玎妮抽抽噎噎半晌,才说:“嗯,知道了。”
“那我挂掉电话了,可以吗?”李洵不太放心地再向她确认一次。
“嗯,对了,现在这里有记者。”玎妮又补充了一句,然后先挂断电话。
他放下话筒,打开电视,转到现场直播的新闻上。只见狂肆的烈火熊熊烧着,灰黑色的烟雾四窜而起,他只能看着那单薄的水柱无效果地浇灌难以抑止的火势,心中一片惨痛。
“怎么了?”非羽从房里走出来,发觉他的神色有异。
李洵指了指电视,没有开口。
“那不是……舞蹈教室?”她仿若遭逢雷殛,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电视荧光幕。
怎么可能?在刚刚以为会是崭新一天的早晨,她发现等待着自己去迎接的,竟会是悲惨混乱的局面。
难道说,这就是难以挣脱的宿命吗?
非羽环抱着手肘,一时间什么头绪也没有。
???
计程车抵达现场时,四周仍是一片混乱,消防队和维持秩序的警员穿梭其中,围观群众的话题不外建材易燃性高,火热恐难控制之类。李洵拉着非羽往里走,找寻玎妮的踪影。
“非羽、李洵,在这里!”舞者的呼喊唤起他俩的注意,李洵回忆脚步向前走。
“非羽姐!”玎妮一见非羽出现,原本已止住的泪水又唏哩哗啦地滚落而下,整个人扑向她怀抱。“怎么会这样?”
非羽紧锁着眉,轻轻拍抚玎妮颤抖的背脊。望着眼前士气消沉的舞团伙伴,她可以明白大家心底的伤感,以及对此情此景的无奈感受。毕竟,这么多日子以来,大家就是在这里一同努力过来。无论是泪水或汗水,喜悦或成就,一切都紧紧地和这教室结合在一起,像是每个人生命中不可取代的重要部分。
“警察有说什么吗?”李洵蹙着眉,望着惨烈火势,沉痛地问。
“听说是人为蓄意纵火,刚好在附近晨跑的老先生看到的。不过对方动作很快,几乎是一眨眼,对方就骑机车逃逸了。”
“你是说有人纵火?”非羽的心里闪过一丝不祥预感,不由得睁大双眼。
“太过分了,对不对?”玎妮激动地抓着她的臂膀,“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大家的心血和努力为什么要这样被毁掉?还有老师也是很辛苦的,为什么全付之一炬?太过分了!”
“警察说,会调查所有人的交友关系,看看是不是因为私人恩怨而引起的。”舞者补充道,“可是我们每个人的状况大家都很清楚的,怎么会有问题?”
“到底是什么人?”玎妮靠在非羽肩头嘶声哭嚷。
非羽咬着下唇,双眼低垂着,心里满是不安的揣测。
会是兑家做的吗?真的会是这样吗?
那么,就是她一个人的罪过吗?是她为大家带来这个令人心如刀割的结果吗?是她反抗兑家而让大家遭受的代价吗?
非羽心乱如麻,神色惨淡。
“非羽,非羽,你不要紧吧?”李洵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觉得有些不安。
“对不起。”非羽移开怀里的玎妮,极度克制自己的情绪说:“我想到一旁静一静。”
“非羽姐?”玎妮含泪关切地看着她。
“抱歉。”非羽轻拍她的肩一下,转身拨开人群向外冲。
“非羽?”李洵不安地出声喊她。
“非羽姐果然是最伤心的人。”玎妮淌着泪说,“她跟了老师那么多年。”
李洵瞥了她一眼,弯身安慰地拍拍她,“别难过了,我去看看非羽。”
“嗯。”玎妮顺从地点头,“我去医院看老师。”
李洵点头,给她一抹鼓励的笑容,转身离去。
???
站在看热闹的人群外,非羽努力地调整呼吸,想让情绪缓和下来。
阳光盈盈洒洒泄溢一地,她却感到空前的寒冷孤寂,紧咬着嘴唇不说一句话。
“非羽。”一声呼喊自身后传来,她转过身,抬眼循声望去。
“还好吗?”站在阳光中的非翊,有一双渗不进光彩的眼眸。
她想挤出一抹微笑,但嘴角尚未扯开,泪水已经扑簌簌地滚落而下。
“我以为你在工作。”
“对不起,我没能阻止他。”除了“对不起”三个字,非翊不知道还能向妹妹说些什么。
非羽摇摇头,睁着一双泛着泪光的眼看着他,迟疑地伸出右手。
非翊皱了下眉,由上衣口袋掏出被熏烧过的金属片,轻轻放在她的掌心。“我在现场捡到的,都烧黑了。”
她强忍住呜咽,噙着泪水看丰掌中的金属片,颤抖地握紧它。
“非羽?”他心疼地唤了她一声。
“已经来不及逃走了,是不是?”她苦涩地笑,“只能看着我周遭的人,一个一个受到伤害是不是?”
非翊无言以对,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声。
“这是报应吗?不听话的了应?”非羽一字一字艰难地说,“因为他讨厌我、痛恨我的存在,是吗?”
非翊看着她,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答案他们心里都有数。
“够了!你这家伙!”李洵不知由哪里冲了出来,抡拳朝非翊挥去。“非羽已经这么难过了,你为什么还要伤害她?”
“什么?”非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侧身闪避这来势汹汹的一击。
“李洵,你在干什么?”非羽的悲伤在瞬间变成不解。
“只要这家伙出现,都会惹你伤心。”李洵适才追着她而来,多少听见他们的对话。想起上回初见这男人时,非羽也是一脸怅惘。又听也说什么讨厌和痛恨的,他心里便有了底。
“非羽,我不懂这个男人对你多重要,可是为什么要喜欢一个伤害你的人?这种人只会让你痛苦,我绝对不原谅这种人!”
“等等!”非羽终于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此刻她要担心的是非翊若出手反击,李洵恐怕会伤得很严重。
非翊也明白了,想起止境曾说过相信会有另一个人支持非羽。所谓的另一个人,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吧。
“你这是吃醋吧?”
“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李洵不悦的回道。
“你喜欢非羽吗?”非翊又问。
“我说过和你没关系!”李洵吼出了声,“像你这种只会惹非羽伤心的人,没有资格和我谈喜欢这两个字!”
“你错了。”非翊轻松地握住他的拳头,微微一笑,“非羽她对我很重要。”
“放开我!”李洵想挣开,却发现对方的力量出奇的大。到底是打哪来的怪物?
“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好好照顾非羽,代替我照顾她。”
“我会照顾非羽,但绝对和你没有半点关系。”李洵加重语气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居然还自居委托者?我照顾非羽,只因为她对我来说很重要,和你这伤害她的人,完全不同。”
“我懂了。”非翊笑了笑,他知道妹妹遇上了一个好男人,尽管弄不清状况,身手也不是极优秀,但他有一颗懂得付出的心,那他就放心了。
“非羽,我就把你交给他了。”非翊举着被他抓住的李洵的手,轻轻说。
“嗄?”非羽因惑的眨了眨眼。
“你到底什么意思?”李洵不悦的质问,脑子已经快被他搅乱了。
非翊松开他的手,换上认真的神情说:“我妹妹,兑非羽,就拜托你了。”
“妹妹?”李洵先是惊诧,看见非羽点头后,不解的问:“可是刚才非羽不是说……”
“那是指我父亲。”
“父亲?”
“好了,先别说这些。”非翊拍拍李洵的肩膀,转移话题的说:“我送你们去医院探望老师吧。”
“嗯。”非羽同意地点头,“麻烦你了,哥。”
“对了,非羽,”非翊在拉开驾驶座车门时,想起什么地压低嗓音说:“小心别让他成为下个目标。”
“这我知道。”她同样低声地说,“也谢谢你,刚才没对李洵出手。”
非翊理解地笑笑,“他身手的确不是顶尖,只不过,他会用心去爱你的。”
第九章
病房外满是各家媒体记者,穿着白袍的医师正在回答记者的问题。非羽隐约听见老师是突然受到打击而昏厥,目前已经苏醒,并无大碍。
李洵牵着她的手穿越人群及甫送达的众多花篮,走进病房。当门板合上时,首先窜入她脑中的感受是来到一个无声息的世界。
老师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她目光温和地迎向非羽,牵动嘴角勉强地笑。病床边,不知是谁送来的野姜花束,幽幽地散发着奇诡的清香。四周的舞者沉着脸,无奈之中有着化不开的愁绪。
“真是对不起。”老师开口的第一句话,着实令非羽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反应。“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们心里也不好受吧。”
“老师……”非羽咬着唇瓣,万般情绪无从说起。不是这样的,会发生这样的事,全是她一个人的错,和老师没有关系的。
她明明知道父亲会不惜任何代价伤害她周遭的人,她明明清楚哥哥那么担心的提醒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什么还要任性地去挑战?为什么要以为自己有机会可以改变?
“别道歉呀,老师。”李洵微笑地说,眼神中有着支持。“大家难过归难过,但绝不会被这件事打倒的。况且,这也不是你的错。”
“不,怎么说都耽搁了大家的计划,再说你在国外也有工作的,不是吗?”老师轻轻吸了口气再开口,“不管怎么说,总该说句抱歉的。”
“老师。”非羽的内心沉痛,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被魔鬼诅咒的利刃,反复地戳刺她的内心。抱歉,这应该是自己最该说的话,却成了现在最难以开口的词汇。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变得一点也无能为力?变得什么也无法决定?这不是她所认识的自己呀。
“怎么了?非羽。”老师认真地注视着她问。
“其实我……”非羽眼眶中闪动着泪光,第一次发现要从自己口中证实父亲对她的厌恶,实际上真的很艰难。
因为一旦说出口,就似乎是扭转不了的事实了。
“你们都出去一下,我有话单独对非羽说。”老师向围在床侧的舞者们说。
“为什么?”玎妮不解。
非羽则是一脸的惊讶和感激。
“总之,你们先出去一下。”老师扯了扯玎妮的手,半是强制性地说着,硬是将一群人赶了出去。
“对不起,老师,这件事情——”非羽底下的话全被老师伸出的手所挡下。
老师看见她如此苦恼自责,想起纵火案也许和舞团里的人的私人恩怨有关,然后记忆起非羽的复杂身世,以及一段无法忘记的往昔,她心里便有数了。
“非羽,你记不记得第一次来学舞,我问了你什么?”望着非羽那双黑紫色的瞳孔,会有种时空迷离的错觉。
虽然不解老师为可提起这事,但她仍照实回答,“老师我为什么要学舞蹈。”
老师点点头,“没错。那时候你告诉我,是为了得到幸福。”
“嗯。”非羽应声同意,不明白老师为什么提及这些?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老师陷入回忆里,“我的好友也和你一样,非常努力地想要追寻幸福。她嫁了一个自己所爱的男人,并且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幸福。只不过对方的工作太沉重,彼此相处的时间不多,那种存在于她心里梦幻的理想不得不面对现实挑战。最后,她即使爱着丈夫,还是带着孩子与另一名男子私奔。”她叹了口气,又说:“她不断地追寻幸福,却没有想到距离幸福越来越遥远,一天比一天更加沉痛。”
“老师……”非羽还是不懂,老师提及这样的故事到底想说明什么?
“你要问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是吧?”老师注视着她轻轻微笑,“非羽,我的朋友一直不幸福,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她忘了责任的意义。虽是自己的决定,如果没有所谓对与不对,就应该努力去实践它。人,在决定的当初,就应该认真去选择,什么也不要害怕,一旦决定了,就不能够后悔了。”说到这里,老师握着她的手,以认真的口吻说:“不管你遇到多大的困境,都要努力克服它,明白吗?仔细去倾听自己内心真正希冀的是什么,然后勇敢地面对它。我相信你一定没有问题的。”因为非羽不是她的母亲,不是注定悲剧的主角,不是记忆中那么美丽天真却令人心怜的友人,相信她不会步上她母亲的后尘。
“是吗?”非羽不确定的喃语着。
她真的还有挑战的资格吗?真的要把拥有的一切尽数赌上,才能够终止这场悲剧吗?她真的有必要或者有权利这么做吗?
不,她凭什么再以自己的决定去伤害所爱的一切?她并不想这样做的。
???
非羽在火场时的思绪,被李洵对非翊的误会打断,然而探望过老师后,她心底又再次被这种无力抑止的伤感所笼罩。所谓罪恶感以及愧疚感,或许就是这么回事吧。
置身在气氛沉郁的病房内,看着围绕老师的舞者们莫不是一脸惨淡,而老师所说的道歉以及鼓励的话语,更是让人心疼。
应该说道歉的人是她,是她把大家努力的目标砸得粉碎,把所有美丽的回忆付之一炬,但除了哀伤,却什么也不能做。
为什么要变成这样?非羽在内心苛责自己,也在内心恐惧未来。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难道就要这样下去,一直到失去所有为止吗?
跟着李洵走出医院大门的非羽,凝望着他的身影,不由得止住了脚步。
“怎么了吗?”李洵察觉她的神情有异,关切地问道。
非羽吸一口气,把口袋中的金属片掏放在掌心中,“这个是我哥在火场找到的。”
“咦,这东西和早上我给你的金属片好像。”李洵征询地望着她。
“完全一样,只是烧黑了。”她以指尖翻着金属征,犹豫一下后说:“早上你不是问过我,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嗯。”他点点头。见她神色凝重,心想必定不是轻松的语题。
“这是警告。”非羽抬起头注视着他,以肯定又伤痛的口吻说。
他微蹙起双眉,“警告?”
“也许你听说过,也许没有。”非羽委实不想提起这些事,但事关李洵的安危,若不说明清楚,他也许会落得和舞蹈教室相同的下场。“我们兑家是隶属于一个以八大部门组成的集团,负责所有法律相关工作。这个金属片的颜色,”她拿起另一枚完好无伤的金属片,“黑紫色,也就是兑家的象征。而昨天晚上突然冲过来的车子,还有今天舞蹈教室失火的事件,全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不是这样的,非羽。”李洵以恳切的口吻说,“不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