上的辞职信,不敢相信跟在他身边工作三年的苏尔芬居然离开他了!
打了好几通电话到她家,只有死板的电话答录机回应。
昏乱的度过一整个早上,他再也按捺不住,驱车前往她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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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隽猛按着电铃,他心乱如麻。
许久,来开门的人是阙宇扬。
“尔芬呢?”该死,这个男人为什么在尔芬家?
“她出去了!”阙宇扬挡在门前。
倪隽压根儿不相信他的话,推开他,冲进屋内。
“尔芬,出来,尔芬!”他想见她、他要见她!
“倪隽,这里不是你家,请你放尊重一点。”眼看他就要闯向苏尔芬躲着的卧房,阙宇扬拉下脸,上前制止。
“你走开,我非见到尔芬不可!”倪隽霸气的说,冲向浴室、厨房、书房。
阙宇扬匆匆挡在卧房门前,与他对话。“我说尔芬不在,请你出去!”
一张俊脸怒气横生,倪隽怒目相向。“你滚!”
他现在就像座爆发的火山,一把推开阙宇扬,转动门把,却发现门被上锁了。
“尔芬,你在里面吗?尔芬!”他疯狂的拍打着门板,大叫。
“倪隽,你最好马上离开,否则我要报警了。”阙宇扬发狠的警告,他也豁出去了,不管阙氏与倪氏之间的生意往来,为了尔芬,那几亿美金根本不算什么。
“请便!今天没见到尔芬,我绝不走!”倪隽冷哼,眯着眼看他,每一个字如冰硝自齿缝迸出。
他的决心令人震愕。“我说尔芬出去了。”阙宇扬彻底感受到他的冰冷,深吸一口气后再缓缓吐出道。
“好,我就在这里等她回来。”他只想见到她,不在乎要等上多久。
“你……”阙宇扬气绝,觉得他太不可理喻。
然后,就在倪隽松开门把的同时,门被打开了。
“你总算肯见我了!”倪隽望着她,自她身后看到几个置物的大空箱。
“你到底想干什么?”苏尔芬回望他,她告诉自己要强硬,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软弱。
倪隽自西装口袋掏出她的辞职信,在她眼前撕成碎片。“我不接受你的辞呈,我不准你辞职。”
“好,什么样的辞呈你才能接受?告诉我,我可以重新再打一封给你。”她咬了咬唇,失笑道。
“不必!你找不出任何理由辞职。”倪隽一口否决。
“倪隽,你太独裁了!”阙宇扬护花心切,挺身而出。
“住嘴!这是我和尔芬之间的事,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倪隽大喝。
“有人要欺压我心爱的女人,我不能不说话。”阙宇扬回吼,态度也很强硬。
心爱的女人……倪隽听了就想扬起拳头揍人。
“阙大哥,麻烦你先回避一下,我必须跟他说清楚,不然依他的个性,我知道他不会罢休。”要断就断得清楚干净,苏尔芬下定决心坦承一切。
“可是……”阙宇扬一脸担心。
倪隽挑起浓眉道:“你聋了吗?还不滚!”
阙宇扬原想发作,但是转头对上她恳求的眼神,他只有作罢。
“我在门外抽根烟,有事大叫就行了。”阙宇扬瞪了他一眼,走了开去。
听到铁门阖上的声音,苏尔芬缓缓开口。
“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想来这里找人大吵一架吗?还是表演你撕纸的功夫?辞呈上我写得清清楚楚的,我累了、倦了,无法再胜任这份工作,你还来做什么?”
“我来留你。”倪隽定定的凝视她。
她点点头,“好!找出一个理由留我。”
“我……我习惯你在我身边,尔芬,我们一向配合得很好……”
苏尔芬打断他的话。“隽,我找得出理由辞职,同样的,你也找得出理由留我,但是你绝对找不出那唯一能令我留下的理由。”
“好,我认输,尔芬,我投降了,你说什么就什么。”他极其难得的对一个女人低声下气。
“我不要你认输,我不要你投降,隽,你不用这么委屈,如果我说什么就什么……七年前,我就会开口说……”她微微地颤抖。
“七年前你会说什么?”令人惊奇的是,他好像也在期待着什么。
“我会开口说——请、你、爱、我!”苏尔芬不再犹豫,她看着他的眼睛,终于吐出那个收藏在心底连星星也为她叹息的秘密。
倪隽看着她,静默不语。
“我一直在等你爱我,等你回过头来好好的凝视我,七年了,我在你身边七年了,从读书到工作,我等待同一个人、同一颗心,始终如一。”她表情平静的说,眸光湛亮。
“你……你没告诉我。”他低低呢喃。
“因为你不曾留意、不曾在乎、不曾把心放在我身上,你厌女的脾性让我没有勇气说出口。”
“你应该告诉我的。”倪隽的心里波涛汹涌。
“全世界只有你不懂我爱你,我给的不只是好朋友而已。”她轻轻念着歌词。“每个欲言又止浅浅笑容里,难道你没发现我渴望讯息?”
“尔芬……”
“一份连全世界都知道的感情,为什么你这么麻木?七年前在耶鲁,第一次看见你,我就爱上了你,深深的、疯狂的迷恋着你,当你开口要我毕业后去你的公司帮忙,我毫不迟疑,放弃攻读研究所、拒绝父亲的召唤,这是为了什么?只为了一个理由——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但是你从未留心注意,七年来你有一段接着一段的罗曼史,你不知道我为你哭泣,你不知道我为你失眠,你不知道我为你心碎……现在,你把所有的你不知道归罪于我不肯表露,那么我是活该为你哭泣、活该为你失眠、活该为你心碎吗?”
“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心在颤抖。
“我的心上有几道裂痕,我已经不想去数了,但是我有几个七年,我却能清清楚楚的数出来,隽,当你说要娶我时,我不快乐,我只觉得悲哀,因为你毫不考虑的脱口而出,连爱也没有就说要结婚,你知道那时候的你多残忍吗?女人这辈子只求一个真心真意爱她的丈夫,但是你却要给我一个没有爱情的婚姻,只为了弥补酒醉犯下的错误。”
“不是!不是这样的!”倪隽急急辩驳。“当时你说要结束,情急之下,我才这么说的,我只是……只是怕你离开我,我不要失去你。”
“不要再制造这种似是而非的迷雾了好不好?那会害死我的!我已经在迷雾中打转七年,我不想再万劫不复,我要抽身、我要离开、我要放弃!”苏尔芬纠结着心呐喊。“我下定决心要割舍了,隽,不要再来动摇我的决心。”
“我从来没有这样对过一个女人,你说我不乎你,但是我却害怕失去你,这是为了什么?”他同样也厌倦了似是而非,他希望她能解开他的迷津。
“因为你习惯了,隽,习惯不是爱,我懂,你也应该了解才对,就像你喝惯了红茶,一旦你改喝咖啡,你会觉得不适应,但是绝对不会感到心痛,久而久之,你会喝惯咖啡,反而不习惯红茶的味道。”
“是这样的吗?”倪隽纠结着眉宇,喃喃自语。
“我要回马来西亚,到一个没有你的地方,我要彻底的忘了你。”很难,她知道。
“没有其他解决的方法了吗?”他痛苦的问,二十八年的人生岁月,心脏头一次为女人而绞痛。
好傻的问题……有!那就是爱她,但是如果连爱都要她开口要求才能求得,那就不叫爱,叫屈服、叫妥协、叫应付!她要的是发自他内心的真爱,不是矫柔造作的虚情假意。
“你走吧!”她转身进房,欲关上房门。
“如果我说……爱你呢?”抵住门板,倪隽做着垂死挣扎。
“不要再羞辱我,这跟你说结婚没什么两样,两者一样伤人,我今天的离去不是作态、不是拿乔,我已没有精力与心思玩欲擒故纵的伎俩,我没有气力追逐,只想放自己一个长假,好好休息。”顺带疗伤,也许要花上一辈子,苏尔芬一脸坚毅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