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俞飞
刚认识我的人,偶尔会有人以为我是哑巴,因为他们可能一个礼拜都不会听到我开口说话。
和我有些交情的人,常常说我很幼稚,因为我爱看小叮当,认为星际宝贝比魔戒首部曲还好看。
只有真正我的朋友,才会知道我天性愤世嫉俗,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满脑子灰色思想。
因此,如果你看了这本书,如果你觉得不像俞飞的风格,我只有抱歉,这的确是俞飞的第十本小说。
如果这本书让你觉得悲伤,我无言以对,因为让自己高兴,让读者开心,一直是我写作的初衷。这是开始写作这本小说时,随手记下的序,希望当我写到尾声时,我的心境已变,这本书能有个──Happy Ending!
鸿飞哪复计东西
时近晚春,日已向晚,天边没有缤纷瑰丽的晚霞添色,只有层层叠叠的乌云愈聚愈多,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瞧这天色,今晚怕是会有一场大雨吧……
"小呆瓜,在想些什么?"
"没想什么。"小女孩回过神来,微仰起头,看着站在跟前的大女孩,一脸天真。"我只是在想,今天晚上要是下雨,我就待在林子里不回去了。"
"喔?为什么?"大女孩弯下腰来,凑近她的脸,表情满是好奇。
"我要是回去,小花会害怕的。"
"小花又是谁啊?"大女孩一愣,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惊惧,定定地说:"你是不是又偷养小狗小猫了?你明知道院长不许的……"
"我没有偷养小狗啦!"小女孩打断她的话,脸上有着受到冤枉的委屈,低声说:"我知道院长不准我们养小狗小猫,我也不会再偷偷养了,我不想害你和晓书姊姊再替我背黑锅挨打了。"
大女孩松了一口气,坐在她身边,扫了眼自己手臂上一道又一道的伤痕,无所谓地一笑。"挨打我倒是不在乎,老早就习惯了嘛!我只是担心院长又会罚我们好几天不准吃饭。对了,你刚刚说的小花是什么啊?如果不是小猫小狗,那我可就猜不出来了。"
"是这个啦!"小女孩眨了眨眼睛,神秘兮兮地挪了挪身子,指着身后树下的一株铃兰,笑得好灿烂。"我昨天早上发现的,我还没跟晓书姊姊说呢!你是第二个知道的。"
"这就是小花?还真是漂亮。"大女孩为之失笑,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之意。"不过这铃兰虽美,毕竟没有心思,你花工夫替它取名字,它也不会有什么反应的;倒是花开花谢,你又要跟着伤心难过了。"
小女孩愣愣看着那株在风中摇曳的铃兰花,轻声说:"她有反应的。我和小花说话,她会点点头、开心地笑着,你瞧,她现在正笑着呢!小花好可怜也好孤单,没爸爸也没妈妈,很寂寞的。我陪着她说说话,她就开心得不得了,我要是回去,她又要变成孤零零一个了。"
大女孩听着这些有些痴心、有些傻气的话语,心中莫名一紧,勉强笑说:"小花不孤单,夜岚也不寂寞,倒是你们两个自顾自地聊天说笑,冷落了海棠姊姊,我才是最孤单寂寞的人呢!"
小女孩灿然一笑,一把抱住海棠,撒娇说:"我有你和晓书姊姊,本来就不孤单嘛!对了,还有冰心姊姊!"
"冰心?"海棠想起冰心,也想起她那绝世无双容颜,心中莫名浮起一丝不祥之感。
都已经一年了,为什么冰心连一封信都没捎来?
"对啊!就是冰心姊姊,你该不会忘了她吧"夜岚张大了眼睛,瞪着海棠。
"傻瓜,我怎么可能忘了她?"海棠回过神来,摸了摸她的头,缓缓起身。"该回去了,要是错过晚餐,今天晚上又得挨饿了。"
"可是、可是小花她……"
"吃完饭,我再帮你出来看看小花,保证你的小朋友平平安安的,这样总行了吧?"海棠无奈一笑,抬眼四顾,问道:"咦?你的轮椅放哪儿去了?怎么找不到。"
夜岚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瘦弱畸型的双腿,小小声地说:"我没坐轮椅出来。"
"为什么?"海棠这可不高兴了,板着脸说:"前阵子唐氏企业不是捐了一大笔钱给育幼院吗?我记得他们老板看你行动不大方便,还送了一张轮椅给你啊!为什么不用?"
"院、院长不给我用。"夜岚声音更低了。"院长说我冒冒失失的,肯定没几天就会把轮椅弄坏。所以院长说,我只能在有来宾来参观育幼院的时候,才可以坐轮椅,其他时间就、就只配用爬的……"
海棠听到是院长的命令,一阵气沮,默默弯下腰来将夜岚抱起,负在身后。
天空缓缓暗了下来,乌云布满天空,似泼墨一般,远处传来雷声隐隐,不多时,雨水已从林间密叶中点点洒落了下来。
"下雨了。"夜岚见她一路上始终不说话,担心她生气了,小小声地说:"海棠姊姊,你别生气,我虽然是从育幼院爬过来的,可是我有把外衣脱下来喔!所以衣服一点都没有弄脏耶!院长绝对不会发现的。"
"傻瓜!你想来这里,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一声?我和晓书都可以背你过来的。"海棠冷眼看着前路漫漫,任由两行热泪自脸颊滑落。
夜岚贴在她背上,攀着她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你和晓书姊姊都被分派了好多好多工作,要是陪我来这里,工作一定做不完,晚上院长又会不让你们睡觉了。"
海棠再也说不出话来,泪,却怎么也止不住了。
夜岚见雨势渐大,伸出两只小手挡在海棠头上,想为她挡风遮雨。"冰心姊姊最喜欢雨了,现在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对了,她现在一定正坐在小院子里头,旁边有爸爸妈妈陪着,怀中抱着两只小猫咪,开开心心地看雨打芭蕉、听残荷蛙鸣……冰心姊姊总爱这么说的。"
"是啊!她浪漫多感,也就难免爱胡思乱想了。"海棠回忆起浪漫娇憨的冰心,嘴角不自禁扬起一抹笑意。
"这才不是胡思乱想呢!"夜岚摇了摇头,闭上眼睛,语气中是满满的祝福和羡慕。
"冰心姊姊已经有爸爸妈妈了。他们去年来带姊姊走时,我有躲在门后头偷看喔!冰心姊姊的爸爸妈妈感觉起来既慈祥又和气,一直对着冰心姊姊笑,冰心姊姊也笑得好幸福呢!他们现在一定过得很好很好、很好很好的。"
"我也希望冰心幸福,不过……"
"不过什么?"夜岚张开眼睛,语气中透露着担心。
海棠身子微微一僵,摇了摇头。"没什么。"
夜岚还小,我何必让她多担心?何况冰心一年来音讯全无,也并不代表什么啊!或许是冰心过得太幸福,幸福到忘了我们这些朋友……是了,一定是这样的,绝对是这样子的!
"我也好想要有爸爸妈妈喔!有爸爸妈妈的感觉一定很好。"夜岚喃喃低语,话声比风还轻还柔,却让海棠不自禁心头一沈。
"会有的,你长得这么可爱,就像个洋娃娃一般,一定很快就会有疼你、爱你的新爸爸、新妈妈出现的。"
"可是院长说我是破娃娃,少了两条腿,所以爸爸妈妈才不要我……"
"胡说八道!"海棠闻言,气得浑身颤抖,一字一句地说:"院长是疯子,她说的话你一个字都用不着往心里记,明不明白?"
"我、我知道了。"夜岚低低应着,茫茫然望向天际。
雨,似乎愈下愈大了……
第一章
"爱心育幼院"位于台北县、市交界的一处半山腰上,属公办民营,所有的院务都是由一个大慈善家祈少卿所出资成立的"希望无限财团法人"负责营运管理,至于政府,则仅负监督查核之责。
育幼院成立于十五年前,原本院址选定在景美近郊,交通便利,也方便院童就学上课,无奈当地居民强烈反对,政府基于都市计划、土地利用等考量,态度亦不积极。
祈少卿迫于无奈,只得将育幼院迁往现址,成为台北县、市政府互踢皮球的对象。因此"爱心育幼院"虽说是公办民营,却是自食其力的时候居多,政府多半是采取视而不见、漠不关心的态度。
然而祈少卿十余年来的苦心孤诣,却也感动了许许多多的人,不少民间团体纷纷鼓吹祈少卿出来竞选公职,为更多的老百姓服务……
"少卿,你创办这间育幼院,将自己十余年的青春都投注在慈善事业,老哥哥对你可真是感佩得五体投地啊!"祈少卿一出来,唐云龙立刻起身上前给了个热络的拥抱,又仔细端详了他一阵子,才又叹道:"一个月不见,你白头发似乎又添了许多……唉!不是老哥哥爱说你,你声誉正隆,身负百姓人民厚望,实在该好好保重自己身体才是。"
祈少卿淡淡一笑,瞥了眼坐在沙发上的贵妇人,轻描淡写地说:"唐大哥说笑了,你事多人忙,唐氏企业有多少大事等着你决定,今儿个怎么有空陪夫人上育幼院来?"
"也不过是无事忙罢了!"唐云龙打了个哈哈,拉着他的手坐到沙发上,笑道:"倒是听说这附近油桐花开得正盛,内子游兴一起,我自然得陪她到这里走走看看喽!"
祈少卿见唐夫人双眼不住看着门里头,脸上神色不定、若有所思,心头冷冷一笑,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可不是吗?现在是油桐花开的季节,山林渐染白头,清风拂面,暗香幽然飘动,山径处处铺上雪白片片,正是登山踏青的好时候……"
"少卿。"唐云龙见妻子频频向自己使眼色,而祈少卿又尽说些不相干的闲话,心里一急,不禁开口打断他的话。"这、这……地方上有不少人士希望老弟你出来参选,我也跟你提过好几次,不知道你考虑得怎样了?"
"唐大哥抬爱了。"祈少卿脸上仍是淡淡的,端起桌上刚泡好的龙井轻啜几口,这才慢条斯理地说:"别说我才德不足以服人,就算各位不嫌弃,我一来没钱、二来没人,即使参选也不过是陪榜献丑的分罢了。"
唐云龙和妻子交换一个眼神,用力拍了祈少卿肩头一下,大笑道:"这有什么问题,要钱要人,我唐氏企业还怕少了?我只担心你不肯出来,只要你答应,唐氏企业上下三万名员工、数百亿资金全是你的后援,不用老弟操半分心!"
"这……"祈少卿眉头微蹙,踌躇良久,终于不定决心,叹道:"唐大哥如此盛情,我再拒绝,未免显得矫情了。好吧!地藏王菩萨不也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看来我是非得□这趟浑水不可了。"
"我强人所难,这可委屈老弟了。"
唐云龙乾笑两声,见妻子又向自己使眼色,他轻轻点了点头,正自思索如何开口,祈少卿已笑道:"对了,你上次送给那娃儿的轮椅,她很喜欢,一直要我向你道谢呢!"
唐夫人闻言,再也按捺不住,急道:"夜岚人还好吧?我上次见到她,人长得瘦瘦弱弱的,似乎不太健康,近来有好些了吗?"
"是啊!"唐云龙点头附和,也是一脸关切,接口道:"我上次开了张一百万支票,请你买些吃的帮那娃儿补补身子,你没忘记吧?"
祈少卿放下茶杯,舒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地说:"唐大哥交代的事,我怎么敢忘?你要不信,我让院长带她出来,你自个儿瞧瞧不就得了?"
"老弟说哪的话?我怎么会信不过你?"唐云龙有些尴尬,和妻子相视一眼,讷讷地说。"不过……一个月没见那娃儿,我们夫妇俩还真是挂念得紧,老弟要是不麻烦,就劳烦一趟,带她出来让我们瞧瞧吧!"
"那有什么问题!"祈少卿直直看着他,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淡淡地说:"我也知道你们操心那孩子,所以我刚才进来时,已经请院长去带夜岚过来了。"
※ ※ ※
地下室里一片阒暗,只有高处的一扇小窗,隐隐透进些许光亮。
"海棠姊姊,对、对不起,又害了你了。"夜岚身上只穿着内衣内裤,缩在墙角,冷得直发抖,脸上满满都是泪痕。"都是我不好,只想到衣服,没想到裤子,把裤子弄脏了,才、才害你被打,对不起、对不起……"
"别说了,这不是你的错。院长打人,从来不需要理由的。"海棠手上、脚上又新添了许多鞭痕,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勉强开口。"你一定很冷吧?过来这边,我身上这件衣服你拿去披着。"
夜岚拚命摇头,哭着说:"不要,姊姊也会冷的。"
"我不冷。"海棠想将身上衣服换下给夜岚,无奈身子一动,触动伤势,疼得她冷汗直流,她死命咬牙忍住,喘着气说:"我身上有伤,衣服穿着会弄痛伤口,你要是可怜海棠姊姊,就过来帮我把衣服脱下,好不好?"
夜岚信以为真,边哭边爬到海棠身旁,小心翼翼地将她身上衣服脱下,就要披在她身上。
"披着还是会痛,你拿去穿好了,免得放在地上弄脏。"海棠摇了摇头,身子不自禁微微弓起,像只虾米一般。
夜岚略一迟疑,终于点了点头,依言将衣服穿上。
"小岚真乖。"海棠撑起身子靠着墙壁坐下,抱着双膝勉强一笑。"肚子饿不饿?听说今天晚餐有荷包蛋,一人半个,可惜我们吃不到了。"
夜岚想起荷包蛋,眼泪又要掉下来了,海棠见状,忙安慰道:"别哭别哭,我是逗你玩的。今天晚餐没有荷包蛋,全是青椒和豆芽菜,难吃死了,一点都不好吃。"
夜岚抹了抹眼泪,张着大眼睛愣愣地说:"真的?"
"假的。"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谁?"海棠将夜岚紧紧抱住,定定看着门边,小心翼翼地说:"是、是不是晓书?"
"不是我还有谁?"门开处,一道瘦小人影溜了进来,又迅速将门掩上。"半个荷包蛋,一碗白饭,快吃快吃,别让老巫婆发现了。"
海棠看着她手上那碗白饭、饭上那半颗荷包蛋,微微一愣。"从哪来的?"
"自然是从厨房偷来的。"晓书嘻嘻一笑,做了个鬼脸,但一看见海棠身上伤痕,脸色骤变,怒道:"老巫婆又打你了是不是?可恶,我长大以后非杀了她不可!"
"别说这种话,小岚听了不好。"海棠将饭接过,一口一口喂着夜岚,轻声说。"你到厨房偷拿饭菜,被发现了怎么办?明天说不定就换你被关进来了。"
"不会被发现啦!这份饭菜是我自……"差点说溜口,晓书连忙捂住嘴巴,挨着她身旁坐下,默然不语。